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節(jié)
兩道沉重到極點,威力高到駭人的真氣,在狹窄的空間里相撞,撞出一道明亮的閃電。閃電爆發(fā)之時,亦爆出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威力堪比真正的雷電。幾乎在同一時間,蘇夜按著心佩,穿過閃電與雷鳴,硬生生壓著它,碰上了天地佩。 她的功力依然不足,無法把心佩固定在空位之中。但觸碰的一刻,她赫然發(fā)覺,由于陰陽氣的轉(zhuǎn)換,心佩大小已變的極其完美,可以和天地佩合二為一。這竟然是它們自發(fā)自動的改變,讓兩者形狀契合無差。 這次接觸十分短暫,短到似一個錯覺。她雙手上,傳來無比空虛,無比茫然的異樣感受,好像地面消失了,天空消失了,旁邊的巖洞也消失了。她置身于一個龐大到超乎想象的空間里,孤零零地旋轉(zhuǎn)著。 閃電炸開同時,三佩也短暫地合為一體。它們化成了兩道光,一道紅一道白,高速旋轉(zhuǎn)追逐,共同組成一個渾圓的球體。這個充滿能量的球一碰上她,先是生出無可抗拒的內(nèi)吸之力,然后再度爆開。 這次爆炸威力奇大,遠勝之前的閃電,像是萬斤火藥瞬間引爆,掀起數(shù)十丈的土泥石塊,讓大地隆隆震動。遠處的人均能覺察這股震動,絕大部分把它當成一場突發(fā)地震。僅有寥寥數(shù)人意識到不對,訝異過后,不顧生死地趕來此地。 爆炸再怎么驚人,也終有平息之時。紛紛揚揚的煙塵逐漸散去,露出原來的地面。但那里已不是地面,而是一個巨大的陷坑。陷坑內(nèi)部盡是堆積起的泥土,外部則一片狼藉,見不到任何完整的東西。無論內(nèi)部外部,都已沒了蘇夜的身影。 第四百九十七章 洞天三佩的命運,可以說是顛簸流離。 天地佩比較幸運, 無非是被孫恩、江凌虛、竺法慶三方人馬暗算爭奪, 直到淝水之戰(zhàn)時, 才由竺法慶拔得頭籌。心佩則是其中最倒霉的一個。它在安世清手中留存多年,被任青媞騙走, 轉(zhuǎn)交給劉裕避禍,屁股都沒在他那里坐熱,又被他扔給了蘇夜。 蘇夜拿到它沒幾天, 閃電一般殺死竺法慶, 擊敗尼惠暉, 讓它和另外兩個姐妹重逢。結(jié)果,就在重逢當日, 她像一片無助的落葉, 被三佩掀起的狂風吹的無影無蹤。 心佩也好, 還聯(lián)結(jié)著的天地雙佩也好, 均避不過仙門震爆的波及,瞬間分離開來, 在荒野里甩出很遠, 落在草叢中, 等候有心人前來尋找。 這場大爆炸發(fā)生過后, 蘇夜縱有三頭六臂, 也無力顧及這三件寶貝。她身不由己,倏地消失,體會到短暫至極, 又漫長至極的虛無感覺,然后倏地出現(xiàn),躺在一片堅硬冰冷的地面上。 閃電沒把她震開,卻給了她當胸重重一擊。那個時候,她豁出去要讓三佩合一,出手不留半點余地,甚至沒用真氣護身,只是全心全意地調(diào)動內(nèi)息,逼迫心佩接觸天心位。因此,她簡直是毫無防備,硬挨了這么一下。 她一躺倒,當場噴出了一口鮮血,滿頭滿臉,連帶上半身的衣物都濺滿了鮮紅的血點,看上去異常嚇人。 如果只是吐血,那倒算不上嚴重。更驚人的是,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她一直頭暈眼花,眼前盡是閃爍的光點,只能看到模糊不清的景色。比起令她受傷,影響她的感官乃是更為困難的任務。她起碼躺了十分鐘,才積蓄起足夠的力量,慢慢坐起身。 她的五臟六腑正在翻騰,直如翻江倒海,吞不下也吐不出。她任憑自己嘔吐的話,吐出來的都不知是血,還是其他什么東西。幸好她經(jīng)驗十分豐富,知道這不值得害怕。說實話,她受傷本來應該更重,是三佩合一時的神秘力量把她及時送走,才避過了全身出血、經(jīng)脈斷裂的劫難。 不過,假如她沒有孤注一擲,用盡力氣按下心佩,也就還有保護自身的能力,不太可能被那道閃電震斷奇經(jīng)八脈。只能說,這兩種選擇均有得有失。她步閑云之后塵,享受到炸成重傷的滋味,卻不至于被當場炸死。 而且她在那短暫的消失、再現(xiàn)途中,覺察到一個極其廣袤浩渺,奇妙到不可言說的空間。那是她從未體會過的新境界及新世界。她震的全身發(fā)軟,卻沒被震傻,思路依然清晰,也敢發(fā)誓那絕不是錯覺。 她確實去了某個奇異的地方,只因不知怎么留下,才和它擦身而過,僅看到了一道燦爛至極,讓她視野里盡是白色的強光。緊接著,強光被厚實的屏障切斷。她憑直覺斷定,那個屏障是一扇巨大厚重的門,大到可以隔絕兩個世界。 她從未與其他人詳談,也無從得知他們嘴里的“仙門”、“洞天福地”,是不是她感受到的東西。但她得以確認,洞天佩名副其實,是件值得爭搶的寶物,無愧于它們背負的那么多條人命。從今往后,它們要么找到能力相當?shù)闹魅?,要么再次引發(fā)血腥爭斗,到有人進入仙門為止。 閑云道人終其一生,追逐著這個虛無縹緲的夢想,最后含恨坐化。蘇夜成功完成他的心愿,領(lǐng)略過仙門的魅力,卻因志不在此,迅速擺脫了它的影響。此時,她驚訝贊嘆,感覺不可思議,卻也頭暈腦脹,恨不得繼續(xù)躺下休息,根本沒有拋棄俗務,入山修行的想法。 這樁事實十分諷刺,亦體現(xiàn)了每個人不同的追求。嚴格來說,她并非對它完全沒興趣。但她眼界更開闊,執(zhí)念相當之淺。在她心里,顯然也存在更為重要的事情。 這些事情當中,最緊迫也最容易解決的一件,顯然是龍紋玉佩。 蘇夜捫心自問,盡管剛才冒險一試,立即重傷吐血,可她絕不后悔。即使不把那股奇異的感覺算上,這次嘗試也是值得的。 第一,她傷勢看似嚴重,卻并非無可挽回,靜養(yǎng)個十天半月,自然又活蹦亂跳了。第二,她的直覺再次得到實證,解除了她多日以來的后顧之憂。 她現(xiàn)在躺著的地方極為熟悉,正是龍紋玉佩中的空間。她都不用眼睛看,便知自己正躺在甬道當中,頭頂是石制拱頂,兩邊是眾多青銅門。這無疑令她安心,更令她感到輕松。 到了這時候,她終于不必掛念返回現(xiàn)實世界的問題,也不用像無頭蒼蠅般亂轉(zhuǎn),看到有名高手,就打起挑戰(zhàn)人家的主意。她大可妥善地安排一切,按照合適的節(jié)奏,一一處理本世界里的諸多問題。 洞天佩把她直接送到這里,實在給了她極大的方便。同時,它也把一個疑問擺在了她面前。那就是:兩種玉佩之間,究竟有多么緊密的聯(lián)系? 任何人,包括她本人,身臨其境時,都能產(chǎn)生足夠合理的聯(lián)想。他們會猜測,若把那個巨大空間叫作洞天福地,那么石臺后面的青銅巨門,應當就是通往洞天福地的門。也許,洞天三佩是一個入口,龍紋玉佩是另一個。它們表面風馬牛不相及,卻殊途同歸,導引向同一個最終目標。 這是比較樂觀的聯(lián)想。真相還有其他可能,譬如說每個把三佩合一的人,都會像她這樣,被送入玉佩空間,尋找打開巨門的方法。 幸好以前沒有成功者,以后估計也不會太多。不然他們一個接一個走出玉佩,那場景想想都覺得荒稽。 蘇夜胡思亂想一番,終是不得要領(lǐng),而她的當務之急,也不是研究青銅巨門。她坐起之后,自覺疲倦乏力,又不得不倚著墻休息了一會兒。 兩次休息發(fā)揮了作用,使她視線恢復清晰。她揉了揉眼睛,睜開的一刻,清楚地看到了許多閃著微光的青銅門,看到了通道盡頭,巨人一樣佇立著的巨門,也看到了離她不遠的方應看。 她從沒想過,她會有樂于見到方應看的一天。不管他活著還是死著,都是她的麻煩。但今天,她看見他的時候,心情當真很好。 這地方的安靜,不同于外界,是一種缺乏生氣的死寂,有利于她梳理心情。她神色中的興奮消退了不少,變回正常時的平靜。她先掃了一眼方應看,現(xiàn)出一個微不可覺的笑容,卻在掃視到別的東西時,當即從微笑變?yōu)槭?/br> 事到如今,她心思肯定不在清點財產(chǎn)上。但是,她一看之下,赫然發(fā)現(xiàn)方應看身下的箱子,竟已不翼而飛。 那些箱子十分沉重,大多由精鐵打造而成,由她親手攜入這里。它們一消失,空間頓時變大了,顯得空空蕩蕩。十個箱子里面,留下的最多一兩個,也都有打開過的痕跡。另外一些較精巧的小箱子、木盒子仍在,位置卻有變化,明顯被人移動過。 一言以蔽之,在她與龍紋玉佩分開期間,某個人找到了它,發(fā)現(xiàn)了它的秘密,將它據(jù)為己有,并且無所顧忌,毫不猶豫地利用了這項優(yōu)勢。他拿走大部分輜重,再也不曾還回來,翻閱過圖譜典籍之類,倒又放回了玉佩里。 要說驚訝,她倒也沒怎么驚訝。這固然很討厭,卻在她預料之中,影響不了她的心情。她坐在原地,有點失落地嘆了口氣,想了好一陣,認命撐起身,去找那扇通往本世界的門。 對她而言,丟失多少金銀財寶,都有補回損失的機會。那些畢竟只是身外之物,不是真正重要的珍寶。且不說她一向把它們看的很淡,丟了也就丟了,就算視之如命,經(jīng)過剛才那一剎那的仙門之旅,也會暫且忘記普通人的普通困擾,將目光放得長遠一些。 她好奇是誰獲取了玉佩,是否喜上眉梢,充分使用了它,把它研究的一清二楚。但她更想知道,玉佩發(fā)布了怎樣的路線,又建議她如何完成。 那扇門并不難找,因為它就在巨門附近。蘇夜思緒仍稍微流連在巨門上,走到近處,先看了看緊閉的大門,才掉轉(zhuǎn)目光,觀看門上字跡。 就這么隨意的一瞥,她神情立轉(zhuǎn)驚訝。 第四百九十八章 蘇夜已很熟悉玉佩顯示路線的方式。每一次的內(nèi)容均大同小異,格式亦相差無幾。哪怕她閉著眼睛, 也能想象個八九不離十。但這一次, 它變的不一樣了。明明是久別重逢, 它卻給了她一個遠勝驚喜的驚嚇。 青銅門上沒有段落,僅有四行短短的文字。第一行竟然是倒計時, 倒計時竟然是——三十五天。 她讀到“三十五”時,險些以為是三十五年,在大吃一驚之前, 才發(fā)現(xiàn)后面跟著“天”字。這一驚非同小可, 差點比得上三十五年, 讓她心底一陣發(fā)寒,同時涌出了無法忽略的荒謬感覺。 縱然猜上一百次, 她也不會把期限猜想的如此之短。 在過去的世界中, 任務計時總是以年為單位, 從來沒有例外。她想當然地認為, 這次也會依照慣例。況且,當玉佩召喚她進入副本世界時, 時間大多都會長一點兒。她覺得, 自己肯定有三五年時光可以浪費, 所以態(tài)度一直不緊不慢, 從容自若地聽取消息, 與他人交際來往,甚至還做了一些長遠打算,譬如幫劉裕登上帝位之類。 誰知在她丟失玉佩的時候, 期限設(shè)置發(fā)生了改變,不是年,不是月,而是用天數(shù)來計時。從三十五天來看,任務整體長度可能在百日左右,絕不會差出太多。她對這件事一無所知,先花了一個月勾搭江文清,再東奔西跑,將大量時間耗費在路途中。竺法慶死后,她還打起如意算盤,準備聚攏太乙教逃亡的人馬,要求他們加入大江幫,幫忙振興這個失去幫主的幫派。 她集齊三佩,回到玉佩空間,其實巧合大于刻意,直覺大于邏輯。她完全可以先忙孫恩的事,或者心念一轉(zhuǎn),北上幫燕飛救回紀千千,而非把洞天佩當成第一要務,輕輕松松再花一個月。換句話說,她能及時看到這個時間,五成以上是運氣使然。 倘若她未能及時找回玉佩,始終優(yōu)哉游哉,那么在倒計時結(jié)束的一刻,她的死期也就悄然降臨。以前她武功不夠好,曾有幾次險死還生,卻從未這么接近過失敗。更可悲的是,這是她控制不了的失敗。 蘇夜盯著這四個字,發(fā)寒之后又覺后怕,不由長長吁出一口氣,慶幸自己加入了爭奪洞天佩的隊伍。這時候,她也無暇計較玉佩為何突然小氣起來,把期限設(shè)的這樣緊迫,眼光立刻掃向下面三行文字。 這三行分別是:“天地心”,“竺法慶尼惠暉”,“向雨田鬼影”。 剛才距離較遠,她未能注意。等她站到青銅門前,從近處觀察,才發(fā)現(xiàn)四行字下方,還有一行淡淡的陰影。陰影泛著灰黑色,比門的本來顏色更深,像是一個補丁,遮蓋了真正的內(nèi)容。也許到了某個時間,它會突然消失。被陰影遮蓋的文字浮現(xiàn)出來,通知她新的任務?,F(xiàn)在她沒可能看穿它,只好先去理會已存在的字跡。 倒計時呈現(xiàn)淡金色,散發(fā)螢火般的微光,這三行字也一樣。但是,竺、尼夫婦那一行黯淡無光,仿佛忘了涂上會發(fā)光的顏料。顯而易見,這是因為她已擊敗了這兩個人,完成了這個任務,不必繼續(xù)惦念。 至于“天地心”三字,指的自然是洞天三佩。文字仍然爍然生光,無視她剛剛湊齊它們,成功返回玉佩空間的事實。這似乎是向她表示,她集齊一次仍不夠,必須把它們帶在身上,直到返回現(xiàn)實世界的那一天。 爆炸有多猛烈,蘇夜眉頭皺的就有多深。她稍微開動想象力,便可想出石洞附近,是怎樣一副狼藉不堪的景象。實打?qū)嵉那f斤土石沖天而起,凌空翻涌,重新落回地面,堆出新的土丘,抹滅所有痕跡。從爆炸遺跡里找東西,當然不是令人高興的工作。她只能希望自己動作夠快,搶在別人之前返回那里,并感應到洞天佩的存在,把它們從土里挖掘出來。 所幸三佩事關(guān)重大,一直以來,均有孫恩、安世清等人窺伺在后,尋找奪走它們的機會。它們重現(xiàn)世間之時,絕不會默默無聞,總有人察覺蛛絲馬跡,打探到它們在誰手里。尤其燕飛就在邊荒集,一聽遠處傳來爆炸聲,極有可能立即展開行動,成為率先趕到的一批人。若是他拿到了三佩,對她當然非常有利。她不怕麻煩,卻不愿意在時間吃緊時,長途跋涉尋找什么寶貝。 由于倒計時的震撼太過強烈,其他事情均失去了應有的重要性。蘇夜看完天地心,又去看向雨田與鬼影,神色中仍殘留著驚訝,卻和他們毫無關(guān)系。 當時她一聽魔門之名,便猜到這是向雨田活躍的時代,知道他可能再次成為任務目標。此時他的大名在門上顯現(xiàn)出來,無非是猜想得到了證明,完全不值得意外。與他相比,鬼影此人倒是十分陌生,從未聽人提起過這名字。但他和向雨田并列在一起,想必也是魔門中人,應當不難尋找。 蘇夜仔細看完這些內(nèi)容,方覺心頭一松,又有種輕微的失落感。她自認聰明,卻猜錯路線,猜錯任務目標,亦猜錯了時間限制。玉佩的確要她挑戰(zhàn)一批人,但他們與九品高手、外九品高手無關(guān),均為超乎常人想象的卓絕人物。她重視那兩個榜單,不惜當眾毆打司馬道子,結(jié)果是無益之舉,從一開始便找錯了對象。若非她發(fā)覺他們武功太差,沒資格充當她的對手,犯的錯誤還會更多。 最后,她的視線凝固于那片陰影,在上方停留了七八秒鐘,便毅然移開了。 她在想孫恩,在想他的姓名是否會出現(xiàn)在陰影之下。竺法慶練成十住大乘功,才有膽量去挑戰(zhàn)他,可見黃天道藏功威力無窮,讓高傲自負的大活彌勒也要退避三舍。若說他不屬于目標之一,她會相當詫異。 可惜多想無用,她必須把精力用在實處。她此前拖延了太久,不得不用閃電般的行動彌補。不過一瞬間,她已作出決定。她會留在空間里面,稍微休整幾個時辰,換件不這么可怕的正常衣服,光明正大走出去,面對那個拿走玉佩的家伙。 在這期間,那人亦可能進入玉佩,與她面對面地遇上。那樣更是非常方便。畢竟發(fā)生在玉佩里的事,外人不得而知。等她弄清楚那人的身份,再進行下一步計劃也不遲。 她可能對他產(chǎn)生好感,從而一笑置之,也可能動武硬搶,把對方飽以老拳,搶回玉佩后,一溜煙返回邊荒集。她急著去找燕飛和江文清,找回洞天佩,并向燕飛打聽向雨田的事。如果燕飛搖頭表示不認識,她才會返回建康,尋找李淑莊或陳公公,逼問向雨田的下落。 三十五天無疑不長,卻也沒短到讓人手足無措。她盤膝坐倒時,心情已完全恢復平靜。然后,她閉上眼睛,不去看門上的微光,把自己隔在永恒似的黑暗中。 第四百九十九章 直到此時,桓玄對蘇夜仍是一無所知。他做夢都想不到,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 他撿到的“仙家異寶”里, 出現(xiàn)了一個人。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警惕心漸漸降低, 做事也沒之前那么謹慎。在他看來,玉佩原主八成已經(jīng)死了,不會前來索要寶物。玉佩已是他的東西, 就像他從小到大, 身邊的所有東西一樣。他只顧計算好處, 忘了每件事均有因果,而他既沒弄清楚因, 也還沒看到最后的果。 今天, 他照常坐在大司馬府內(nèi)堂。他腰間的名刀“斷玉寒”解了下來, 端端正正放在坐榻上。內(nèi)堂婢仆在門外侍候, 堂內(nèi)只有他、乾歸、侯亮生三人,是個小小的府中密會。他臉上帶著微笑, 整個人神采飛揚, 透出志得意滿的意味, 比平時更為英俊。 他不太喜歡笑。他笑的時候, 要么發(fā)生了對他有利的事, 要么他想用笑容達成某種目的。眼下的密會中,情況顯然屬于前一種。 侯、乾兩人一文一武,是他現(xiàn)任的親信膀臂。前者乃謀士之首, 滿腹謀略智計。后者劍法精妙,令他刮目相看。文武之分,僅是相對而言,并非絕對。侯亮生亦懂一些武功,而乾歸也可以出謀劃策,為他設(shè)計除去敵人。 侯亮生跟他已經(jīng)很久,從桓沖未死時,便在他麾下效力。正因如此,這反而成了一個不足之處。 桓玄再怎么冷酷無情,也難以忘懷下毒害死兄長的事跡。他看到侯亮生,有點像看到屠奉三,情不自禁地不舒服。乾歸初來乍到,不了解他的過往,倒令他感到安心。更何況,乾歸似乎與巴蜀的譙縱來往密切,可以充當通往蜀中豪族的橋梁,帶來的好處遠遠超過侯亮生。 他之所以還重用侯亮生,只因找不到替代之人。但他內(nèi)心深處,越來越傾向乾歸,信任乾歸,也更愿意把重要任務托付給他。 這是他心頭的一大隱患,早晚得想辦法解決。不過,現(xiàn)在他已忘記了這些煩惱,因為他剛收到一樁極好的消息。 不久之前,謝安和謝玄相繼過世。司馬道子于一夕之間,成為朝廷里權(quán)勢最大的人。與此同時,司馬曜和他生出嫌隙。司馬曜不必靠他牽制謝家,便開始嫌他氣焰太盛,幾乎可以壓倒自己這個皇帝。于是他故技重施,準備另尋親近大臣,打壓司馬道子。 王恭便是他的選擇之一。 桓玄遠在江陵,一直坐山觀虎斗,無意涉入建康城內(nèi)的風波。王恭則四處尋找友軍,后來主動向他示好,提出雙方合作的建議,讓京口軍聯(lián)合荊州軍,共同對付在司馬道子掌控下的建康軍。由于謝玄逝世,北府軍亦有分裂之勢。王恭已得到劉牢之的支持,卻因何謙倒向司馬道子的陣營,心中始終缺乏底氣。 一開始,桓玄并未答應這個建議,而是持續(xù)袖手旁觀,待王恭出現(xiàn)落敗的跡象,才向他送去合作條件。那就是,王恭要把他人稱建康第一美女的女兒王淡真,許給桓玄為妾。 此話一出,王恭的心情可想而知。不僅是他,連侯亮生和乾歸都大皺眉頭,認為這樣做實在不妥當。 王謝兩族地位高不可攀,乃是高門中的高門?;感灿懲跫屹F女作妾,肯定會引起建康名門的反彈,將此事視為奇恥大辱。另外,很多人都知道,王恭有意把女兒許配給殷仲堪之子。消息傳出去,桓玄毫無疑問會開罪殷家。雖說殷仲堪畏忌桓玄,從來不敢真正得罪他,卻沒必要在表面良好的關(guān)系上,硬添一道裂痕。 桓玄無視部下意見,一意孤行,當然有自以為合理的原因。 其一,是他多年不改的好色毛病作祟。王恭一向眼高于頂,對聯(lián)姻對象十分挑剔,絕無可能答應這樁侮辱性的婚事??上蝿荼热藦?,到了走投無路時,也由不得他心高氣傲。若非他有求于桓玄,桓玄終此一生,也沒可能享受到王淡真這種天之嬌女。既有如此強烈的誘惑,他自然不愿輕易放棄。 其二,他亦想鞏固雙方合力對抗司馬道子的聯(lián)盟。眾所周知,王淡真乃是王恭的掌上明珠。她到了他身邊,便是牽制王恭的人質(zhì),使王恭在生出二心時,多考慮一下女兒的安危,從而對他予取予求。 條件送出后,他表面若無其事,內(nèi)心的盼望之情卻頗為殷切,期待王恭盡早給出答復。今天一大早,他終于收到王恭親筆書寫的信件,得知王家服了軟,應下他的要求,同意把王淡真送來江陵城。 這樁消息給他帶來的愉悅感,堪比他接任大司馬之位,成為荊州軍至高無上的主人。他無法隱瞞自己的好心情,亦無意隱瞞,一直滿面春風,笑容像不要錢般給出去,讓每個人都能發(fā)現(xiàn)他的揚眉吐氣。 他心情上佳,別人卻未必和他一樣。事已至此,王恭已親口答應,便成為板上釘釘?shù)氖聦?。侯亮生縱有千言萬語,也不能再說什么。 事實上,他覺得桓沖死后,桓玄變的越來越可怕,越來越獨斷專權(quán),越來越不可捉摸。他毫無掩飾,表露出對帝位的野心,將所有被桓沖壓制的志向拿出來,一一付諸實施。這并非他唯一的變化。就連他的武功,也在突飛猛進,氣質(zhì)則愈發(fā)神秘邪異,給人的壓迫感一天比一天明顯。 譬如這時,侯亮生跪坐在他對面,隔著一張小幾,便可察覺他身軀散發(fā)的巍巍寒氣。斷玉寒出鞘之時,寒氣將瞬間倍增,令敵人心膽俱裂。他過去不認為桓玄可以勝過謝玄,如今想法已有了變化。有時他會想,難道桓玄真是命中注定要做大事的人物?若非如此,他的進益為何快到這個地步? 他每日與桓玄相處,卻覺得自己已不再認識這個人,只好在心里暗暗琢磨。有可能的話,他想尋找屠奉三,和他談談桓玄的問題。但屠、桓兩人已然決裂,取代屠奉三的,是身旁那個來歷成謎的劍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