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節(jié)
說來奇怪,蘇夜明明半點都不在意,態(tài)度十分和氣,他卻情不自禁地心虛,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腦兒倒出來。說實話,他都想不出全盤交待的理由,只好歸罪于一時沖動,有意為蘇夢枕多說幾句好話。 于是她還沒問,他又主動說道:“據說雷姑娘也求見過小侯爺方公子,不知道結果如何。眾所周知,方公子和你交情不錯,她大概只是病急亂投醫(yī)?!?/br> 出乎意料的是,蘇夜立即否定了他的猜測。她微微一笑,搖頭道:“你錯了,她可不是病急亂投醫(yī)的人。此外你需記得,我和小侯爺談不上什么交情,最多是各取所需罷了。以你為例,你可以信任方恨少,在生死關頭指望……算我說錯,把方恨少換成張?zhí)堪?。你可以在生死關頭指望他,我卻不敢指望方應看?!?/br> 王小石扯動嘴角,勉強給了她一個笑容,道:“我真不想記得這些事?!?/br> 蘇夜笑道:“我明白,隨你吧。” 兩人沿著小巷,并肩緩步而行,看上去毫無可疑之處。但蘇夜正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提防有人悄無聲息地靠近這里。別人想看,也得先繞過她無處不在的精神感應。 她說完“隨你吧”之后,發(fā)現王小石把頭扭了回去,不禁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一瞥之下,她看到他的側臉。這本應是一張朝氣蓬勃,充滿青年人魅力的面孔,此時卻異常嚴肅,仿佛在斟酌極其嚴重的問題。以王小石平時的為人,再結合這一臉沉重表情,足以推斷出他心情是何等復雜。 蘇夜不催他,不發(fā)問,只是慢悠悠地走著,似乎很有興趣在秋日底下漫步。幸好,王小石想都想了很長時間,犯不著跑到她面前深思熟慮。沒過多久,他就嘆了口氣,沒頭沒腦地道:“我要是出了事,你會照顧大哥吧?” 蘇夜腳步登時一頓。 她現在的容貌酷肖方恨少,絕不應該令王小石產生不安感覺,可事實恰好相反。她毫無預兆一停步,王小石下意識跟著停住。他當然不害怕她,也沒必要對她產生敵意,卻忍不住想:我是不是說錯了話? 他并未說錯什么,因為蘇夜已經笑了。方恨少眉清目秀,扮成女子乃是輕而易舉之事,卻不會笑得這么動人,讓人心醉神迷。她一旦表露出屬于她本人的超凡魅力,與被易容者的區(qū)別就會瞬間拉開。 一剎那,她想說的實在太多,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她想問他,他何時照顧過蘇夢枕,既然有心照顧,為何要把蘇夢枕扔給居心叵測的白愁飛,卻很明白那是另一個世界的問題;想問他,他用什么底氣、什么身份把蘇夢枕托付給她,話到口邊,陡然化作幽幽嘆息。 然后她柔聲說:“會?!?/br> 王小石已向蘇夢枕開誠布公,說他想趁此機會,一舉刺殺蔡京與傅宗書。蘇夢枕知道,等于蘇夜知道。她一聽他的語氣,便知他決心已定,而他下定決心的時候,竟會想到請她照顧蘇夢枕,真是令她感慨萬千,再度回溯起在她腦中重復了無數遍的往事。 她用目光壓制他,示意他先別插嘴,略一沉吟,淡然道:“你不必著急,你也不會出事?!?/br> 王小石誠懇地道:“不瞞你說,我會的。我可能得西出邊關,或者逃到東南、西南的蠻荒之地,過個三五年再回京城?!?/br> 蘇夜笑道:“你忘了一件事?!?/br> 王小石詫異道:“什么?” 蘇夜道:“你可以去江南。在長江以南,你能過上你夢寐以求的閑散生活。無人敢為難你,正如無人敢為難我。你不隱居,也是隱居,不消失,也是消失。多則一年少則半載,我在皇帝面前替你說說好話,撤回海捕文書,你便可理直氣壯地回京。” 她說話之時,用的自然也是方恨少的嗓音腔調。但那種溫柔中兼具沉靜,飄渺中兼具寧定的動人味道,殺了方恨少也學不像。 她的承諾信心十足,真實無欺,也因而珍貴到了極點,是多少金銀都換不到的人情。這番言詞一說出口,如同一只透明的手,為王小石撥開遮住眼睛的葉子。撥開過后,他才發(fā)現:原來,的確可以這樣做。 說到底,他潛意識里仍未想過依靠五湖龍王,仍有揮之不去的警惕心。這時候蘇夜一言驚醒夢中人,他愣了又愣,半晌方道:“那么,多謝你?!?/br> 蘇夜淡淡道:“若你能得手,我該謝你才對??傊形鹦募?,人家叫你干啥,你就乖乖從命吧。唉,他們的圖謀定然很大,絕不至于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就算你當真投靠太師,又能發(fā)揮多大作用?我不欺負你,與你決戰(zhàn)時,先讓你一百招好嗎?” 這一刻,王小石忽然有點佩服蘇夢枕。他沒有同門的兄弟姊妹,他與他名義上的師兄許天衣素未謀面,所以當他目睹蘇夜和蘇夢枕的關系時,心中冒出一絲羨慕之情。但事到如今,他已很熟悉蘇夜,反而不再羨慕了。他甚至會想,像蘇夜這么一個超凡脫俗的人,究竟是怎么做到如此欠揍的? 他咳嗽一聲,摸了一下鼻子,板起臉說:“我覺得很好,但是我要走了?!?/br> 蘇夜豈不知他的心思,哈哈一笑,也不多說,微笑道:“你請便?!?/br> 王小石既已離開,她就失去了逗留不歸的理由。兩人一前一后,離開這條幽深曲折的破舊小巷。王小石回去,把會面情況通知“情況不妙”的蘇夢枕。她回去,雖無需向任何人匯報任何消息,卻得悉方應看剛到不久,正在水云齋等她。 顯而易見,他料定她會在這段時間里出宮,才不做先行通知,突然登門找她。她微覺詫異,又覺得有趣,心想果真事有湊巧,剛剛提起方應看的名字,他的人就主動湊到了她面前。 她并未讓他多等,徑直去了水云齋。落座后,她先微笑一下,寒暄幾句,倏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問道:“聽說雷姑娘和你見過一面。你可有消息給我?” 第五百三十九章 蘇夜笑的時候,當然很美。方應看笑的時候, 也絕不難看。 他們笑容都很真誠動人, 都像是發(fā)自內心, 表示自己好喜歡見到對方。但蘇夜一問這句話,方應看唇邊的笑意陡然凝結, 眼睛也微微發(fā)亮,如同一個被人撥動了開關的機器人,猝不及防地轉換到另一模式。 他總是掩藏真實感情, 喜歡用天真到近乎稚嫩的外表迷惑別人, 盡管他城府之深, 尤勝垂垂老矣的米公公。因此,他真正吃驚的次數屈指可數。最近幾年中, 這些驚訝大部分和五湖龍王有關, 包括眼下這一次。 蘇夜離開前, 曾經寄了一封信給雷損, 言明他現任的二堂主雷媚,正是金風細雨樓的郭東神, 蘇夢枕收買的臥底之一。雷損當然拆開并仔細讀了這封信, 當然知道信中所言均為事實, 當然驚怒交加。事已至此, 他已沒興趣嘗試貓捉耗子的把戲, 僅是自認倒霉而已,打算直接除去雷媚,從此一了百了。 這場風波十分險惡, 險些讓雷媚陷入絕境,迫使她公然投奔風雨樓,尋求蘇夢枕的庇護,也令方應看頗為頭疼。若非她早有心理準備,懷疑五湖龍王會打這一場小報告,已然葬身不動飛瀑。但他至今仍認為,他和雷媚的關系是隱藏極深的秘密。蘇夜做事不擇手段,不留情面,進一步證實了她無情無義,有繼續(xù)侵吞兩大勢力的野心。 雷媚倒霉,反倒增強了他的偏見。他在蘇夜面前,依然是一副不熟悉雷媚,和雷媚從無私交的模樣。他決定就這么裝下去,裝到底,卻不想兩人一見面,蘇夜居然開門見山,痛痛快快地問及雷純。 對這位“神槍血劍小侯爺”來說,雷媚是一回事,雷純則是另外一回事。 他這一生當中,只真心愛過兩個女子,一個是他的義母桑小娥,一個是一位名叫田純的姑娘。當年桑小娥是武林中出名的美人,年歲漸長之后,美麗未有半分減損,還增添了幾分醇酒般的誘人韻味。方應看一直喜歡她,卻囿于身份地位,不能將這份感情訴諸于口。 以他的孤高俊美,年少才高,身邊絕不會缺少傾心于他的俠女閨秀。但他從不動心,直到他遇見了田純。那時他霍然發(fā)現,世上竟會有這等比霜更艷,比雪更清的女子。她的風采猶如霜意里的暗香,是一種掩飾不住的絕代風流。而且,她容貌有點像桑小娥,頭腦更是聰明過人,全然不輸給他方應看。 這等女子自然是萬中無一,舉世罕見。于是毋庸置疑地,他愛上了她,并一廂情愿地認為,她會回報他這份厚愛。但他滿腔柔情,向她傾吐心事時,卻被溫柔地婉拒了。她盡量避免傷害他,他卻很受傷很受傷。從那以后,他心里總有一道傷口,很深很深的傷口,一想起來,就讓他痛苦發(fā)狂。 這已是好幾年前的事。不過,就算過去幾十年,幾百年,他也不會忘記。他本以為,自己能暫時把她放到一邊,專心料理有橋集團的事,卻不想和雷純的匆匆一面,瞬間就改變了他的想法。 誰能想到,雷純就是田純,是那個他深深愛過,又無視他尊貴背景、出眾外貌,溫言軟語拒絕了他的女子。那一刻,他的感觸復雜至極,驚中有喜,喜中有愧,愧中有怒。然后,他心思便活泛了,活動了,像一桿活蹦亂跳的秤,一會兒稱稱蘇夜,一會兒稱稱雷純。 蘇夜再聰明,也無法憑空猜出這么一個秘密。她當面詢問方應看,只是出于其他原因,并非要揭破他愛戀雷純一事,可聽在方應看耳朵里,難免意味深長,帶來的滋味也是與眾不同,所以他當場愣了一愣,眼光連續(xù)閃動,掂量她這句話有多少分量。 說到底,他這番心思實在不足為外人道。如果他是現代人,說不定會列個打分用的表格,把這兩位女子的優(yōu)缺點一一列出,并且在旁標明分數。比如說雷純不懂武功,容易控制,立馬加上一百分。蘇夜狠心追砍撫養(yǎng)她的師兄,趕緊倒扣一百分之類。等他比完了,才好確定應該如何對待她們。 結果他的比較尚未結束,內心仍如一團亂麻,又收到蘇夜再度擊敗元十三限的消息。他一直貪圖元十三限身懷的三大絕學,不止一次籌備害人奪寶的計劃,誰知蘇夜搶先一步,把他襯的好像一個笑話。這下子,天平上起碼多了一千斤重量,砰的一聲落往雷純的方向。 他決定幫助雷純,也幫助六分半堂。此時面對蘇夜深邃幽微的眼光,他的決心也不肯動搖。一剎那的愣神之后,他恰如其分地苦笑起來,臉上無奈之情一覽無遺。他說:“果然啥事都瞞不過你?!?/br> 蘇夜笑道:“過獎了?!?/br> 方應看微笑道:“我知道你不是多心愛嫉妒的女子,所以我應當實話實說?!?/br> 蘇夜再一次笑道:“過獎了。” 方應看道:“在我看來,雷損有這么冰雪聰明的女兒,實在是他的運氣。狄飛驚能力或者高出一籌,但雷損對他的信任,想來是比不過雷純的?!?/br> 他說到這里,忽地長嘆一聲,誠懇地道:“可惜的是,她體弱不能習武,縱有天大本領,也難以與你相爭。何況六分半堂已是元氣大傷,各地堂主、香主見風使舵,接二連三離棄雷損。她想整頓這間在風雨中搖搖晃晃的屋子,真是難于上青天?!?/br> 蘇夜聽他兜來繞去,說的始終是她已經知道的內容,不由微微一笑,簡短地問道:“然后呢?” 方應看來拜訪她時,總能喝到最上等的熱茶。水云齋里很暖,卻暖不過微燙的茶水。茶香裊裊,杯口冒出的白霧也是盤旋繚繞,一直攀升到與方應看下巴齊平的地方,才往四面八方消散。 在這團小小的人工霧氣里,他的聲音竟也給人虛無縹緲的感覺。他緩緩地、充滿同情地說:“俗話說,長痛不如短痛。雷損受傷過后,傷勢時好時壞,若不借助外力,恐怕沒有希望痊愈。可歷數當今武林人物,能幫他的人寥寥無幾,這些人……也未必愿意插手黑道紛爭?!?/br> 蘇夜跟著他嘆了口氣,笑道:“說的不錯。像關七和元十三限那等人物,出了岔子都無法自行解決。他雷損憑啥是例外?” 方應看道:“他確實不是例外,他已在考慮投降的事。” 蘇夜詫異道:“投降?向我?” 方應看哈哈一笑,反問道:“不然還能是向我嗎?橫豎他曾做過雷震雷的副手,也曾對關七卑躬屈膝了一陣子,現在多一個五湖龍王,又有啥值得驚訝的?” 蘇夜失笑道:“你若想幫他說情,那可是選錯了例子。雷震雷早就被他害死了,關七的妹子嫁了他,如今下落不明。你說,你要是我,你敢接受他的投降嗎?” 方應看柔聲道:“我不是你,我不知道。我只是把他的意思轉述給你。你向來喜歡化干戈為玉帛,能不動武便不動武,何妨考慮一下這個可能?另外他并未打定主意,更不會立即派人送來降書。說不定他也覺得這是個糟糕的主意,決定頑抗到底呢?” 蘇夜笑道:“好。我知道他的難處,我會好好考慮?!?/br> 方應看不再談論雷損,拿起手邊茶杯,看了看又放下,若無其事地問道:“說起來,你有沒有關七的下落?” 第五百四十章 他面帶微笑,語氣輕松而隨意, 全然不著痕跡, 仿佛當真是突然想起這件事, 隨便問一問。但問出這句話的一瞬間,他和蘇夜簡直是心有靈犀, 內心均百轉千回,宛如九曲十八彎的山路。兩人嘴上說的與心里想的,完全是兩回事。 關七負傷逃走后, 他作為一名合格的野心家, 立即布置人馬, 竭盡全力尋找這位神志不清的不世戰(zhàn)神。由于上天總是眷顧他這種人,這一次, 他又成功了。他搶在其他人前面, 率先找到關七, 命張烈心、張鐵樹兄弟故技重施, 牢靠地控制住他,斷絕他接觸外人的所有途徑。 從那時起, 已過去約莫大半年時間。關七一直被他藏在京城某個地方, 沉沉昏睡著, 等待被他下令喚醒的一天。他的直覺告訴他, 他要做的僅是沉住氣, 耐心等候,因為那一天絕不會太遠。 他之所以這樣做,其一是為了利用關七, 其二……顯然還是為了利用關七。關七固然難以掌控,但運用得宜的話,效果也將難以預測,遠勝雷媚等人。哪怕他用不上他,也不會讓他落到其他人手中。 此外,方應看地位顯赫,來歷不凡,有辦法打聽到許多秘密。他是世上屈指可數的知情人之一,深知雷損、雷純、關七、小白之間的關系。他想影響關七的情緒,cao縱他頭腦的混亂程度,堪稱易如反掌。 再一次的,他自以為勝券在握,把嘴緊緊閉住,擺出超然物外的態(tài)度,一邊觀察京城諸多勢力,享受胸有成竹的感覺,一邊斟酌喚醒關七,鬧一場大亂子的機會。 誰知天有不測風云,夜路走多了,總會撞到鬼。在他無知無覺之時,關七居然在一夜之間消失不見,留下一座空空蕩蕩的宅院。當時,張氏兄弟猶如身在夢中,在宅子里轉了三圈,才敢確定這一驚人事實,又商量了起碼一刻鐘,才敢回去稟報他方應看。 方應看這一驚,幾乎比得上在遇仙樓里直竄大梁。關七乃是他深藏不露的王牌,對抗五湖龍王的武器之一,結果尚未打出去,就變成了一張白紙。他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卻充滿惱恨與驚訝,只想找到始作俑者,不惜代價地計較這個問題。 關七消失,有且僅有兩個可能。若非他自行解開枷鎖,飄然遠去,就是被人帶走。由于這場失蹤發(fā)生得太離奇,方應看從未找到過任何證據。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他驚怒交加了一陣子,心情逐漸平復的同時,開始毫無根據懷疑蘇夜,認為她八成就是幕后主使者。 然后他發(fā)現,自己竟陷入了進退不得的尷尬處境,疑心再深也是無用。倘若是她親自出手,偷走關七,事情必然做得干凈利落,絕無把柄。他再怎么旁敲側擊,只會竹籃打水一場空,收買十二連環(huán)塢的內jian臥底,同樣問不出龍王本人的動作。 另外,他必須解決一個疑問——她怎么知道關七在他手上,怎么知道他藏匿關七的地點?有人通風報信嗎?是不是張氏兄弟起了一人事二主的心思? 只要這個疑問仍是疑問,他就不可能向她興師問罪,何況他仍要考慮其他嫌疑人。萬一他立誓報復十二連環(huán)塢,大動干戈過后,驀然發(fā)覺他弄錯了,其實是六分半堂的人帶走了關七,當場就會淪為京城下一個大笑話。 他想來想去,心知別無選擇,便在會面期間,直截了當地問出口,希望能察覺對方言語中的不實之處。 他目光射向蘇夜,但見蘇夜秀眉一揚,面露詫異之色,神情竟比他還要自然。她略一沉吟,訝然笑道:“關七?原來你還沒放棄追查他?” 方應看笑道:“方某人做事,還不至于那么沒長性?!?/br> 蘇夜嗤地一笑,搖頭道:“我可比不上你。實不相瞞,我早已不想在他身上浪費精力。你瞧他那天夜里的模樣,像是能說通道理嗎?而且他沒死的話,總有露面的一天。我養(yǎng)精蓄銳,做好解決他的準備,豈不比追著他跑來得方便?” 她給出的理由十分合理,可她說辭越合理,方應看的懷疑便越深重。這當口,他聽著這無懈可擊的一番話,心頭突然躥上了一團火苗,傳來一陣陣灼熱焦躁的感覺。 幸好他是方應看,不是熱鍋上的螞蟻,也幸好對面坐著的是五湖龍王,不是無名小卒。他既想不出接下來該說什么,索性什么都不說,強行壓住那團無名之火,微笑道:“你說的確實不錯。只不過,一日沒有他的消息,我仍會擔心他被有心人利用?!?/br> 蘇夜笑道:“利用他對付我,還是對付你?” 方應看笑道:“這兩件事已無差別。” 蘇夜道:“既然如此,你就更不用擔心了。小侯爺,關七號稱天下無敵,卻已是孤家寡人,并不值得你擔心。我答應你,只要我查到他的行蹤,無論遠在天邊還是近在眼前,都會盡快通知你。這樣一來,你可放心了吧?” 方應看再度無話可說,微微一笑,頷首道:“好?!?/br> 他放心不放心,只有他自己知道,至少他笑得很開懷,表現得很放心。他問完關七,又說了好些閑話,才起身告辭。此后足足有一個小時,蘇夜坐在原地,一動不動,默然盯著窗外景致,好像被他下了定身咒,無法移動了一樣。 看上去,她似乎很在意方應看,正在琢磨他此行的來意,但實情絕非如此。她想起方應看的時間極其短暫,最多不到五分鐘,因為他也不值得她多想。 他喜歡藏身幕后,做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情。如果說他自封為游戲運營商,那從他的角度看,她就是游戲平衡破壞者?,F在她風頭正盛,自然會淪為他的眼中釘。他雖未明說,她也能看出,他是真心想要促成雷損的“投降”之事,以便保存六分半堂的元氣。 至于雷損投降的意思是否真誠,是否與方應看私下里有什么協(xié)議,她并不在意。她只需要知道,當京城武林的平衡局面被打破,又不是由方應看主導時,他一定想另外扶持一個有資格與十二連環(huán)塢相提并論的勢力,以免她一家獨大。 有橋集團的另一首領米公公,年紀雖大,地位雖高,卻一向以方應看馬首是瞻。也就是說,倘若她有意維持和有橋集團間的良好關系,就得顧忌他們的意見。 當然,她也可以像當年的關七那樣,仗著一身“破體無形劍氣”絕學,誰的帳都不買,誰的面子都不給,然而她不是關七,也從不想成為關七。再說她一點兒都不介意。這件事對她而言,好玩的成分遠遠大于令人煩惱。她已很清楚雷損的作風,猜到他準備耍哪一種把戲。 而方應看問起關七,也在她意料之中。他不來問她,還能問誰?關七不是她帶走的,還能是誰?可惜雷純已是六分半堂的代堂主,她不能冒險讓關七恢復神智,眼睜睜看著他去幫親生女兒。如今她無意向溫晚示好,也無意把這只燙手山芋留在分舵之中。于是她拿上他,去了很適合接手大小麻煩的神侯府。 四大名捕都不在京城里,諸葛先生被迫親自出面接待她。他們的對話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直率到不能再直率。 “從今往后,關七是你的責任?!?/br> “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