第250節(jié)
他拒絕談論向雨田的事,不把他當籌碼,和蘇夜談條件,確實不同凡響。蘇夜進入這個世界,曾多次感到失望。至此,她總算找到一個名副其實的強大對手。倘若孫恩能夠勝過竺法慶,那么,他肯定是她最終目標之一。 她聳一下肩膀,頑皮地笑笑,像小孩子模仿大人的動作,極為討人喜歡??上?,她的語氣絕不可愛,透著一股平淡漠然的味道,“我本來想談談貴門派的事。” 竺法慶笑道:“你最好死了這條心?!?/br> 蘇夜笑道:“沒問題,死心就死心。你不肯配合我,膽子也算不小。何況,這里是個葬身的好地方。你死在林子里,可沒人聽見你呼救時的尖叫?!?/br> 話音未落,她眉頭一皺,奚落之言戛然而止。竺法慶看到她皺眉的動作。微覺詫異時,忽地心頭一動。密林另一方向,遙遙傳來衣袂破空聲。 轉(zhuǎn)眼間,一道白影電射入林。逃走的太乙教主江凌虛竟又回來了。他掠至十丈之外,倏然停步,連續(xù)看了他們幾眼,才舉步前行,一直走到兩人側(cè)面的大樹底下。 竺法慶依然穩(wěn)如泰山,似乎沒看到這前后夾擊的狀況。他僅僅冷笑一下,不屑道:“果真是你江凌虛的手筆,搬來救兵兀自不夠,還要聯(lián)手圍攻。” 江凌虛并未受傷,但滿身都是頹喪失意,孤絕崖上的氣魄已不復存在。他緊閉著嘴,不理會竺法慶,更不肯接他的無端揣測。蘇夜瞧了瞧他,搖搖頭,笑道:“我們從未做過約定,最多算是湊巧吧。你想想就知道了。我要殺你,需要和人聯(lián)手嗎?” 竺法慶似有不信之意,卻鎮(zhèn)定自若,嗤笑道:“如此最好?!?/br> 蘇夜現(xiàn)身之際,江凌虛大驚又大喜,一氣掠出了密林。他望見遠方蒼蒼茫茫,柔和的晨暉下,是兩三道直沖天空的冉冉黑煙。彌勒教徒縱火焚毀小村,四處追殺太乙教眾。泗水河岸觸手可及,如果他愿意,便可到岸邊找只小船,沿江流遠遁而去。 他心里不是滋味,轉(zhuǎn)頭一看,卻遲遲找不見竺法慶的身影。他深知竺法慶心狠手辣,喜歡斬草除根,從來不會留下后患。他沒有追趕他,唯一的原因只能是遇上了棘手的敵人。 江凌虛和他交過手,全程找不到反敗為勝的時機。十住大乘功神妙絕倫,簡直是天下所有內(nèi)功的克星。坦白地說,他都不是尼惠暉的對手,自然不會再夢想擊敗竺法慶。但同理可證,攔下這佛門煞星的人,足以躋身當世頂尖高手的行列,擁有不弱于三幫四教之主的地位。 他直覺這人正是蘇夜,猶豫片刻,一咬牙原路折回,把賭注押在了她頭上。果不其然,風水輪流轉(zhuǎn),到了他否極泰來的時候。他逃開這么久,竺法慶居然留在原地,像座不會移動的神像,與對面的小女孩大眼瞪小眼。 他未能聽見他們的對話,也無從得知她拿到了心佩,成功探查到竺法慶的行蹤。但竺法慶走了霉運,他便如釋重負,情不自禁地幸災樂禍起來。 此地氣氛三分緊張,三分尷尬,另外四分卻是一片虛無。他人在旁邊,卻被完全忽視了。兩人陸續(xù)轉(zhuǎn)頭看他,又陸續(xù)把頭扭了回去,不再與他搭話。 一呼一吸間,他前方忽地氣浪翻騰。林間狂風大作,盡聚竺法慶寬大的雙袖之下。 第四百八十九章 竺法慶大如醋缽的拳頭,終于從袍袖里伸了出來。 顧名思義, 十住大乘功共有十層, 每一層的效果都不同。他對敵之時, 既可一氣呵成,將功力提升至巔峰, 以雷霆萬鈞之勢一拳斃敵,也可以循序漸進,一步步壓制敵人, 讓他們陷入極度的絕望, 一心逃生卻不可得。 紀千千被慕容垂帶走后, 慕容垂每天用盡解數(shù),始終無法討佳人歡心。他心儀紀千千, 難免又無奈又失望。從另外一個角度看, 這也是他不如燕飛的鐵證。竺法慶南來之前, 與其暗中結(jié)盟, 其中有個條件正是生擒燕飛,送到北方, 讓紀千千一睹情郎被人活捉, 淪為階下囚的丟人模樣。 如果他對付的是燕飛, 一定從第一層的“止觀”開始, 先試探他的深淺, 再逐步加深功力,像溫水煮青蛙一樣,使他插翅難飛, 完成生擒的目標。但是,蘇夜和燕飛不能相提并論,也沒有人敢對她手下留情。他若臨場留手,也許“止觀”尚未提升到“止聽”,他便已經(jīng)死在她刀下了。 今天他一心一意,全力出招,旁邊的樹算是倒了大霉。以他本人為中心,方圓十丈以內(nèi),出現(xiàn)一個無形無質(zhì),高速旋轉(zhuǎn)的氣場,將他牢牢保護在內(nèi)。拳風過處,樹木搖晃顫動,仿佛不堪重負。樹冠搖曳得更劇烈,不住發(fā)出狂風過境時的嘩啦聲。 生長多年的大樹運氣較好,雖然晃動得沒完沒了,卻被樹根牢牢固定在土里,不至于馬上倒下。大樹之外,附近還有四五棵年紀尚輕的小樹,樹干也就普通飯碗粗細。竺法慶這一拳才到半途,咔咔折斷聲便不絕于耳。 小樹一棵接一棵,全部敵不過拳風的摧折,從中一折兩斷。它們上半部分脫離根基,向外飛出,紛紛撞在其他樹上,使拳風聲勢更為浩大;下半部分則得到了片刻清靜,逃過了被連根拔起的厄運,半死不活地留在原地。 拳頭本身持續(xù)變大,如同巨人握拳打來,霸占著蘇夜的視野和感官。竺法慶可能不是彌勒佛,卻擁有非人的魔力。拳風狂涌而至,固然不在話下。但在此之前,它的氣勢已像一記天譴,當頭壓下,勢不可擋,造成泰山壓頂?shù)鸟斎司跋蟆?/br> 竺法慶身形隱在拳頭后面,神色依然冷峻莊重,滿臉都寫著“我很平靜”。他明明在以極高的速度移動,身體卻像靜立不動,動的只有打出去的右拳。這種動靜相濟,奇妙詭怪的場面,證明他閉關(guān)靜修大有成效,武功已到了隨心所欲的境界。 拳風逼近之時,蘇夜察覺拳上附有向內(nèi)吸附的氣流,讓夜刀避無可避,與周圍的氣勁十分契合。 竺法慶創(chuàng)造出的氣場里充滿了漩渦,像螺旋一樣轉(zhuǎn)動著。此時它不住內(nèi)收,把她拉向他,必要時也可往外擴張,沖擊四面八方涌來的敵人。普通人身處其中,至多驚嘆一下它的奇妙,佩服竺法慶的創(chuàng)新能力。然而,蘇夜甫一接觸它,心里立刻出現(xiàn)了熟悉到接近親切的感覺。 她想起了天魔功。 魔門武學似乎格外注重對氣勁的運用,尤以陰癸派為其中的佼佼者。祝玉妍施展天魔功時,氣勁形成天魔場,和竺法慶的氣場相差仿佛。兩者的區(qū)別在于,祝玉妍偏重精巧變幻,而竺法慶更加狂猛直接。 他們將真氣集中在一個小范圍里,人為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主場。真氣壓縮得越厲害,里面的人就越難過。等氣場生效后,他們再使用無數(shù)后續(xù)變化,徹底摧毀敵人。通常而言,敵人一旦受困,便只有死路一條。 她現(xiàn)在相信,竺法慶不僅有資格挑戰(zhàn)孫恩,也能去挑戰(zhàn)任何一位當世高手,包括她在內(nèi)。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已經(jīng)盡量高估她,一出手便竭盡全力,還是錯算了一步。也許他根本不相信,她的實力竟會比他強。所有手段和計策,都彌補不了這個不算大,卻永遠不能逾越的差距。 拳落,人也落。竺法慶騰空而起,躍向蘇夜,盡展他不可一世的姿態(tài)。隨著他的下降,地面落葉不戰(zhàn)而退,退向同一方向。拳頭直擊下去的位置,瞬間變的干干凈凈,沒有樹葉,沒有小草,沒有青苔,沒有疏松濕潤的泥土,更沒有人。 氣場仍在旋轉(zhuǎn),卻忽然成了笑話,徒勞無功地運行著。他一拳打出,好像把蘇夜打成了空氣,讓她粉身碎骨,失去存在過的痕跡。 但他知道,甚至在旁邊肅立不動,沉默觀戰(zhàn)的江凌虛也知道,蘇夜并非消失了,而是展動身法,整個人畫出一道弧線,于剎那之間,從竺法慶魔功的集中處移開,滑向他身側(cè)。 竺法慶沒用眼睛看,他的心靈就是眼睛。他雙眼仍然直視前方,像是當空遠望。這時候,他左邊出現(xiàn)了一點黑光,原本只有針尖大小,然后急速擴大,幻作一片鋪天蓋地的柔和光芒。 說“柔和”,是因為它的確柔和悅目,幅度就像剛才的初升晨曦,一點都不刺眼??墒?,它也如晨曦那般無孔不入,難以抵擋。他袈裟飄舞不止,沐浴在黑光下,由黃色變?yōu)榘迭S,同時感覺它渾然天成,毫無斧鑿痕跡。 拳頭的下落之勢驟然中止。它突如其來,無比巧妙地拐了個彎,正面迎向夜刀刀鋒。右拳一動,氣場立即隨之流動,旋轉(zhuǎn)之勢更為強勁。竺法慶根本不擔心江凌虛從后偷襲,正因他心里有數(shù),認為憑他的本事,破解不了十住大乘功。 連眨眼時間都不到,刀拳陡然相交。竺法慶重重一拳,狠砸在刀背上。其實夜刀太薄,高速運動時,刀背的鋒利程度僅比刀刃稍差。他明知這一點,卻一拳砸下,臉色絲毫沒有改變。 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周邊勁風四散,像是刮了一場小型颶風。蘇夜之前說的話,竟不全是諷刺或挑釁。此刻林間,拳勁刀鋒呼嘯不絕,比得上幾十個人同時尖叫。至于林外有多少人聽見,就見仁見智了。 江凌虛臉上變色,眼睜睜看著不遠處兔起鶻落,快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兩個身影。 倘若只是快,那倒不怎么稀奇。但凡是練成先天真氣的人,全力施展武功時,速度都頗為驚人。難得的是,竺法慶受刀氣沖擊,拳勁分散,出現(xiàn)百十道洶涌的小氣流,卻都流入了身邊的氣場,不算失去控制。蘇夜刀勢有進無退,刺出時筆直如線,一刻不停地吸引著他的注意力,有種盡奪天地造化的感覺。 他再不愿意,也要承認,哪怕他厚著臉皮偷襲對手,也找不到合適時機。他在別人心里,仍是太乙教之主,當世頂尖高手之一,卻無力對抗面前這兩個可怕的人物。 就本心而言,他毫無疑問希望竺法慶落敗,蘇夜成為此戰(zhàn)的贏家。有她在,別人可能永遠拿不到天地心三佩。但他深恨竺、尼兩人毀教滅幫,只要他們吃了大虧,玉佩在不在他手里,已沒那么重要。 在他思緒如潮的當口,交戰(zhàn)雙方再次正面碰撞。 竺法慶發(fā)出驚天動地的一聲大喝,喝聲直入云霄?,F(xiàn)今的佛門,并無“獅子吼”這一神功。他這么一喝,簡直穿越了時空,與其他世界的武學不謀而合。聲音立時傳出數(shù)里遠近,震得樹葉再次顫動不已。若是聽力夠好的人,在更遠的地方也能聽見。 一喝之下,那鬼哭神號般的呼嘯聲當即停止。竺法慶拳上的吸力無影無蹤,不再試圖吸引刀鋒貼近自己。他變?nèi)瓰檎?,雙掌一起拂出。漫天都是猶如幻象的掌影,掌影散發(fā)出無孔不入的邪氣。這種邪氣不冷也不熱,只是純粹的壓力,給人帶來極端難受的感覺。 在此期間,他一秒鐘也不曾落地,像只肥胖的大蝙蝠,在空中迎風滑翔,姿態(tài)美妙自然,出掌時也是這樣。 掌影不是用來惑人耳目的虛招,而是必須如此。他一交手就看出,他的精神壓力對蘇夜無用。她眼睛不但大,而且黑白分明,一清見底,看不到半點迷惑不安的神色。他每一次接觸這對眼睛,都直覺最好別去賣弄花招,扎扎實實地施展每一記招式。他投機取巧的一刻,很可能就是大難臨頭的時候。 此刻,他自知殺不了她,連艱難取勝也是不行,心意已不那么堅定。否則他不會突然大喝,通知另一方向的尼惠暉。這點微不可覺的退縮,當場被蘇夜捕捉到了。水銀瀉地一樣的掌影中,亦倏地出現(xiàn)一個小小縫隙。 縫隙變黑,黑的如同深夜。刀鋒向前直射,繞開他肥厚的手掌,刺向那雙旋轉(zhuǎn)飄拂的袍袖。雙袖才是他功力盡聚的地方,而非雙掌。她輕易看破內(nèi)勁流動的趨勢,可以順藤摸瓜,找出十住大乘功的“氣眼”。 因此,她運刀直刺,刀上閃出一道耀目的黑光,取代了升起不久的朝陽。竺法慶心頭一凜,自知別無選擇,只能握掌成拳,故技重施,一拳擊向前方。 這一次,江凌虛未能看清楚,因為兩人身體擋住了改變后的招式。他耳邊聽到一聲異常沉重的悶響,緊接著,竺法慶周身劇震,凌空向后翻了個跟頭。 這個動作尚未結(jié)束,蘇夜所在之處,驀地黑光大盛。刀光位于氣場正中,一直凝而不散,游走自如,像乘風翱翔的飛鳥,也像暗潮里隨波逐流的游魚,不受魔功的羈絆。這時它越游越快,隱約形成一團黑球似的光芒,如有生命般,沖向直墜而下的竺法慶。 第四百九十章 江凌虛見到的景象,與竺法慶眼里的并不是一回事。 他看見, 蘇夜嬌小的身影閃動一瞬, 沒入黑球, 變成刀光的一部分,流星一樣直追而下。竺法慶此時落地, 顯然不在計劃當中,身形看上去有點倉促,速度也不夠快。于是, 刀光凝聚過后, 只用了一兩秒鐘, 便追到了對手,刺向高高揚起的袈裟一角。 這是個非常奇怪的場景。也許兩人交纏的內(nèi)勁影響了夜刀, 也許是蘇夜的有意為之, 總之, 那深黑色的光團突然產(chǎn)生變化, 像是被巨大的力量壓平,從球形變成圓形, 繞著竺法慶急速旋轉(zhuǎn)。 黃色只滯留了極短暫的時間, 便被黑光完全裹住, 像是沒入黑霧的行人。下一刻, 竺法慶再次叱喝出聲, 神情頗為駭然。他袈裟貼身部位,悉數(shù)往外隆起,充斥著堅如鋼鐵的氣勁, 也使他體型更為龐大。 這聲厲喝仿若晴天霹靂,震的江凌虛都忍不住皺了皺眉。這不能怪他,因為聲音實在太響,也不能怪竺法慶,因為十住大乘功已經(jīng)達到極限。 事實上,從一開始起,十住大乘功形成的氣場的確威力無窮,卻無法限制蘇夜。她想逃的話,可以將功力集中到夜刀之上,破開身邊來勢洶洶的氣流,沒事人般揚長而去。她是想殺他,奪走他頸中的玉佩,才自動自發(fā)地留在這里,與他展開決戰(zhàn)。 換句話說,需要瞻前顧后,未開戰(zhàn)先留后路的人,一直都是竺法慶。他醒悟這一點時,已經(jīng)有些晚了。 江凌虛在旁邊觀看,兀自感到驚心動魄,暗暗捏著一把汗。他身臨其境,滋味更是難描難畫。到了這時,蘇夜摸清十住大乘功的特性,想出它和《天魔策》的關(guān)系,便無意再行糾纏。夜刀速度不斷加快,逐漸臻至巔峰,快的就像靜止不動。 別人面對竺法慶,看到的是一個大到驚人的拳頭。他這時注視夜刀,眼底浮現(xiàn)的,卻是一個大而完美的圓。 刀光四射,顏色由濃轉(zhuǎn)淡,刀氣卻有增無減。竺法慶盡展魔功,全力封鎖這道黑光,忽然之間,手底有了吃力的感覺。 此時他沒有辦法躲避,只能用氣場硬碰刀勁,如同一道狂風遇上另外一道,風向有了變化,速度也不如之前那么快。他本人自顧不暇,盡管用心卸力,不住運功抵抗,仍立刻被刀光籠罩,困在刀尖劃出的圓里。 他緊盯前方,漠然看著刀光下的真實狀況。那既是刀鋒充滿內(nèi)勁,射出的燦爛流光,也是許多大大小小,邊際清楚如墨線的圈子。這些圈子一個套一個,堆出仿佛沒有空隙的黑光。每個圓圈都在旋轉(zhuǎn),旋出相應的氣旋,強行帶動他的魔功,讓他失去主動。 氣場處于危機邊緣,隨時可能崩潰。竺法慶兩袖舒張飛揚,在風中獵獵飛舞,施展出神妙絕倫的招數(shù)。他雙足踏地,踩出不深不淺的土坑,木樁一樣釘在地上,以不變應萬變,神情凝重,竭盡全力抵擋從不同方向卷來的刀風。 他人還在樹林里,而江凌虛也還站在幾十丈開外。除了倒下的樹木,環(huán)境并未有多少變動,甚至更加明亮。陽光直射下來,照亮了這片飽受蹂躪的林地??墒?,竺法慶視若不見,根本不在乎周邊是什么樣子。 他表面不動聲色,內(nèi)心卻隱有怯意,渴望尼惠暉及時趕到。與此同時,他孤注一擲,雙掌移到同一高度,向前虛按,然后猛地推了出去,形成一道如有實質(zhì)的氣柱。 他感受到的環(huán)境,居然是個密不透風的黑暗小屋。屋頂、地面、四周的墻壁全在向中心合攏,使空間越來越小,非要把他擠成rou泥不可。蘇夜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把他活活壓扁,但他的感覺就是這么荒誕。 氣場依然在轉(zhuǎn),卻沒了吸附作用,被禁錮在有限的范圍里,徒勞地橫沖直撞,并充當他的護體氣盾。 他平時出手,雙袖一張開,袖口猶如洪荒巨獸大張的嘴,能夠吞下一望無垠的土地,乃至宇宙星辰。這令他的對手絕望無助,認為不管怎么做,都抵擋不了他,還不如閉上眼睛等死。今天,袖子仍是那對袖子,他卻變的十分渺小,幾乎是脆弱不堪,用rou身碰撞著旁邊的無形障礙。 轉(zhuǎn)眼之間,他落進了難以描述的困境。除了他自己,誰都無法拯救他。十住大乘功破空而去,直沖向前,連續(xù)撞中有如神助的刀鋒。每一下推擠撞擊,都發(fā)出刀劍敲擊木頭般的悶響。氣勁卻不再四處流動,被夜刀裹挾在附近。他未能沖出重圍,壓力倒是有增無減, 他一向自視甚高,對這套自創(chuàng)的魔功十分滿意,所以此時心里的挫折感,也非常人可比。他用不著通過呼吸來換氣,發(fā)膚毛孔足以完成這個任務。然而,夜刀緊追不放,數(shù)次緊貼向他,他胸口亦覺窒悶壓抑,很想大喊大叫,用力吸氣,緩解無孔不入的重壓。 他自然明白,刀勁連續(xù)接觸他雙手,侵入他經(jīng)脈,終于影響到他的感官,令他誤以為空間封閉,無路可逃。但人類感官的怪異之處,就在于明知是假,也擺脫不開虛幻的假象。他唯一的應對方案,是竭力而為,迅如閃電地封擋遮蔽,擋著不知從何處搠來,又不知會退到哪里的漆黑短刀。 蘇夜壓制住他,壓制的優(yōu)勢卻不能永遠保持下去。他看透了這一點,所以盡力拖延,以魔功化解刀勁,雖說落在下風,卻沒露出潰敗不敵的征兆。他的苦心最終有所回報,等到了期待許久的時刻。但這一刻,離他想象中的差出很遠。 刀光從他身邊撤開,壓力旋即消失。他得償所愿,眼界瞬時開闊,再度察覺樹木和天空的存在,心中的壓抑感也一掃而空。不幸的是,放松感僅僅持續(xù)了一剎那。只眨了眨眼的功夫,他赫然發(fā)覺,蘇夜此時才盡展所長,用出了她的真本事。 刀鋒橫掃,氣勁橫流,掃出巨大的圓形,而他茫然無知,仍站在圓心處。圓形封閉之時,他心底生出一股深厚到了極點的恐懼。蘇夜的身影就在前面,從未如此清楚分明。她好像根本沒有移動過,只是手里多了一把刀。 竺法慶看見了她,也看見了夜刀。夜刀正在向前刺來,刺向他胸口。他后方空無一人,看似可以轉(zhuǎn)身逃走,但事實遠非如此。 刀身相當短,卻像吸盡了天地之威,沉重到超乎想象。他的目光被牢牢粘住,怎么都擺脫不了它的牽制。這種情況下,每一樁事物都失去了意義。他的世界里只剩這把刀,他需要考慮的問題,也只剩如何抵抗。 他視野當中,殘留著她靜立原地的印象。就連她臉上的淡漠笑容,也十分逼真生動??墒?,他目睹這一幕的同時,她正在全速逼近他。氣場本就潰不成形,被她一沖,徹底消散無蹤。 刀尖說不出是冰冷還是火熱,先觸碰袈裟袍袖。衣袖立即張開,被刀勁撕的粉碎,變成漫天紛飛的黃色蝴蝶。接下來,它碰上了竺法慶蓄勢待發(fā)的拳頭。他右拳緊握,左手單掌拍落,預判出刀勢的推進速度,一掌正中刀身。 夜刀連續(xù)晃動,刀身震顫,嗡嗡蜂鳴,卻沒被擋下,繼續(xù)長驅(qū)直入。竺法慶皮膚完好無損,并未被刀尖劃破??伤つw包裹著的手骨,忽然傳出了碎裂破損的可怕聲音。 兩人身畔,無數(shù)細小的氣勁狂飆而出,再次掀起地上泥土,仿佛下了一場小型的泥雨。泥雨落盡之時,他雙手頹然垂落。夜刀向上直挑,輕而易舉劃開了他的喉嚨。 鮮血噴涌而出,濺的周圍斑斑點點,到處都是深色血跡。竺法慶用手捂住喉嚨,面露驚愕之色,搖搖晃晃往后退了幾步,慢慢倒向地面,再也沒能爬起來。 蘇夜眼睛一眨不眨,凝視著他身下漸漸擴大的血泊,看得極其專注,好像怕他詐尸跳起。隨后,她舒了口氣,如釋重負地收回夜刀,邁步走向這位無端橫死的一代高人。 第四百九十一章 竺法慶死了,死在邊荒集外的荒野里。 他兢兢業(yè)業(yè), 辛苦修行, 為練功不惜進入死關(guān), 經(jīng)過漫長時光,好不容易大功告成, 尚未涉足邊荒,就成了枉死之鬼。他的死造成的打擊,將波及深遠, 改變不少人苦心謀劃的局面, 直接影響他們下一步策略。 其中最倒霉的, 自然要數(shù)失去教主的彌勒教徒。竺法慶苦心孤詣,多年以來, 把自己著意塑造成神祇般的存在, 對下屬說一不二, 手握生殺大權(quán), 地位只能用“至高無上”來形容。 此時他親自證明了,凡人畢竟是凡人, 終有化歸塵土的一天。彌勒教徒聽聞他的死訊, 心中感受可想而知。他們此前有多么盲從, 今后就有多么瘋狂。別說蘇夜馬上去對付尼惠暉, 以免后患無窮, 就算不去,竺法慶之外的人亦無法取代他,成為彌勒教的新神。 也就是說, 無人能夠控制彌勒教以萬計數(shù)的大軍。無論這支強大的力量意在何為,當教主消失的一刻,也只是一群無頭蒼蠅。他們估計會亂打亂殺一通,把震撼之情發(fā)泄出去,然后各回各家,去尋找自己看得上眼的其他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