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川，你去看吧?！币剐邪税俣鴣淼纳蚴雷?，如今卻對趙大少絲毫不感興趣了，示意東先生去開棺。

    “……”東涉川目瞪口呆地看著世子閑閑地把那小孩喚到身邊，一幅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驟然生出一股吟詩的沖動(dòng)。

    穿雪山，跨冰原，世子爺日夜兼程到底為那般？

    吟詩也免不了開棺，說書救不了東涉川！認(rèn)命的東先生只能硬著頭皮去跟趙大少爺會(huì)面。

    林信一直注意著沈樓的動(dòng)作，見他沖自己招手，立時(shí)顛顛地跑過來，把位置讓給開棺驗(yàn)尸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沈樓低頭看他，如今自己也不過是個(gè)小少年，只比林信高了一頭。

    “信，我叫阿信?！绷中潘坪跤行┖π撸皖^絞著手指，趁著沈樓不注意，悄悄摸了一把他垂在身側(cè)的手背。

    作者有話要說：　　ps：清闕是小攻的字，沈樓，字清闕

    小劇場：

    信信：我叫信

    樓樓：是唱《離歌》那個(gè)嗎？

    信信：不是，是阿信

    樓樓：那是唱《倔強(qiáng)》的那個(gè)？

    信信：qaq

    樓樓：好了，不哭不哭，我知道是寶貝信信 =3=

    第4章 非命（四）

    忽覺手背上有軟軟暖暖的東西滑過，像是被幼犬舔舐了一般，沈樓的指尖禁不住輕顫了一下。只當(dāng)是孩子好奇，怕嚇到他，便克制著假作不知。

    開棺驗(yàn)尸，很是折騰了一陣，東涉川得出的結(jié)論跟林信的判斷相似，只是這時(shí)候還沒有能讓人魂飛魄散的功法，便猜測是遇上了什么精怪魔物。

    “半年前，大荒那邊出了件怪事，一家人剛?cè)⒘诵聥D，卻在一夜之間死絕，唯獨(dú)新婦活著，只是癡傻了一陣，不記得發(fā)生了何事。浣星海派人前去，發(fā)現(xiàn)那家人死得甚是可怖！”東先生一句三嘆地說起了書，引得眾人側(cè)耳靜聽。

    “可是如我兒一般，皮囊盡毀嗎？”趙萬戶著急知道自己兒子的死因，不耐煩聽這冗長的鋪墊。

    “那倒不是，不過也是沒了魂的，”見趙家人不捧場，東涉川意猶未盡地咂咂嘴，直接說起了結(jié)果，“經(jīng)過查驗(yàn)，發(fā)現(xiàn)大荒附近有吞魂蠱雕的蹤跡。”

    沈樓面色淡淡地聽著，不置可否。這件事他是知道的，那些人只是丟了魂，魄還在，死相可怖完全是那位被強(qiáng)搶來的新婦心有怨氣，死后給劃的。

    “吞魂蠱雕……”聽到這個(gè)詞，趙家人都有些慌亂。這是《異物志》中很有名的怪物，形如雕而有爪牙、異角，夜入門戶，專噬生魂。傳說百年前曾因此大規(guī)模死人，朝廷下令圍剿，修仙世家紛紛出動(dòng)，這才將這種怪物斬殺殆盡。如今竟然又出現(xiàn)了，且還出現(xiàn)在他們家！

    恰在此時(shí)，下人來報(bào)，“二少爺醒了。”

    趙家二少爺昏迷了一天一夜，大夫也查不出病因，如今終于醒來，趙夫人立時(shí)就坐不住了，告了罪要去后院看兒子。

    “我也想去看看二少爺?！绷中判÷晫w萬戶說。

    分明也是家中的主子，卻稱呼堂兄為“少爺”，浣星海的人有些詫異，聽?wèi)T了的趙家人一時(shí)倒是沒覺出有什么不妥。趙萬戶努力在外人面前做出個(gè)好伯父的模樣，和顏悅色道：“信兒有心了，去吧?！?/br>
    得到趙萬戶的首肯，林信又詢問地看向沈樓。

    割鹿侯要做什么，連皇帝都不必問，何時(shí)有過這般乖巧的模樣？沈樓看得心中一片柔軟，微微頷首，示意他自便。

    沈清闕果然喜歡乖巧的人，邁腿跑出靈堂的林信撇嘴，上一世沈樓每次看到他都沒有好臉色，想來是很看不慣他乖戾的性子。如今意外地早早遇上沈樓，怎么也得給他留個(gè)好印象。

    搓搓手指，回味方才摸到的手感，林信忍不住偷偷笑起來。小少年的手摸起來涼滑如玉，也不知指根生出薄繭沒有……如果能摸一把雞雞就更好了……

    入得二少爺?shù)脑郝洌中帕r(shí)收起臉上略顯猥瑣的笑，縮起肩膀，溜著墻根站到臥房的窗戶下面，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我的兒，是不是謝天河害你？”趙夫人看到坐在床頭目光呆滯的小兒子，頓時(shí)落下淚來。

    “謝天河？”二少爺一臉茫然，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么昏迷的，甚至很多過去的事都想不起來了，想多了就會(huì)頭疼。

    “竟然沒變成傻子，嘖。”林信掰了掰自己的小短手，還是力量太弱。熱鬧沒看成，后面的母慈子孝自是沒眼看，林信背著手溜溜達(dá)達(dá)地晃進(jìn)趙夫人的院子。

    雖然見到沈樓他很高興，但美色不能當(dāng)飯吃，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要盡快離開趙家，找到他那不靠譜的師父。

    趙夫人院子里的人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的出入，對于這個(gè)怯懦無用的三少爺并沒有什么防備。屋里只有趙夫人的大丫鬟春水在。

    “春水姐，夫人讓你取十兩金子給我?！绷中疟犞浑p天真無邪的眼睛，沖春水伸出手。

    “取金子做什么？”春水狐疑地問。

    “說是要給那位東先生的，夫人說什么浣星海，要叫二少爺也去?！毙『⒆拥脑掝嵢顾牡?，但并不妨礙春水聽明白。這是要給世子身邊的人送禮，好叫他們幫著說好話，讓二少爺能跟著世子到浣星海去。

    自以為會(huì)意的春水，立時(shí)開箱籠，取了一袋十兩碎金片給他。

    大少爺死于非命，二少爺短暫失憶，這與大荒那家人的經(jīng)歷不謀而合，更加篤定了東涉川的猜測。

    “既如此，便讓大公子入土為安吧。”沈樓無意多言，甩袖離開了靈堂，也就把這件事歸結(jié)到了噬魂蠱雕身上。

    事情查清楚，沈家的人便要離開了。

    家中可能藏著一只吞魂蠱雕，趙萬戶哪里敢讓沈樓走，求著世子爺多留一日，好叫浣星海的高手幫忙排查一下怪物，“世子遠(yuǎn)道而來，若不用一頓便飯，屬下以后可沒臉面見國公爺了?！?/br>
    弓著腰說完話，趙萬戶只覺得一道視線落在頭頂，瞬間將自己從里到外看了個(gè)通透，心中頓時(shí)打起了鼓。

    靜默許久，就在趙萬戶以為世子要發(fā)脾氣的時(shí)候，沈樓說了一個(gè)“好”字，并吩咐黃閣帶人搜山。

    趙萬戶大喜，立時(shí)請世子到裝潢最好的暖閣去坐。

    北域境內(nèi)，一切都是沈家的，對于趙家這種仙術(shù)低微、只靠著祖蔭過活的人家，更要仰仗浣星海的鼻息存活。這種場合，自然要讓兒子來露露臉。

    于是，趙夫人也不管小兒子腦袋還迷糊著，叫人給收拾一番便生拉硬拽到了世子面前，說是陪世子用飯。

    “世子喜靜，爾等還是莫要打擾的好?！鄙碇弦碌氖膛卦谂w門前，傲慢地斜視拖家?guī)Э趤怼芭泔垺钡内w萬戶。這侍女名叫紫樞，跟那位名喚黃閣的侍衛(wèi)一樣，是沈樓的近身隨侍，浣星海的修仙者。腰間掛著一把鎏金云紋劍，劍柄上嵌著顆流光溢彩的鹿璃，行止間靈氣繚繞，斷然不是個(gè)好相與的。

    沈樓看著趙二少那雙趙家典型的三白眼，很是不耐，冷聲道：“叫阿信過來。”

    揣著一袋金子正準(zhǔn)備翻墻離開的林信，又被灰頭土臉地帶到了沈樓面前。而添亂的趙夫人和趙二少，則被趙萬戶給趕了回去。

    “怎么弄得這般狼狽？”

    昨日剛換上的雪白棉袍，如今滿是泥點(diǎn)子，頭上的細(xì)麻繩早不知飛到了哪里。早上還是白凈可人的小公子，轉(zhuǎn)眼間又變回了小乞丐。

    聽到這話，林信便知沈樓那無用的仁義病又發(fā)作了，這人戰(zhàn)場上殺伐決斷、統(tǒng)領(lǐng)萬軍，卻總改不了那憐惜弱小的毛病。這是沈樓的弱點(diǎn)，也是唯一能牽制他的地方。

    “我去廚房拿吃的，不小心摔了個(gè)跟斗?！绷中盘ь^，黑色海珠一般明亮的眼睛，可憐巴巴地望過來。

    果不其然，聽到這話，沈樓的眉頭便皺了起來，心中絲絲拉拉地疼，這人小時(shí)候竟連飯都吃不飽！示意林信在旁邊坐下，捏一塊糕點(diǎn)喂他。

    林信手臟，不便伸手拿，便背著手，乖乖張嘴，兩口吃完了一塊點(diǎn)心。因?yàn)槌缘眉?，嘴巴鼓鼓得像個(gè)塞滿堅(jiān)果的小松鼠。沈樓覺得指尖又開始癢癢，輕咳一聲，抬眼對趙萬戶道：“孤欲討此子為隨侍，萬戶大人可愿意？”

    作者有話要說：　　注：諸侯王與王世子可自稱“孤”

    小劇場：

    樓樓：我要他給我當(dāng)暖床的，感不感動(dòng)？

    趙萬戶：不敢動(dòng)，不敢動(dòng)

    第5章 冤家（一）

    隨侍，不是小廝。小廝凡人也可以做，隨侍是臣屬，世子的心腹，只要努力修煉認(rèn)真辦差，以后封侯拜相不在話下。

    趙萬戶自是不敢有什么意見的，“能被世子看上，是信兒的福氣?！?/br>
    林信聽到這話，心中卻是一沉。自己如今不過是個(gè)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沈樓連資質(zhì)都沒測過，怎會(huì)輕易就要他做隨侍？莫非他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是林爭寒的兒子？

    垂眼沉思，余光瞄到了沈樓那玄色廣袖上的銀線雪松紋，忽而想起了沈家“立如雪山松”的家風(fēng)，驟然松了口氣。以沈樓和他爹的人品，即便知道自己是林爭寒之子，也不會(huì)把自己怎么樣。

    浣星海的高手將趙家的前院后山巡視一遍，未曾發(fā)現(xiàn)吞魂蠱雕的蹤跡。趙萬戶也不好再留，次日趙大少下葬之后，便千恩萬謝地將世子一行送出門。而林信，就穿著一身孝服，被黃侍衛(wèi)抱上了世子的馬車。

    趴在車窗上，看著漸行漸遠(yuǎn)的趙家大宅，林信有些犯愁。入了浣星海，再要出來就難了，師父還能找到自己嗎？

    當(dāng)年師父是根據(jù)父親的舊部，一個(gè)一個(gè)查過去的，如今離開趙家，又沒有主動(dòng)去找他，要相遇便很難了。

    “舍不得嗎？”沈樓從書中移開眼，單膝屈起撐著執(zhí)卷的手臂，好整以暇地看著林信。

    “不是?！绷中欧畔萝嚭?，輕輕搖了搖頭。

    “那怎的一臉不高興？”本不是多話之人，但面對著眼前這個(gè)柔軟鮮活的林信，沈樓便忍不住想跟他多說幾句。問出的話，會(huì)有回應(yīng)，不管說的是什么，都能讓他感到欣喜。

    “世子恕罪，”林信仿佛被嚇到了，僵直地跪坐在軟墊上，無措地揪著衣擺，“我，我害怕……”

    軟糯清甜的聲音，帶著些不安的顫抖，惹得沈樓頓時(shí)心疼起來，告誡自己莫嚇到孩子，招手讓小林信坐過來，“莫怕，來，我教你認(rèn)字?！?/br>
    這馬車上裝了鹿璃，基本上輪不沾地，平穩(wěn)得可以讀書寫字。林信挪到沈樓身邊，看他放在小幾上的書籍，竟是一本《四海注》，上面乃是大庸的輿圖，以及各地的風(fēng)土人情。

    “咱們所在的國，叫大庸，大庸分東南西北四域和中原腹地，浣星海和趙家都在北域。”沈樓盡可能說些小孩子感興趣的東西，吸引他的注意。

    “浣星海是一片海嗎？”林信盡職盡責(zé)地扮演著一無所知的孩童。

    “不是，浣星海是一片溪湖，”沈樓伸手，指向圖中的一點(diǎn)，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有很多水”。

    清溪與深湖交縱，處處有活水，處處有樓閣。傳說冬天的時(shí)候，湖水凝結(jié)成冰，星河倒灌，宛如被洗過一般，美不勝收，故名浣星海。這樣的美景，到了沈樓口中，就剩一個(gè)干巴巴的“很多水”。

    林信很想開口嘲笑他一番，生生忍住了，借著馬車轉(zhuǎn)彎的晃動(dòng)，往沈樓身邊靠了靠。淡淡的草木香夾裹著清苦的藥味，緩緩襲來。

    “世子，您在喝藥嗎？”林信抽動(dòng)著小鼻子，仰頭問他。

    “嗯。”沈樓應(yīng)了一聲，看著近在咫尺的林信，還是沒忍住，伸手輕輕把人圈進(jìn)了臂彎里，端著書給他看。

    “為什么要喝藥？”林信不依不饒地追問。

    “因?yàn)槲易鲥e(cuò)了事，這是懲罰，”沈樓一本正經(jīng)地騙小孩子，彈了彈手中的書頁，“所以我講的東西，你要認(rèn)真記下，不然……”

    “也要給我喝藥嗎？”

    “嗯……”微微上挑的尾音，昭示著聲音主人的好心情。

    問不出什么，林信只能暫時(shí)按捺，百無聊賴地聽沈樓念書。

    “北域沈家，西域鐘家，南域朱家，東域林家，除卻這四位國公，大庸還有列侯十?dāng)?shù)，可自行治理封地，每年上繳歲貢。我們沈家……”念著念著，懷中忽然一沉，沈樓低頭看去，方才信誓旦旦說要認(rèn)真聽的家伙，已經(jīng)靠在他懷里睡著了。

    無奈一笑，沈樓扔了手中書，索性也放松身體，靠在軟墊上假寐。心思，卻從書中飄到了天下局勢上，如今酌鹿之律還未實(shí)行，四域尚且安樂，但隨時(shí)都有可能亂起來，自己要早做準(zhǔn)備才好。

    “歲貢是什么？”困得睜不開眼的林信，嘟嘟囔囔地問。

    “金銀、糧食、布匹……鹿璃?！?/br>
    少年微低的嗓音，像是風(fēng)雪中穿梭的雛鷹，破開眼前的迷霧，卻又把人帶進(jìn)更深更遠(yuǎn)的夢境里。

    十七歲那年，他第一次踏入浣星海。冬日初陽漫松林，霧失樓臺(tái)，雪掩津渡。仙境似柔軟的地方，卻立著一群面冷似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