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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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橋正彥眉間在那一瞬間緊緊皺著,而落旌下意識得想朝門口看過去卻被高橋正彥擋住,然而他忘記了,門口有一面大鏡子,從折射之中,落旌見到來人是一個女軍官,眉眼凌厲而透著高傲。 高橋語氣不善:“春代子,你怎么來這里了?” 石井春代子嗤地一聲笑:“怎么,我是破壞了你跟你情人的幽會嗎?我只不過是傳達命令的,沒想到,倒是見到了這樣有趣的一幕?!彼f話時捏著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讓人一聽便不舒服。 “我想,很早之前你我就已經(jīng)劃分了界限?!?/br> 高橋奈良目光里透著不耐煩,“有什么話,就趕緊說?!?/br> 石井春代子不甘地吸了一口氣,最后嘲諷地下了起來:“你以為我想來這個鬼地方嗎?不過是父親大人讓我通知你,準(zhǔn)備好撤退的準(zhǔn)備!哦對了,伊藤發(fā)去電報說抓到了一個中國人,是多年前父親大人一直尋找的實驗體。父親大人現(xiàn)在沒有時間,讓我把那個中國人帶去滿洲。到底是什么實驗體,能讓父親大人這么重視?” 落旌臉一白,連手指間都是冰冷的,卻聽高橋不慌不忙地說道:“實驗體被關(guān)在了‘倉庫’里,不是要做好撤退的準(zhǔn)備嗎?等處理完這件事情,我同你一起回去。” 石井春代子聽到最后一句話時,冷冰冰的面容上終于有了一絲笑意。她挑了一下眉毛:“那你的這個情婦呢?你打算拿她怎么辦?” “話別說的這么難聽。”高橋冷冰冰地警告道,“這也不關(guān)你的事情?!笔捍雍吡艘宦?,她撇過頭卻剛好瞥到房間中唯一的落地鏡上—— 透過那面鏡子,落旌看見了石井春代子先是驚愕再是憤怒的目光,最后通通都化為了嫉妒。她毫不懷疑,如果只有自己和她在這里的話,那個女人會撲上來將自己撕碎! “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年,你還對你那個初戀情人念念不忘!” 石井春代子眼里的嫉妒像是毒蛇的芯子,“就連找一個情婦也比著她的模樣找一個一模一樣的!呵!高橋君,你可真是癡情得讓我大開眼界!只不過,你要知道,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說罷,她從鏡子中狠狠地剜了落旌一眼,重重地哼了一聲轉(zhuǎn)身離開,空曠的樓道里,軍靴踏踏作響的聲音久久不能散去。 高橋似乎松了一大口氣,他轉(zhuǎn)過身:“木子,沒想到春代子來了!她是個瘋子,你別理她!木子,我會在這里徹底被毀滅之前將你送出去!” 落旌怔怔地看著他:“毀滅?那么那些戰(zhàn)俘呢?那些被抓來的中國人呢?” 高橋眼睛里出現(xiàn)了冷厲的光,他似笑非笑地盯著落旌:“木子,你已經(jīng)忘了我如今已經(jīng)是魔鬼而不是圣人。如果可以救你,我不在乎手上再添多少人命?!乙恢倍贾雷约簳鈭髴?yīng),但是我要帶你離開這里。” ……“高橋君,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學(xué)醫(yī)到底是為了什么?” ……“有沒有想過,醫(yī)學(xué)真正的意義又是什么?” ……“當(dāng)然是為了有一天能夠救死扶傷啊,這不是醫(yī)生一直以來的信仰與準(zhǔn)則嗎?” 耳旁回蕩著當(dāng)年青年學(xué)生的答案,落旌皺眉看著眼前的男人——他簡直瘋了!她終于明白眼前的人不再是當(dāng)年心懷仁慈的高橋君,他只是一個拿著屠刀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對應(yīng)章節(jié)31,兩章連起來讀,大概就能發(fā)現(xiàn)細節(jié)了。 哈哈,感覺和尋寶一樣,有人能挖出前后的呼應(yīng)咩~~ ☆、第73章 chapter.73善惡闊別 誰也沒想到對日本的報應(yīng)會來得很快,倉促突然, 可也是順理成章。 1945年8月6日, 為了避免采取大量傷亡的登陸戰(zhàn)以及在先蘇聯(lián)一步拿下日本本土,美軍在日本廣島投下第一枚原子|彈, 3天后又在長崎投下第二枚原子|彈。蘇聯(lián)紅軍根據(jù)《雅爾達密約》,于8月9日出兵中國東北橫掃日本關(guān)東軍。 當(dāng)這個消息從廣播中一出, 南京整支防水疫部隊都被絕望籠罩著。 落旌一直呆在高橋的私人辦公室里, 她曾經(jīng)透過房間里明亮的窗戶看到一批批中國人被運進這里,然后再把他們殘破的尸體一批批地送進焚尸爐。而現(xiàn)在她將從同一扇窗戶中, 看著這些日本人因為絕望走向死亡的道路。 自殺的士兵越來越多,因為他們無法承受戰(zhàn)爭失敗帶來的懲罰。 不過是短短幾天, 這里連空氣中腐骨的氣息都沾染上人的絕望。 那些日本人瘋狂地銷毀著所有資料、材料、設(shè)施甚至是俘虜。他們不能也不敢讓任何國家,任何人知道細菌部隊存在過。 摧毀、焚燒、屠戮, 戰(zhàn)敗前的日本人都瘋了, 又或者不該稱他們?yōu)槿恕?/br> 黑暗無邊,而那些回蕩在集中營上空的慘叫聲,像是鬼魅般鎖魂不斷。 落旌緊緊捏著手, 她害怕自己會死在這片煉獄里。 她還沒有見到慕軒, 還沒有真正嫁給他, 他們還沒有一個完整的家。 門被緊急地敲響,落旌走過去打開門, 卻見平日跟在高橋身邊的助手對自己嚴肅地說道:“夫人,高橋少將命我?guī)闳ヒ粋€地方?!彼哪抗庀袷嵌旧?,仿佛一旦落旌拒絕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朝她噴出致命的毒液。 落旌捏著口袋里的試管液, 像是吃了定心丸般,她朝他點了點頭,走在那個助手的前面。寂靜到發(fā)慌的樓道里,落旌的心一點點揪起,而下一秒她就被人捂住嘴臉迷暈過去。 “……伊藤少將?”那個助手收回自己手里的刀,有些害怕地看著眼神發(fā)狠的伊藤奈良,“你怎么會在這里?” 伊藤面無表情地接住被迷暈的女人,想看著死人一般看著那個助手,冷冷道:“你可以滾回去告訴石井春代子,這是我看中的實驗體。”見那個助手還在猶豫著,他瞇了瞇眼睛提高聲音,“立刻給我滾!” 當(dāng)年那份試驗計劃伊藤奈良寫得很詳細,就像自己親手剖過江口木子的身體一般。 而過了這么多年,試驗計劃的主體就躺在解剖臺上,安靜地像睡著了一樣。伊藤細細地觀察著她的脖頸上的紋理,而解剖刀比著那紋理輕輕滑過,連刮起的風(fēng)帶著瘆人的冷意。 他的表情像是來自地獄的惡鬼,而目光深處,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伊藤奈良終是沒有下刀。他永遠無法承認自己對這個中國女人的心軟,但是他的手無法拿起引以為傲的手術(shù)刀,這是事實。 “高橋想帶著你遠走高飛,真是癡人說夢?!?/br> 伊藤注視著沉睡的落旌,低聲說道,“石井春代子那個女人不可能容忍背叛,而高橋這輩子也不會擺脫石井家族的夢靨。嘖,我永遠地輸給了你,你現(xiàn)在是不是很得意?有時候,我真的討厭死你的這雙眼睛,討厭極了?!闭f著,他的手指已經(jīng)放在了落旌的眼皮上,他的眼底帶著戾氣,可是很久之后,他仍舊沒有下去手。 這不像一個魔鬼,但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找回做人的感覺。 空曠的樓道里傳來腳步聲,伊藤疑神疑鬼地直起身,而目光突然撇到地面上多出來的影子,伊藤后背的汗毛一根根豎起,他猛地一回頭手中的解剖刀高高舉起——沒有人!他已經(jīng)是第三次出現(xiàn)這種幻覺,甚至無數(shù)次在夢里,他都能夢見從前慘死在自己手中的中國人。 后頸猛地一疼,伊藤震驚地回頭,而他后頸上還扎著一支針管。 “你……是你……”一陣眩暈襲來,伊藤奈良不敢置信地看著高橋奈良,只見男人身上的軍裝沾染著大片還沒有干的血跡,不知道是誰的。 解剖刀掉落在地上,發(fā)出的回聲像是索命曲。 高橋面無表情的臉上還帶著一點點血跡,他看著快要暈過去的伊藤,沒什么語氣地說道:“看在你沒有動手的份兒上,我就放過你這次?!?/br> 藥效發(fā)揮,眼皮沉得如同鐵塊。 伊藤奈良倒在地上掙扎地看著高橋抱走解剖臺上的女人,不甘心地抓住地上的解剖刀,刀面反射出他眉眼間的陰狠:“你想帶著她離開,做夢!” 當(dāng)落旌清醒過來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然而身上的衣服不是她的。房間沒有點燈,可是外面的人聲喧鬧越發(fā)襯得房間中寂靜得詭異。 “你醒了?!?/br> 落旌嚇了一大跳,她轉(zhuǎn)過頭才發(fā)現(xiàn)高橋正彥坐在角落中:“高橋,我怎么會在這里?”落旌在房間中嗅到了鮮血的味道,狐疑道,“你受傷了?為什么不開燈?” 感覺到落旌語氣里的擔(dān)心,高橋不禁微微一笑:“放心,我沒有受傷。因為我怕開燈,房間里的尸體會嚇著你。還記得嗎,從前在學(xué)校的時候,你害怕的實驗總是我來幫你做的?!?/br> 落旌越來越不明白他的想法了:“你到底想說什么?” 高橋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帶著福爾馬林味道的手指緩緩劃過她的臉頰:“我殺了石井春代子和那個被她派來監(jiān)視我的助手。呵,那個瘋女人竟然膽大妄為到想要害你,還有伊藤奈良,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年他依然把你視作實驗體……為什么你在發(fā)抖?木子,你在害怕我?不可以,你不可以害怕我!” 他的語氣一下子變得激動起來,雙手用力攥住落旌的手腕,“你不可以怕我!我們離開這里,只要離開這里,我就不再是魔鬼我會重新變成人!” 他已經(jīng)瘋了,徹底瘋了。落旌搖頭說道:“我不會跟你去日本?!彼囊馑际遣粫邩蜃?,然而激動的高橋卻理解錯了她的意思。 “當(dāng)然不回日本!” 高橋激動地睜大眼,說道,“我殺了春代子,石井那個老家伙不會放過我!不僅如此對,日本被原子|彈徹底炸毀了,又即將作為戰(zhàn)敗國被審判……哦對了,美國,我們現(xiàn)在就去美國!” 說罷,他提起早已收拾好的箱子,將落旌拽下來,“不可以讓別人發(fā)現(xiàn)我們!細菌部隊不可以留下任何證據(jù),他們不會讓你活著離開這里!放心,木子,無論如何我一定會保護你的。鈴木君死了,我只有你了!” 落旌怔怔地看著朝她笑著的高橋正彥,她知道這是她唯一可以逃離的機會。于是,她握住了高橋的手,安撫著他的情緒:“那我們趕快走吧。” 整個集中營都彌漫著腐骨、鮮血與硝煙的味道,不管短短幾天,這里已經(jīng)被毀成了廢墟。落旌穿著春代子的衣服被高橋護著離開,一路上她看見一批批日本士兵準(zhǔn)備上車離開這個地方。 國民黨的軍隊馬上就要空降南京,接受日本軍人的受降儀式。落旌這才發(fā)現(xiàn)集中營的位置有多隱秘,如果不是高橋領(lǐng)著自己走,憑她一個人根本走不出來。 一匹馬等候在荒蕪的路口,很明顯是高橋備下的。高橋正彥臉上是壓制不住的喜悅,帶著期盼地所道:“木子,等我們離開了南京去上海然后就乘船去美國,這樣就不會有人再知道我們了,沒有人再知道我們了!” 黎明的紅日剛剛升出地平線。天空還是墨藍色的,可天地交界的地方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魚肚白。風(fēng)吹過落旌嘴角的頭發(fā),她靜靜地看著高橋正彥,而眼前男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落旌說道:“高橋君,我不是什么江口木子,我姓李叫落旌?!?/br> “這些事情你可以以后再跟我說?!?/br> 高橋正彥神色漸漸冷下來,臉上的肌rou繃著,手緊緊握成拳頭,“以后,我還會有很多時間聽你講那些根本不重要的事情?!?/br> 落旌平靜地看著他,說道:“我不會跟你走?!?/br> 高橋正彥卻驀地笑起來,眼瞳深處帶著入骨執(zhí)念,嗓音發(fā)顫:“你不怕死嗎?” 而下一秒他掏出手|槍,槍口對著落旌的額頭,冷聲說道“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選擇跟我在一起,或者被一槍打死。”落旌看著他近似變態(tài)的笑容,心一點點涼下去。 長空高出,飛機發(fā)出的轟隆聲音讓高橋的神經(jīng)更加緊張,他緊張得快要拿不住手里的槍,怒聲吼道:“快說,說你立刻就要跟我一起離開!”然而,落旌卻認命地閉上眼,垂落在兩邊的手緊緊揪著衣角。 只聽“砰!”地一聲槍響,落旌的臉上被濺上了灼燙的鮮血。 下一刻,女子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見面前的高橋,看著他胸口上的衣襟緩緩氤氳出了一朵血色的花。然而高橋先是怔怔地看著自己胸口上的血洞,隨即解脫般地笑起來:“……原來,竟是這樣的輕松……原來,死亡竟然這樣容易。” “高橋君!” 落旌眉目輕觸地看著他臉上解脫的神情,終于肯定當(dāng)年那個高橋回來了。 獸性代替了人性占據(jù)他的驅(qū)殼,而這一刻,他的人性終于回到了他的身上。 夜色正一點點被天邊的光驅(qū)逐,而落旌抬起頭便看見了舉著槍的伊藤奈良。槍口冒著煙,伊藤握著手|槍的那只手上有著大大小小流著血的傷口,而他對落旌偏頭一笑,似乎在說下一個就是你。 高橋回身舉著槍對著伊藤,對落旌喘著粗氣說道:“木子……快,上馬!沖過去,朝他的方向一直沖過去,不要回頭,然后,就可以……出去了!”落旌不再猶豫翻身上馬,高橋吃力地舉著槍跟伊藤對峙著,而伊藤明白高橋不過是想趁著自己分神讓木子平安離開。 高橋想當(dāng)好人…… 伊藤慢條斯理地笑了笑,那么自己就當(dāng)那個十惡不赦的人好了。他抬起手,槍口瞄準(zhǔn)落旌,每一個畫面都像是放慢再放慢的動作,清晰無比—— ……泡在福爾馬林中的標(biāo)本可以告訴我更多他們主人生前不會愿意承認的事情。 ……我一向認為,身體做出的反應(yīng)有時候比意識左右的話語更值得我去相信。 “怦!” “怦!” 只聽兩聲毫無溫度的槍響,回聲在這荒野里久久不能散去。高橋緩緩眨眼看著倒在血泊里的伊藤奈良,而下一秒他直直向后倒去,大口大口地嘔著鮮血—— 原來死亡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痛苦。 黎明前的天空是那樣的美,然而,他還從未看過這片陌生土地上的血色蒼空。 他一直害怕自己死后會下地獄,直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死亡不過是一扇門。 只有當(dāng)他跨過那道門,他才能重新活過來,才能和鈴木一同回到闊別了十余年的故鄉(xiāng)。 ☆、第74章 chapter.74凱旋之音 落旌不敢回頭忍著疼一直往前騎著,她腹部中彈, 傷口處流下的血快把身下的白馬染成了紅色。 因為失血過多, 女子的面容慘白如金紙。不知道咬牙騎了過了多久,落旌才終于看見了街道與人群, 終于撐不住直直從馬背上摔了下來。街道上的百姓又驚又怕地看著這個不知道從哪里跑出來的穿著日本軍服的女人,猶豫著不敢上前。 “……求求你們, 救、救我!”落旌手緊緊地按住傷口, 疼得面容發(fā)白,一頭冷汗, 而嘴里喃喃著,“拜托你們……救救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