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聽聞是北蠻的大貴族,叫什么石頭的?!辩娪杏衽e手道。 “說書的講,那人能徒手撕開一頭牛,也不知真假?!?/br> “肯定是吹的,一劍劈開一頭牛還差不多,徒手如何撕開呀?” “不信問沈大。” “沈大,是不是呀?” 眾人說著說著,都看向沈樓。他常年在北漠征戰(zhàn),定然是最清楚的。沈樓垂目,“斬狼將軍溫石蘭?!?/br> “沒錯,”皇帝滿意地點點頭,“北漠的第一高手,出自世家大族,這是常理之中的。你們有最好的靈劍,最好的師父,理當有最好的身手。今日與武狀元比比,讓朕瞧瞧你們的實力。誰要是能贏了周亢,朕重重有賞?!?/br> “皇上,那要是周亢贏了呢?”沈楹楹跳起來問,因為個子矮,蹦一下才能冒出頭。 “若是周亢贏了,朕封他個萬戶侯?!敝芸杭冶臼乔?,封萬戶就是提高了他的食祿,對于小家族出身的人來說是極為豐厚的獎賞了。要知道,萬戶也是世襲罔替,尋常都是要立大功才能得來的。 聽到這話,周亢立時跪地謝恩,眼中戰(zhàn)意滿滿。 侍衛(wèi)抬出一小箱鹿璃,擺在比武臺下,每個人上臺的時候,可以拿一塊。 這場比武,不是表演,而是真刀真槍。可以傷人,但不能奪命,點到即止。如果周亢連贏五個人,便算周亢贏了。 “我先來!”望亭侯家的次子羅展,第一個舉手。 正在商量順序的眾人皆是一愣,頗為一言難盡地看著他。望亭侯世子沒來,若是在場,定然要把弟弟打一頓。所有的大家族子弟都在詢問沈樓的意思,只有羅展不管不顧地跳出來。 沈樓微微抬手,示意他自便。 羅展躍上比武臺,輕蔑地沖周亢抬了抬下巴。 “請?!敝芸喊蝿Τ銮?,劍尖指地,鹿璃亮起,充沛的靈力瞬間鼓蕩開來。 劍氣縱橫,靈光如蓮花開合。羅展高傲,也不是沒來由的,他的身手在同齡人中算是不錯的,只可惜對上二十幾歲的周亢,還是嫩了點。不到三十招,就被踢下了擂臺。 靈力與招式的積累,是需要時間的。少年人對于靈劍的掌控能力,自然是比不上成年人的??v然是這些世家大族的天之驕子,對上經(jīng)驗豐富的武狀元,還是要吃虧的。 沈樓估摸了一下周亢的實力,微微皺起眉頭。 “皇弟,你可要試試?”太子問坐在林信身邊吃點心的封重。 “不了不了,我劍術不好,咳……”桌下的腳趾被林信狠狠踩了一腳,封重不敢叫出聲,憋得滿臉通紅,仿佛被綠豆糕卡住了喉嚨。 “小墨!”鐘有玉突然驚呼一聲,擂臺之上,鐘無墨被靈劍劃傷了胳膊,一個不穩(wěn)掉了下去。 大家族的世子,如鐘有玉和沈樓這等,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上場的。接連輸了四場,眾人面面相覷,很是不甘。雙方實力的差距很明顯,他們都是未及弱冠的少年,要贏周亢,除非是沈樓這等天縱之才。 “沈大,要不你……” “我去!”沈楹楹抽出背后的大弓,“我用弓箭行不行?”世家子弟,盡數(shù)輸給千戶之家出身的武狀元,傳出去,世家的威信定然受損,百姓可不管你們相差幾歲。 “秋庭,不可。”沈樓攔住meimei,單手搭在虞淵落日劍上。 “我來討教!”林信突然縱身一躍,從皇家高臺直接跳上了比武臺,上下打量一番車輪戰(zhàn)之后還面色如常的周亢,“皇上,臣算不算世家子???” “自是算的?!狈庾哭瑞堄信d致地笑了笑,他也想知道,朱星離教出來的徒弟跟別人有什么不同。 “且慢,我沒有趁手的靈劍,這把小劍可擋不住周侍衛(wèi)的一招?!绷中虐蜒g的細劍扔回高臺,轉頭看向臺下的世家子們。 沈樓二話不說,解下虞淵落日扔上去,“用這把?!?/br> “嚯——”人群中傳來一陣抽氣聲。本命靈劍對修士來說是極為寶貴的,特別是沈樓這把,乃是當時第一煉器大師朱顏改親手鍛造。沈樓這么毫不猶豫地借給別人用,這氣度當真令人佩服。 林信摸了摸虞淵拿宛如余暉落九天的劍身,緩緩抬頭,沖周亢勾勾手。 周亢沒有急于上前,反而向后撤了半步,慎重地橫劍于前。直覺讓他感覺到了危險,眼前的少年,對他有很重的殺意。 “嗡——”虞淵落日劍,在沈樓手里是長虹貫日、光風霽月的瀟灑,在林信手里卻是烈日驕陽、焚天滅地的決絕。鹿璃的靈力浩瀚如星河墜落,與此同時,點點螢光正從周亢身上逸散,盡數(shù)收攏于劍身。 眾人只看到越來越耀眼的靈光,以及兩人快成了殘影的劍招。 “這林信,竟如此厲害?!碧雍苁浅泽@。 皇帝也難掩驚訝。一聲巨響之后,塵埃落定,林信漫不經(jīng)心地拎著劍,虛虛地指著倒在地上的周亢,“你輸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溫石蘭、賀六渾等名字,參考真實歷史的鮮卑語(東胡語),并非姓溫,溫石蘭意為石頭,賀六渾意為英雄。 第37章 狼跋(八) 一瞬間的靜默之后, 人群中接連發(fā)出了抽氣聲。 林信走下臺, 圍在比武臺下的世家子弟們自覺讓開了路,與前世眾人遇見他時的情景一模一樣。索性抬起了下巴,單手將虞淵還給沈樓,姿態(tài)十分囂張。 沈樓接劍,卻見林信沖他快速擠了下眼睛, 而后瞬間恢復輕蔑孤傲的姿態(tài), 看著頗為好笑。 太子看著腳步虛浮的周亢, 甚是失望?;貙m的路上, 對皇帝說起來, “兒臣本想舉薦周亢來推行割鹿之律的,沒想到他竟連個剛束發(fā)的少年都打不過?!?/br> 封卓奕聞言笑起來,“非是周亢不行,是林信太厲害。朱星離果真有本事, 吾兒當虛心向他請教?!?/br> “兒臣明白?!碧狱c頭應下,眉頭卻沒有解開。 “周亢也是個人才, 再斟酌吧。”元朔帝掀開車簾, 看向跟林信并排騎馬的封重,又看看被世家子弟簇擁著的沈樓, 若有所思。 閑池圍獵結束,回宮之后論功行賞。 沈樓得了頭名,例行的封賞一個不少,另外又多賞了些珍奇藥材,給他補身子。幾乎都要忘了沈世子體弱多病的眾人, 這才想起來,原本打算邀沈樓喝酒的人頓時歇了心思。 “六皇子逸群之才,可堪大用,今日取字,便叫九縈吧?!狈庾哭扔H手寫下表字,封重雙手接過,跪謝父皇。 既然取字,就要封王。 “吾弟豐神俊朗,雅人深致,當取英字為號?!碧有χㄗh。 林信站在一邊聽著,忍不住翻白眼?;首臃馔?,受重用的大多取“賢”“忠”“廉”之類的字眼,再不濟也取個“瑞”“安”圖個吉利,英王算怎么說?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嗎?一聽就是個擺設。 封重很高興地接受了這個封號,不日舉行封王大典。至于林信封侯的事,皇帝卻像是忘了一般,提都沒提,只是說了要給他打贏周亢的獎賞。 “不負小小年紀,竟能贏了武狀元,當真是少年人不可限量啊?!被实蹎为毩粝铝中牛瑔査饺斩紝W什么。 “什么都學一點,但都學得不甚精通,”林信敷衍道,忽覺如芒在背,似有人用眼刀扎他,靜止片刻,驟然轉頭,正對上了站在角落里守衛(wèi)的周亢,冷笑道 ,“周侍衛(wèi),似乎對臣有些不滿?!?/br> “嗯?”皇帝順著看過去,就見周亢已經(jīng)跪了下去。 “屬下不敢?!敝芸赫Z氣生硬道。 “天之驕子,忽一日被人打敗,氣不過倒也正常?!绷中抨庩柟謿獾毓室鈿馑?,那日在獵場,若不是封卓奕明令不許殺人,虞淵落日劍早就砍到周亢脖子上了。 上一世的最后,封重被囚禁在天牢峰,可沒少被周亢折磨,最后被推上戰(zhàn)場的時候,他甚至已經(jīng)沒了靈脈。 周亢低著頭不說話,拳頭抵在地上,攥得死緊。 “頑皮,”皇帝無奈地笑笑,擺手讓周亢出去,“你母親是個凡人,林家斷定你不會有靈脈,沒料想竟是百年不遇的奇才。” “皇上見過我母親?”林信好奇地問。 “自是見過的,是個頗有趣的女子……”對于父母的記憶,林信已經(jīng)很模糊了,兒時在趙家夜夜哭泣的時候還會夢到,后來被趙大少綁到雪山上凍了一夜,就再也夢不到了。 偶爾在朱星離的嘴里聽到些許過往,也是只言片語不成篇章。反而是師父死后,他在宮里渾渾噩噩的那半年,皇帝每日在他耳邊說的最多。 從大殿出來,瞧見周亢正目不斜視地站在玉階上,林信背著手走過去,自下而上地看他,“周侍衛(wèi)有什么不滿,不妨直說,這般輸不起可不像是武狀元的氣度?!?/br> “小侯爺有朱家秘寶護身,屬下自愧弗如。”周亢咬牙,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他是千戶之子,縱然天資極高,得到的資源卻一直很少。如今好不容易有升為萬戶的機會,卻被這仗著秘寶的紈绔給毀了。 “秘寶?”林信挑眉,想來這人是感覺到魂力虛弱,以為是他用了朱顏改給的靈器作弊,“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對付你,還用不著秘寶?!?/br> 甩袖離去,一步一步走下九九八十一級玉階,林信回頭看看金碧輝煌的正宮大殿,看看線條冷硬的金甲侍衛(wèi),心下微沉。 除了孤臣,這些出身低微總是受大貴族欺壓的文臣武將,也是酌鹿令的好推手。他不做,多的是周亢這樣的人為皇帝賣命。 “小侯爺!小侯爺留步!”皇帝身邊的大太監(jiān)掂著圓滾滾的身體跑過來,低頭行禮,“皇上讓奴將賞賜給您送到東宮去。” “嗯?!绷中乓矝]多客氣,那太監(jiān)示意身后捧著賞賜的宮人跟上,自己小心翼翼地陪著林信慢慢走。 “皇上對您是真心疼愛的,這里邊有幾樣極為稀罕的小玩意兒,先前太子討要,皇上都沒舍得給呢?!碧O(jiān)嘴甜,一路夸自己的主子,不帶重樣的。 行至宮道上,瞧見一輛破舊的木板車,正拉著什么東西往外走。一粒金光燦燦的東西從木板車上掉下來,砸在青石板地面上,發(fā)出清脆的叮當聲。 推車的腳步微頓,林信卻比對方更快地撿起了那東西,乃是一粒小小的金瓜子,瓜子側面雕著個不起眼的“朱”字。 掀開蓋著的草席,木板車上躺著一具年輕的女尸,顯然剛死不久,面容還是鮮活的。穿著宮裝的少女,正是那日在宮道上給林信指路的姑娘。小宮女的手微微蜷著,金瓜子大概就是從那滿是青紫傷痕的指縫里掉落的。 “哎,可憐,這是從哪兒運出來的?”大太監(jiān)問推車的小太監(jiān)們。 “錦川館。”小太監(jiān)瑟縮地看了一眼錦川館的方向,推著車繼續(xù)走了。 錦川館,是專供參加閑池圍獵的世家子弟居住的,除了沈樓和鐘家兄弟這種身份貴重的住東宮,其余的都住在那邊。年輕貌美的小宮女,死在錦川館里,這般悄無聲息地處理掉,發(fā)生了什么事不言而喻。 林信冷下臉來,攥著那顆金瓜子不說話。 “凡人奴死了就死了,皇家也沒辦法,侯爺莫生氣?!贝筇O(jiān)趕緊出言安慰。 林信瞥過去,森寒的殺意嚇得那太監(jiān)差點坐到地上,“爾等自去?!闭f罷,朝著與東宮相反的方向走去。 “哎,小侯爺!”太監(jiān)無法,只得孤零零地領著宮人往東宮去,在宮門口遇見了等林信的沈樓。 “林小侯爺呢?”沈樓蹙眉。 皇家藏書閣,修得像個塔,古往今來的書籍,層層疊疊堆積在塔里。林信尋了半個時辰,才在一處結了蛛網(wǎng)的角落里找到朱星離。 “怎么了這是?”朱星離從窗臺上跳下來,帶起一陣塵煙,用沾了灰塵的指尖戳了一下林信的鼻頭,“誰欺負你了?” 林信拍開朱星離臟兮兮的手,仰頭看他,“師父,如果有一件事,做了會讓自己身敗名裂,不做則使天下陷入混亂,何解?” 前行己身盡毀,后退天下傾覆。佛陀可舍身,但林信是個俗人。 “人生在世,但求一句問心無愧,該怎么做,其實你已經(jīng)想好了?!敝煨请x臉上的笑容逐漸淡去,難得正經(jīng)地回答了一句。 林信低下頭,不說話。 朱星離隨手將看完的書扔回書架,歪頭看自家徒弟,突然笑起來,“哈哈哈哈!方才為師是不是特別仙風道骨?” “……” “騙你的,傻小子,”朱星離拽著徒弟,走出滿是灰塵的藏書閣,拽了根青草叼在嘴里,“哪有什么問心無愧,我告訴你,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活得自在,生前哪管身后名。身敗名裂也好,天下傾覆也罷,大不了咱還要飯算命去,怕個鳥蛋。” 林信定定地看著朱星離,有這樣的師父……何愁不學壞。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樓樓:我媳婦啥時候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