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節(jié)
這是慕清流的打算,也是魔門的正常做派。若非孫恩的修為驚世駭俗,譙縱會親自趕到潁水,參加這場激戰(zhàn)。現(xiàn)在他沒來,僅派出譙家排名第二的譙奉先,同樣能看出魔門對此戰(zhàn)的重視。 人人都在打如意算盤,人人都期待著最有利的結果。但不知為何,孫恩見到蘇夜之后,居然好整以暇,繼續(xù)坐在那張椅子里,并未以雷霆萬鈞之勢躍起動手。 這無疑是他們預想不到的場景。轉眼間,聶天環(huán)等三人交換了近十次眼神,均覺大惑不解,卻無力撼動孫恩的決定。 孫恩看都沒看他們,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那微笑十分詭異,令人進一步體會到他的難以預測。他帶著這種微笑,像譙奉先一樣,反復打量蘇夜,目光最終落在她領口。 艙外諸般雜音震耳欲聾。云龍?zhí)柸栽谒喜蛔∫苿樱徛说胶麻L亨座船后方。艙里的人屏息凝神,忘了自己正在一場大戰(zhàn)當中,一會兒看看蘇夜,一會兒看看孫恩。 時間過得慢極了。明明只過去十幾秒鐘,卻像一個時辰那樣漫長。 孫恩當然不關心蘇夜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飾。他全心關注的物事,乃是她脖子上掛著的玉佩。洞天三佩曾對燕飛生出感應,使他成功把它們從泥土里發(fā)掘出來,此時面對孫恩,卻安然藏在她衣服里,無視他驚人的武學修為。 他直覺它們就在對面,一如他剛見到蘇夜,便看清她是他生平僅見的大敵。他像個喜新厭舊的負心漢,一下子完全忘了燕飛,開始全神貫注地斟酌她、掂量她。 聶天還瞇起眼睛,右手已輕搭在天地雙環(huán)之上。同一時間,孫恩總算展現(xiàn)其前輩宗師的風度,含笑道:“姑娘你好?!?/br> 他笑容充滿詭異之氣,雙眼亦閃閃發(fā)光,加重了神秘莫測的意味。單就神情而論,他從未表現(xiàn)出殺氣或敵意??伤钊宋窇值脑挘哺居貌恢髀稓?。 蘇夜依然背對船艙正門,卻不再關心外面的情況。孫恩一開口,身邊登時涌出銳不可當?shù)臒霟嵴鏆?。真氣猶如海潮,不停向前推進,形成咄咄逼人的氣柱,意欲將她推向艙門。尤其他每吐一個字,熱度便上升一分,浩浩蕩蕩無休無盡,比真正的浪潮更加駭人。 至陽真氣鋪天蓋地,席卷而出,途中波及譙奉先和乾歸。兩人不是孫恩的目標,卻不約而同運功抵御,不敢掉以輕心。然而,它觸及蘇夜時,竟驀地消失了。 她也面露微笑,柔聲道:“你也好。” 孫恩神情之中,只有欣悅與激賞,并不像普通人想象中那樣,展現(xiàn)出強橫霸道的姿態(tài)。他全力施展黃天大法,真氣源源不絕,道袍須發(fā)卻毫無動靜,甚至還伸手捋了捋頜下長須。 這一刻,他如若世俗中人,就差起身招呼她了,向她客客氣氣地笑道:“孫某久仰姑娘大名,今日終于有機會見面?!?/br> 蘇夜待他說完,想了想方笑道:“天師客氣了,我也一樣。我從不同人口中,聽說過你的許多事跡,很佩服你的本事。前些日子你去了邊荒集,想從燕飛和安玉晴手中奪取洞天佩,可惜無功而返,且和我緣慳一面?!?/br> 孫恩笑道:“不錯。孫某還知道,姑娘聽過這事后,便拿走三塊玉佩親自保管,以免我再去找燕飛的麻煩。換言之,這是你下給本人的一道戰(zhàn)書?!?/br> 兩人心情均稱得上愉快,理由卻大相徑庭。他們倒是能夠理解彼此,看在外人眼里,卻成了決戰(zhàn)前浪費時間的交談。雙方都不要錢般送出微笑,導致氣氛中的詭異遠大于緊張。 蘇夜并未否認他的說法,只說:“我與燕飛、江凌虛、尼惠暉都詳細談過,深知你搶奪三佩的因由。你創(chuàng)立天師道,指派盧循作你道統(tǒng)的傳人,塵世的權柄富貴將由徐道覆獨享。至于你自己,所求無非是破空飛升,接觸虛無縹緲的仙緣。洞天三佩,就是離你最近的機會?!?/br> 孫恩微笑道:“姑娘深明本人心事,當真令人欣慰。但我必須糾正你的說法——仙緣絕非虛無縹緲,而是實實在在的東西。它曾在我孫恩面前出現(xiàn)過,所以我絕無可能放棄?!?/br> 話音未來,云龍?zhí)栍覀葌鱽硪宦暰揄憽3林氐拇笫吝^船身,落入水中,濺起無數(shù)碎浪飛沫。它向左急轉,加速退避,避開任何可能逼近的危險。甲板上、底艙里,盡是叱喝呼喊之聲,雖說暗藏規(guī)律,也嘈雜的讓人心煩。 在這樣喧鬧的環(huán)境下,蘇、孫的言語仍清晰可聞,仿佛湊在每個人耳邊說話,生怕他們聽不到。 蘇夜略一點頭,表示她明白了,這才不依不饒,繼續(xù)說道:“天師絕無可能放棄,心志確實令人敬佩。唉,世上很少有人理解你的難處,我卻看得非常清楚,難免產生兔死狐悲的感想?!?/br> 她語氣中,客氣的成分越來越少,傲慢無禮之意卻有增無減。她把孫恩比作死了的兔子,更是新鮮至極的說法。孫恩脾氣出奇的好,表情如同看著頑皮孫女的慈愛老人,苦笑道:“是嗎?燕飛果然把什么都告訴了你?!?/br> 蘇夜直視他深不見底的雙目,緩緩道:“練功習武……就像用畢生精力畫一幅畫。成果怎樣,要等畫完才能知道。人人都有一套辦法,大致區(qū)別呢,在于先注重整體或是先描繪細節(jié)。起初前者難,后者易,所以絕大多數(shù)人都傾向于后者。但到了后來,難度陡然倒轉,前者柳暗花明,過往的一切枯燥艱難都有了意義,后者就……后者往往發(fā)覺自己有畫歪了、畫糟了的地方,卻已很難改變?!?/br> “天師你苦練黃天道藏功,將至陽之氣練到與天地相通,世間無人能比,但這并不是你想要的東西,因為你真氣中陰陽差距太大,憑一己之力,無法打開藏身洞天佩后的仙門,”她又說,“你想一邊保留成就,一邊糾正這個畫歪了的完成品,其艱難可想而知。燕飛練成的太陰真氣,幾乎是你唯一的希望?!?/br> 她語氣柔和平靜,聲音清脆嬌嫩,像音樂一樣好聽。奇怪的是,其余三人聽來聽去,總有心驚rou跳之感,有點擔心孫恩被踩中痛腳,暴起發(fā)難,不分敵我一陣狂攻。 幸好孫恩不怒反笑,失笑道:“姑娘說話時,總是話里有話,不停貶低我孫恩。難道你想用這點手段,動搖本人的意志嗎?那你可太小看我了。你這么做,只能證明你眼光有誤,并且喜愛使用鬼蜮伎倆。” 蘇夜嗤地一笑,笑道:“我一直實話實說,并無貶低天師之意。不然天師告訴我,我哪句話說錯了,也好讓我日后糾正?我說了這么多,只為證明我了解你的為難之處。如此一來,你也許會仔細考慮我的提議?!?/br> 孫恩訝然道:“提議?事已至此,你還有什么提議?” 她一說“提議”,聶天還心頭立即一緊。他至此一目了然,看出蘇夜也是他惹不起的對手。如果把蘇夜和孫恩比作霸王龍,其他人便是在旁邊蹦蹦跳跳、伺機而動的迅猛龍,即便大聲叫嚷,也無實際意義。 他沒本事阻擋蘇夜說話,更不可能叫孫恩別聽。他向譙奉先瞥了一眼,恰見對方亦緊皺眉頭,右手緊抓座椅扶手,憂慮之情一覽無遺。 三人不由自主地擔憂之時,蘇夜下一句話已脫口而出:“你可以和燕飛合作,共享洞天佩帶來的好處?!?/br> 這是一句很正常的話,往深處想想,也是個很正常的提議。可是,孫恩就像聽不懂這句話,露出又是啞然失笑,又是莫名詫異的神情,沉吟片刻方道:“你的意思是,我和他一起尋求仙緣?” 蘇夜淡然道:“這有啥奇怪?燕飛武功不如你,你們若決一死戰(zhàn),死的人定會是他??赡阍偾宄贿^,他有丹劫、水毒兩大奇遇在身,開啟仙門的機會比你高的多。他那人心胸開闊,從不吝惜幫別人的忙。上次仙門洞開,不就是你們兩人的功勞?有一便有二,只要你答應他的條件,我想他會樂意滿足你的心愿?!?/br> 第五百二十四章 船艙又一次寂靜無聲。 緊閉的窗子仍能透入光亮,怎奈細雨戀戀不去, 陰云綿綿不散。天空尚且陰郁昏暗, 擠過窗縫的光線自然十分稀少。艙中人的臉在燭火照耀下, 呈現(xiàn)出晃動不已的陰影。 聶天還對洞天佩所知極為有限,卻不妨礙他聽出那股濃重的誘惑之意。蘇夜敢用它引誘孫恩, 自然事出有因,先看準它在孫恩心中的地位,再當面和他商量條件。就這樣, 她若無其事, 平平靜靜地說幾句話, 便把他們扔進了前途莫測的處境當中。 他沒有再看譙奉先或乾歸,反正看也無用。忽然之間, 他們的命運完全懸于他人之手。假如孫恩怦然心動, 只需點一點頭, 繼續(xù)當他的世外高人, 坐等蘇夜動手,他今日當即兇多吉少。他從不缺乏勇氣, 經歷過的絕境也著實不少, 卻頭一次如此不安。 他的心提到半空, 快一下慢一下地跳著, 等待身邊傳來的判決。不知過了多久, 孫恩驀地長出一口氣,像下定莫大決心似的,嘆道:“若我能夠接受, 那就好了。” 蘇夜一點兒都不驚訝,也跟著嘆口氣,嫣然一笑道:“敢問天師拒絕的原因?” 孫恩緩緩道:“邊荒共有兩個天坑,一個離邊荒集距離較遠,一個卻近得多。第一個天坑……是你的手筆。你也打開了仙門,親眼目睹洞天福地現(xiàn)世?!?/br> 這不是一個問題,而是一句陳述。蘇夜笑道:“是。對有心人來說,這可算不上秘密。” 孫恩道:“既然如此,你該明白仙門背后隱藏的道理。在我們這個世界中,天數(shù)氣運如同一張大餅,有厚薄、多少之分,其中道理微妙難言,似乎全看天意。有些朝代能人輩出,諸子百家、奇思妙想層出不窮,就像青史上一枚璀璨奪目的珍珠。在它們的對比下,其他朝代雖不乏才智高絕之士,卻有種黯淡無光的感覺。” 蘇夜眨眨眼睛,失笑道:“不瞞你說,我已聽得滿頭霧水。若你不肯詳加解釋,我可能會一直糊涂下去。” 孫恩道:“仙門、太平洞極經、洞天福地這些東西,代表著天運中的天運。我們能察覺仙緣的存在,已是無上福分,卻不可能人人都有破空而去的運道。我從一開始就心有所感,最近更是確信無疑?!?/br> 蘇夜笑道:“天師又在說廢話。常人拿到洞天佩,只會當它是普通玉佩,當然沒有運道可言?!?/br> 孫恩緩緩搖頭,平靜地解釋道:“你錯解了我的意思。歷數(shù)接觸過洞天佩的人,一人、三人、十人八人乃至百人千人都無所謂。其中,只能有一個人承接仙緣,進入洞天福地。若是別人成功,便輪不到我孫恩?!?/br> 蘇夜一邊聽,一邊琢磨他這段話,待他說完,才微微一笑,“原來,這就是天師真正的想法?” 孫恩嘆道:“我怎會騙你?你信不信都好,對孫某全無影響。早晚有一天,你和燕飛也會遇到這個難題,當會明白我所言均為事實?!?/br> 蘇夜略一沉吟,笑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眼光的確有限,我的確想的大錯特錯?!?/br> 孫恩道:“哦?” 蘇夜道:“其實我知道你會拒絕,只想借著洞天佩的名頭,讓你稍稍動搖。在我心里,你始終是一教之主,天下道門第一人??丛谀銊?chuàng)立的天師道份上,看在你一手教導的兩名愛徒份上,你都必須拒絕我,不可能朝為敵人暮作朋友,立場轉換得比天氣還快。但……” 她說到這里,忽地又笑了,從容道:“但我萬萬沒想到,你竟把天運比作大餅。我想,也許你看什么都像大餅。人家分多了,留給你的就少了,必須趕緊去搶。知道的知道你是孫天師,將你的話奉為圭臬,不知道的呢,還以為你是賣大餅的老頭,一生的見識都聚集在那張餅上,生怕別人奪走你的好處?!?/br> 這幾句話已說得很重,盡是辛辣的嘲諷之意。直到這時,聶、譙、乾三人才徹底放下心,確定今日之事絕對不會善罷甘休。蘇夜和孫恩正在直抒胸臆,試圖讓對方露出破綻,抑或懷疑起過往的認知。 孫恩柔聲道:“你仍未放棄惹我生氣的心思嗎?我已說過,這種做法是白費心機。你會那么說,只因你尚未看清人世的本質,未能拋離羈絆你的虛幻之物?!?/br> 蘇夜笑道:“沒有那些虛幻之物,我便沒有站在你面前的動力。你知道嗎?燕飛一定要帶著紀千千,才肯進入仙門。他還想拉上安玉晴,因為丹王父女都幫了他大忙。你瞧,他那種良才美質,做人竟如此糊涂,看不出仙門就是一張餅,不肯一人獨享?!?/br> 孫恩沉聲道:“那么他和你一樣,心中充滿了虛妄的執(zhí)念。人世本是一場大夢,一個幻境,把凡人困在其間。我們掙脫它后,才能進入逍遙自在的境地,否則只能和這副軀殼一起,在土中腐爛銷蝕?!?/br> 蘇夜笑道:“這倒是個好借口。以后我想去做點天理不容的惡事時,總算能夠找到理由。但我不明白,為啥我可以接受在土中腐爛,看破世情的孫天師卻不能?你是真的看透了,還是恐懼人人終有一死,不惜代價地尋找逃避方法?我在此地開啟仙門的話,你會視而不見,還是會瞬間拋棄你的徒兒和基業(yè),毫不猶豫地穿門而過,投向那個未知空間?” 她宣稱要開啟仙門,右手竟真的舉了起來,似是要去領口掏摸玉佩。孫恩目光立時一凝,也回到她脖頸附近。 雙方實力相差不大時,心理戰(zhàn)的關鍵便是把對手當作“你蛾子在我手中速速打錢”的騙子,一句話也不要相信。但是,蘇夜已獨自將心佩推入天心位,效果等同于燕飛孫恩合力,證明她有這個能力。萬一她想不開,賭一時之氣,寧可放棄獨吞大餅的機會,也要換取孫恩消失,那該如何是好? 縱使孫恩心無掛礙,仙門依舊是他僅剩的弱點。蘇夜見話已說盡,遂拋出關鍵問題,終于產生了一點影響。他分心去考慮問題的答案,想象自己棄世而去時,兩名徒弟將會多么震驚失望。 他既然作出如是想象,就表示他相信蘇夜有開啟仙門的意愿??商K夜拽出的并非玉佩,而是一把輕薄犀利,漆黑如夜的短刀。 剎那間,黑光霍然飛動,飛到船艙的每個角落。艙中四盞燭臺,兩盞掛在艙壁上的油燈,齊齊劇烈展動。燈罩砰的一聲粉碎,燈焰燭焰筆直吐長,幾乎變成六條火舌。光明陡然降臨,令船艙情景纖毫畢現(xiàn),熄滅的速度卻猶有過之。 孫恩臉上怒色一閃即逝,長笑道:“好大膽子!” 燈燭轉瞬滅盡。黑暗,怪異荒誕的黑暗,布滿了整個船艙,甚至遮蔽了孫恩的身影。聶天還猝不及防,只覺天地為之一暗,身前傳來極為沉重的壓力,頓時毛骨悚然。壓力出現(xiàn)之后,才輪到氣流變化。不遠處,勁急狂風驟然卷起,以黑暗為遮擋,無情地襲向他。 僅僅一眨眼,他就從多人環(huán)護的安全所在,轉移到了刀光劍影的荒蕪野外。風暴迫在眉睫,他卻看不見它。夜刀出鞘時,蘇夜仍在關注孫恩,刀氣卻全部集中在他一人身上。它輕易侵入他的頭腦,壓制他的視覺,逼迫他依靠直覺還擊。 他已顧不得思考蘇夜的膽量,也無心體察孫恩的做法。越到危急關頭,他的老練和狠辣便越有發(fā)揮余地。他剛察覺不對,立即想都不想,右手拔出腰間飛刀,向前一揚。 他在飛刀上的造詣,比雙環(huán)僅差出一線。四把飛刀凌空激射,一把接著一把,化作四道長長的銀白光芒,義無反顧地投身黑暗。飛刀此去,將會遇上什么東西,落得什么下場,他心里沒有半點把握。他只希望其中一刀能夠擊中敵人兵器,緩解這間不容發(fā)的局勢。 飛刀離手之際,天地明環(huán)也來到他手上,同樣脫手飛出。環(huán)上內勁震動空氣,發(fā)出急促凌厲的呼嘯聲。呼嘯聲居然忽快忽慢,變化多端,與雙環(huán)實際的飛行軌跡全不相合,是他故意迷惑敵人的手段。但在這時,這種手段僅是習慣使然,并無迷惑之意。 飛刀色呈銀白,雙環(huán)則因摻雜黃金,常有金燦燦的寶光流動。無論銀色還是金色,都變的若隱若現(xiàn),仿佛被他扔進了一汪深不見底的墨汁。它們激射過后,才是他蓄勢待發(fā)的雙掌。事到如今,他自然不會有任何保留,全身功力盡聚手掌,推出一股高度集中的狂暴勁氣。 與此同時,乾歸拔出背后長劍,撲向聶天還的位置。譙奉先袍袖一拂,取出袖中藏著的鐵簡。鐵簡乃是竹節(jié)形,剛中帶柔,在他手中游移不定,讓他隨心所欲地做出每一個動作,施展精微奧妙的招數(shù)。 倘若劍與簡能夠成功刺中蘇夜,而非漫無目的,當空舞出萬千幻影,那就再好不過了。可惜事與愿違,聶天還匆忙當中,隨便選定四個方向射出飛刀,結果并不盡如人意。 一刀擦過乾歸頭頂,險些割掉他一縷頭發(fā)。另一刀攔在譙奉先必經之路上,直奔他面門而去。他吃了一驚,卻已別無選擇,只能抬手擊落它,急追上前的身形亦于中途頓住。 他們不是聶天還,不是蘇夜的首要目標,體會不到他的困境。幸好孫恩就在他身邊,閃電般飄身離座,右手五指并攏,向前劈出一記掌刀。 這一招簡單至極,亦神妙至極,劃出一道無懈可擊的弧線。令聶天還無所適從的夜刀,被他一掌劈個正著,從黑暗中現(xiàn)出真身。掌刀交擊時,發(fā)出空靈輕響,仿佛有人吹碎了一個氣泡。 勁風倏然中止,黑暗消退,露出昏暗的現(xiàn)實場景。這時候,艙中五人均已正式出手。五道氣勁交鋒硬碰,狂亂地四處奔涌沖撞,撞翻桌椅燭臺,彈指間滿地狼藉。 四把飛刀先后落空,天地明環(huán)當空回旋數(shù)圈,無可奈何地飛回原處。聶天還臉色極不好看,如死人般蒼白。他一瞥之下,發(fā)覺自己果真判斷有誤。蘇夜并未疏忽大意,并不認為可以硬頂孫恩的攻勢,先行刺殺他。自始而終,她都在全力應付孫恩。那道刺目刀氣僅是她打出的幌子,真正殺招仍未到來。 他醒悟的一刻,雙掌已推至盡頭。勁氣形成氣柱,徒勞地穿過譙、乾兩人之間的空隙,轟的一聲撞在艙門之上,使鐵板不住搖晃,竟有受震脫落的趨勢。 這道掌力堪稱驚人,卻不值得他驕傲。它無法把他從困境中解脫出去,更不能化解接踵而至的危機。他忽然意識到,孫恩離他太近了,蘇夜也一樣。 夜刀之上,涌出一股柔和沉凝,冰冷刺骨的先天真氣,漩渦般盤旋轉動,離他不逾三尺。恰在此時,孫恩化掌為指,厲叱一聲,一指點向漩渦正中。 第五百二十五章 兩股真氣一陰一陽,一沉緩一活潑, 較勁般涌向同一位置。 不管是出于武學大宗師的傲氣, 還是出于對多年名聲的維護, 孫恩均不會容許蘇夜在他面前,舉重若輕地刺殺聶天還。 他對世事洞若觀火, 了解人心有多么不可捉摸,是以很明白聶、譙等人的眼神,猜出他們隱秘不可言的打算, 卻沒把他們放在心上?,F(xiàn)在, 他的敵人僅有蘇夜一人。她的一切行動, 都是他需要盡力阻止的事。 如果聶天還死了,他肯定會產生挫敗及憤怒的感覺, 覺得不輸也是輸, 更進一步體會到什么叫作失望。他寧可事后親手殺死聶天還, 粉碎兩湖幫的野心, 也不愿向強敵當面示弱,承認他在以四對一的決戰(zhàn)中, 仍無力保護托庇于他的人。 因此, 他見蘇夜直奔聶天還, 既有點吃驚, 又有點惱怒, 當即將黃天大法提升至巔峰境界。至陽真氣傾巢而出,怒潮般涌向夜刀,意在沖散刀勁, 讓聶天還可以抽身而退,離開那道陰柔漩渦的糾纏。 但他食指剛剛點出,心頭立時一動,發(fā)現(xiàn)氣旋竟然由太陰氣組成,雖不是至純至凈,卻已足夠驚人。陰陽二氣展現(xiàn)天生特質,相互吸引,令他施展出的至陽氣愈發(fā)濃烈,自動自發(fā)地向前奔流,大肆沖入漩渦中心。 陰氣之中,微弱的陽火像朵風雨下的小火苗,奮力躍起,與黃天真氣碰撞一瞬,便倏然絕滅。霎時間,強烈的電芒裂空而出,照亮了聶天還的臉。那張臉上,先浮現(xiàn)出一絲茫然無措的神情,隨后變?yōu)槲宸挚謶?、五分震驚。 沒有人能夠想到,虛空中居然迸出了一道閃電。閃電來自蘇夜、孫恩兩人的交鋒,誕生于太陰真水與太陽真火的正面沖撞,亦是對燕飛“仙蹤乍現(xiàn)”一招的模仿。 燕飛當時用這招應對蘇夜,用完后還不嫌麻煩,對她作出詳細解釋,坦承靈感源于洞天三佩。蘇夜極少貪圖他人絕招,通??催^就算了。然而,就算是她,也被這招的神奇奧妙吸引,不由自主牢牢記在心里。 黃天大法乃道門正宗玄功,卻有點劍走偏鋒的味道,全程偏重純陽之氣,不留半分余地,導致孫恩練到此功最高層后,面對洞天三佩,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亦找不到讓陰陽并駕齊驅的方法。 與此同時,這套功法也給了他莫大好處,造就他一身登峰造極的武功。太陽真火僅是一個名詞。但在孫恩手里,它確實具有熾熱如烈火、渺蕩如曦光的特質。世上根本沒有第二個人,第二門內功,能把純陽之氣淬煉到如此純粹。 蘇夜已從燕飛口中,聽說了黃天大法的特性,若不加以利用,未免辜負燕飛那一頓滔滔不絕。于是她臨戰(zhàn)時順其自然,利用陰陽交擊的后果,讓閃電在聶天還身畔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