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這個好,就這個吧?!敝煨请x拍板道,信字對朱弦,八竿子打不著,但配不負(fù),甚是合適。大筆一揮,在紙上寫下“不負(fù)”二字,遞給林信。 林信將那張紙珍而重之地疊好,方才那一瞬間,他差點(diǎn)以為沈樓也是重生的,聽到后面卻是松了口氣。 不負(fù)長生不負(fù)卿,反復(fù)咀嚼這句釋義,心里癢癢,忍不住用腳趾摳鞋底。這個字真是太好了,就叫這個吧。 美滋滋的林信伸手要自己沒吃完的糖葫蘆,卻發(fā)現(xiàn)沈樓手里只剩下一根光禿禿的竹簽。 方才有些緊張,無意識地給吃了,沈樓扔掉竹簽,“我再給你買一個?!?/br> 荼蘼節(jié)后,一日熱過一日,林信白日不愿出門,就賴在清涼殿里讀古籍。天下間大部分的孤本殘卷都在一念宮里,乃是朱家?guī)状朔e累下來的,每本都是無價之寶。 他想在書里尋到自己重生的原因。而沈樓似乎也沒什么事要做,偶爾出門見屬下,大部分時間都陪著他。 沈樓給浣星海去了封書信,提醒父親查一下北漠的動靜,告知他關(guān)于噬靈的消息。雁丘見到的那顆噬靈,著實(shí)讓他吃了一驚。這東西理當(dāng)在幾年后才出現(xiàn),沒料想這么早就有了蹤跡,須得盡快查明,越早掐滅越好。 “信信,你可知那日賀六渾扔出的東西是什么?”沈樓覺得此事應(yīng)該跟林信探討一下,當(dāng)年朱星離中的噬靈應(yīng)該跟后來他遇到的那種不盡相同。 “唔,應(yīng)該是北漠的巫術(shù),”林信含糊了一句,沒骨頭似的歪到沈樓身上,“那東西你要是再遇見,千萬不能碰。我隔著靈力觸碰了,到現(xiàn)在還有點(diǎn)暈?!?/br> 沈樓低頭看看“弱不禁風(fēng)”的林不負(fù),頓時歇了點(diǎn)破的心思。噬靈的事,也不著急。 暑消秋風(fēng)至,師弟已經(jīng)走了兩個月,沒有任何書信傳來。林信看看自己已然拆了夾板的左手,嘀咕封重的胳膊也該好了,怎么這般沒良心。 明日便是他束發(fā)的日子,朱顏改騙弟弟給自己做苦力,結(jié)果還是趕不上靈劍出爐,把朱星離氣得跟他打一架。 女子十五及笄,男子十五束發(fā)。束發(fā)之后,便可以娶妻了。 “明日束發(fā),你可有禮物相送?”林信拆了夾板,立時變成了拴不住的跳蚤,拉著沈樓去郊外騎馬。 沈樓看著前方,裝沒聽到。 林信策馬攔住他,“好你個沈樓,打算空手觀禮啊?!?/br> “束發(fā)及笄,只有長輩或是丈夫才會贈禮?!鄙驑谴鼓靠粗皖^吃草的馬。 聽到這話,林信就更想要了,跳到沈樓的馬背上撓他癢癢,“我不管,就得給,咱倆可是小時候一起睡過的交情!” 這一鬧,馬驚了,尥蹶子把兩人給甩了出去。沈樓自己墊到下面,抱著林信滾了一圈。 林信爬起來,頂著一頭的草葉子,委屈道:“要是蟲蟲在的話,肯定會給我準(zhǔn)備的?!?/br> 故作嬌柔的模樣,看得沈樓嘴角直抽,嘆了口氣,從袖子里摸出一條黑色帶銀色長流蘇的發(fā)帶,上面還綴著鹿璃的碎屑。 黑綢銀蘇,是浣星海給家族子弟準(zhǔn)備的束發(fā)禮,金貴點(diǎn)的會加上鹿璃碎屑,意為聚攬萬千星辰。沈家沒有朱家把鹿璃雕琢出八面玲瓏的手藝,就簡單粗暴地打碎了黏上。 沈樓不喜歡這么耀眼,尋常只戴沒有鹿璃的那種。 林信立時搶過來,“這個好,等束發(fā)的時候,就讓師傅給我戴這個?!?/br> “你那塊玉佩,也拿出來吧?!鄙驑强聪蛄中挪弊永锏募?xì)麻繩,這孝他戴了六年,也該摘了。 “那怎么行?”林信把黃玉小鹿掏出來,這可是尋鹿侯的玉佩,給人瞧見了他的身份就瞞不住了。 “已然瞞不住了?!鄙驑强聪蚓┏堑姆较?,他剛剛收到消息,一隊(duì)金吾衛(wèi)正朝南域而來。 林信眸色一暗。 “你殺了蠻族,被金吾衛(wèi)看到了,他們一定會把這事告知皇帝?!被实鄹信d趣,略微一查證就會明白,不愛cao心的朱星離,收養(yǎng)的孩子定然都是至交好友的,而他最好的朋友就是林爭寒和剪秋蘿。 “那我是不是得進(jìn)京了?”林信把小鹿扯下來,摩挲著背后的“爭”字。 “莫怕,若是進(jìn)京,我會護(hù)著你的。”沈樓把自己腰間的玉佩繩解下來遞過去。他自己定然還是會陷入那個泥潭的,但林信只要不做那勞什子的割鹿侯,就不會有事。憑著前世的經(jīng)驗(yàn),他總能護(hù)得林信周全的。 束發(fā)禮,穿朱家的絳紅鮫綃金玉袍,戴沈家的浣星玄夜流蘇繩,掛尋鹿侯的黃玉佩,林信這一身打扮堪比紫樞燉的大雜燴。好在他生得俊,倒也不顯花哨。 跪在地上讓師父給束發(fā),林信笑得牙不見眼。禮成,一隊(duì)金光燦燦的金吾衛(wèi)就出現(xiàn)了,這次拿著圣旨的不是統(tǒng)領(lǐng),而是一名文官。 “下官中書令杜晃,見過絳國公?!蹦俏墓偕跏侨逖?,說的是墉都雅言,字正腔圓,不徐不疾,對著負(fù)手立在玉階上的朱顏改拱手相拜,舉手投足的禮節(jié)堪稱典范。 身后的金吾衛(wèi),跟著行禮,齊齊單膝跪地,“見過國公爺?!?/br> 站在一邊的紫樞撇嘴,小聲對黃閣道:“這些金吾衛(wèi),見到咱們國公爺怎么不跪?” 黃閣憋紅了臉,不知道怎么形容,“興許,因?yàn)橹旒矣绣X吧?!?/br> “錯,”林信突然出現(xiàn)在兩人中間,高深莫測道,“因?yàn)槲規(guī)煵?,脾氣不好?!?/br> 三人轉(zhuǎn)頭看去,果見朱顏改冷了臉,“亦蕭,去把蛛網(wǎng)打開?!?/br> 蛛網(wǎng),是指一念宮的護(hù)宮大陣,可以在有人御劍闖入的時候響起鐘聲,宮中的侍衛(wèi)便會立刻拉弓將人射下來。 那位中書令頓時露出幾分尷尬神色來,“下官唐突,還望國公爺恕罪?!?/br>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清抱朱弦,不愧丹霄鏡?!巍S裳《蝶戀花》 小劇場: 皇帝:你叫不負(fù)吧 信信:呸,這么難聽,是人名嗎? 樓樓:你叫不負(fù)吧 信信:哇,這么好聽,是神仙雅號吧? 皇帝:…… 第32章 狼跋(三) 金吾衛(wèi)作為帝王親衛(wèi), 四處傳遞圣旨號令, 管它是浣星海還是莫?dú)w山,向來都是直接闖入,從沒有站在門外等通報的習(xí)慣。 但是他們忘了,他們只是朝廷的四品武官,國公是超品的一方諸侯。尋常諸侯不愿得罪他們, 沒有計(jì)較禮節(jié)。但朱顏改不是尋常諸侯, 計(jì)較與否完全看心情。 “既然來了一念宮, 就要守一念宮的規(guī)矩。”朱顏改抬手, 房前屋后瞬間冒數(shù)十名手持鹿璃弓的紅衣侍衛(wèi), 各個彎弓似滿月。 中書令出了一頭的冷汗,“下官知罪,我等重新通報?!?/br> 說罷,杜晃帶著金吾衛(wèi)火速退出一念宮, 前腳剛出去,后腳一念宮上空就泛起了縱橫交錯的靈光, 顯然是開了蛛網(wǎng)。 金吾衛(wèi)統(tǒng)領(lǐng)氣得臉色發(fā)青, 走遍整個大庸,他還從未受過這等羞辱, “杜大人,你這般作為,折的可是圣上的顏面?!?/br> “張統(tǒng)領(lǐng)回去大可如實(shí)回稟,看圣上如何裁決?!倍呕螄@了口氣,這位張統(tǒng)領(lǐng)新上任不久, 根本不了解情況,年輕人這般莽撞,遲早要吃虧的。 立在大門外,禮數(shù)周全地請守門侍衛(wèi)通報,等了近一刻鐘才重新放他們進(jìn)去。 先前為束發(fā)禮準(zhǔn)備的東西都收了起來,朱顏改在一念宮正殿重新接見眾人,“來者何人?” 杜晃按下幾欲發(fā)作的張統(tǒng)領(lǐng),好脾氣地再次自報家門,而后宣讀圣旨。出人意料的是,這圣旨并非是來討要林信的,“南域朱家亦蕭,博學(xué)多藝,冠絕古今,著入宮為太師,教導(dǎo)太子及諸皇子課業(yè)?!?/br> 林信詫異地看向師父。 正偷偷喂菁夫人吃魚干的朱星離手一抖,把魚干戳到了貓腦袋上,立時被菁夫人撓了一爪子。捂著手呲牙咧嘴地走上前,拿過圣旨重新看一遍,的確是在說他沒錯。 “亦蕭頑劣,怎可為太子師?”朱顏改蹙眉,自己的弟弟自己清楚,若是做了太師,不出一年,太子就會變成上房揭瓦下水摸魚的浪蕩子。 “國公過謙了,皇上考校六皇子功課,龍顏大悅,望太子也能習(xí)得如此廣博之學(xué),這才派下官前來,務(wù)必請亦蕭先生入宮,”杜晃苦笑道,“另外,皇上還有一道口諭。請尋鹿侯遺孤隨先生一同入京,拜爵封侯?!?/br> 朱星離本來是一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聽到最后這句,立時把圣旨黃絹卷了卷,塞進(jìn)袖子里,“承蒙圣上不棄,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信兒,收拾東西?!?/br> 林信原以為師父會拒絕入宮,沒想到答應(yīng)得如此干脆。 “去哪里打秋風(fēng)都一樣,”朱星離無所謂道,“要不要打個賭,看封卓奕能忍我多久,十兩鹿璃?!?/br> 封卓奕是當(dāng)今皇上的名。 林信看著他擦拭春痕劍,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師父為人放蕩不羈,最不愛被管束,答應(yīng)入宮,多半是為了他和封重,“師父,要不,咱們跑吧?” “跑?”朱星離合劍入鞘,照著林信的小腿敲了一棍,“臭小子,教了你這么多年,就學(xué)會個跑???” 在莫?dú)w山相遇的時候,林信太年幼,他不可能把這么小的林信交給皇家,那簡直就是羊入虎口。如今林信和封重都長大了,“該是你的東西,就去拿回來,有師父在呢?!?/br> 有師父在呢……林信心頭一熱,所有的忐忑與惶恐、忿狷與厭憎,都在這句話里灰飛煙滅。 “見勢不對,大不了到時候再跑?!敝煨请x補(bǔ)充了一句。 林信:“……” 馬上就是閑池圍獵的日子,沈樓跟著他們一起入京,參加今年的秋獵。 朱顏改和疊劍三尊出來送行。朱江秋拉著林信很是不舍,給他塞了一堆南域小吃。 “喵嗚!”菁夫人竄出來,扒著林信的衣擺往上爬。 沈樓把貓抱下來還給朱顏改,“世叔,侄兒前日聽說一件事,北域有酒樓賣火焰魚,某人貪吃,一次吃了八條,第二日竟被發(fā)現(xiàn)死在家中?!?/br> 朱顏改聽到這話,瞳孔皺縮,“你什么意思?” “我見后園池塘里養(yǎng)了不少火焰魚,想起此事,跟世叔說一聲?!鄙驑枪笆肿鲃e,拉著林信上了馬車。 朱顏改摸摸懷里的貓,回頭對侍女道:“削減夫人每日的火焰魚,改為三日一次?!?/br> “是。”侍女躬身應(yīng)道。 “喵?” 南域尚且炎熱,墉都已經(jīng)下起了秋雨。茶樓酒肆坐滿了避雨的人,談?wù)撝镩澋氖r。 大庸科舉選才,分秋闈和春闈,秋闈比武,春闈比文。想要做武官的小家族子弟和散仙,需參加秋闈奪個好名次;要做文官,則只需在秋闈上入圍,不講求名次,來年再參加春闈便是。 凡人也可以參加春闈,但比仙者要難很多,需要府試、鄉(xiāng)試層層選拔,且有當(dāng)?shù)氐男尴纱笞灞Ee。 皇宮在墉都正中,穿過御街便可到達(dá)。 林信跳下馬車,看著氣勢恢宏的城墻,禁不住深吸一口氣。矮墻曰垣,高墻曰墉,京城的城墻、皇宮的宮墻,都有三丈高,故名墉都。 高墻森森,宛如石頭砌的大甕,把所有人關(guān)在里面,斗個你死我活。 元朔帝封卓奕,親自站在廊下迎接眾人,“亦蕭,你可是好幾年都沒來墉都了?!崩饨欠置骺雌饋眍H有威嚴(yán)的帝王,一笑便沒了架子,只因他生了一對甚是顯眼的梨渦。 皇族的人都有梨渦,或大或小。因而封重回宮,沒有任何人會質(zhì)疑他的血統(tǒng)。 女人長了梨渦會顯嬌俏,男人長了梨渦則顯可親。 “參見皇上?!币恍腥她R齊跪下行禮。 “起來吧,外面雨大,都進(jìn)殿去,”封卓奕拍了拍沈樓的肩膀,“多時不見,樓兒都長這么高了?!?/br> “蒙皇上惦記?!鄙驑堑皖^應(yīng)了一聲,并不多言。 帝王賜座,叫了林信到身邊來,仔細(xì)看了看他的模樣,捏著小鹿玉佩深深嘆了口氣,“朕這些年都在尋你。你父親為皇室尋鹿,死于非命,只你一個孩子,朕怎忍心讓你流落在外?!?/br> 感慨一番物是人非,絕口不提朱星離這么多年隱瞞不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