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藏黑云抬起眼皮，說道：“過來，你又受傷了？”

    這個少年，與石洞內(nèi)那些人尸不同，他是鬼妖，是數(shù)以萬計的人尸腐爛后，在潮濕陰暗的泥土里長出的妖。

    一開始，只是鬼嬰，后來，慢慢長大。

    纖細少年離近了些，沒藏黑云伸出手，安撫了他，又翻開他的衣服，掏出了名冊。

    她像個家主，每天醒來先查賬。

    昨天死的人，叫王振宇，他的名字后面，黑貓用爪子劃了一道，表示他徹底死了——尸體火化，靈魂散凈。

    但這個名字沒藏黑云沒印象了：“誰是王振宇？”

    那個少年張開嘴，像是剛學(xué)會說話，發(fā)音奇怪：“一個混蛋……他在路口無故……刁難……您?！?/br>
    “哦，想起來了?！?/br>
    三個月前，她在路邊等紅綠燈，一個騎著自行車的年輕男人趁著紅燈剛亮，加速闖紅燈過路口，結(jié)果正常行駛的自行車和行人擋了行駛道，那個年輕男人急拐彎想繞上人行道過去，沒藏黑云恰好就站在人行道口。

    年輕男人沖過來，沒藏沒讓，男人一個急剎差點栽倒，穩(wěn)住身形后，氣急敗壞罵她擋道。

    沒藏神情淡漠地站在那兒聽他罵自己，她極力壓著心頭火，默背著妖鬼辦行為規(guī)范。

    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不能給賞雪他們添麻煩。

    然而那個男人卻來勁了，自行車一扔，指著她鼻子罵了起來。

    沒藏的眼神變了，變得極其可怕。

    “你已經(jīng)死了?！彼眠@樣的眼神看著那個男人。

    男人沒完沒了。

    “你叫什么？”沒藏問。

    男人罵的更是難聽：“你他媽的跟誰裝大爺呢！還特么問名字，你以為你誰，你特么給我貼罰單??！傻逼娘們！”

    沒藏聽到自己心弦繃斷的聲音，陰暗的東西噴薄了出來，再也無法控制。

    沒藏慢慢彎起唇角：“你、等著?！?/br>
    再次回想起殺他的原因，沒藏黑云沒再生氣，而是暢快地笑了起來，她像是大仇得報，無比舒心地撕掉了這一頁名單，卻在笑完，不滿道：“怎么才到這里，這么慢！”

    “不、好——殺。”少年說，“您說要……做成，意外，不給賞雪……添麻煩?！?/br>
    沒藏沉默，眼皮半掩，臉隱在陰暗中，看不清現(xiàn)在的神色。

    她手一揚，這頁寫滿名字的紙碎成了片片雪花，慢慢飄散下來。

    黑貓?zhí)羝饋砉粗@些飛舞的碎片，沒藏按住它，很用力。黑貓察覺出了她的焦躁，乖覺蹲下，打了個哈欠，緩緩搖動著尾巴。

    “昨天可有人sao擾那邊的蠢貨？”蠢貨——指另一個沒藏黑云。

    這句話，她是給說給呆呆站在山洞口，滿身血污死相恐怖凄慘的人尸們聽的。

    那些尸體，多數(shù)已經(jīng)腐爛，被她切割分裂開，用看不見的線縫合著，有的地方，只剩黑乎乎的一層皮還連著骨頭。有的更糟糕，皮像化掉的瀝青，耷拉在骨頭上，垂在地上，尸體們走動時，他們的皮也在地上拖著。

    骨頭在地上咚——咚——，皮在后面沙——沙——

    此等情景，正常人見了，一定會嚇瘋。

    這些人尸自然不能到地面上去。

    但沒藏黑云有辦法讓他們?yōu)樽约捍蛱较?。她用心弦把它們肢解開，耳朵，眼睛，鼻子，嘴巴，然后cao縱著這些零散的尸塊兒，把它們送到地面上，繼續(xù)發(fā)揮著作用。

    如果行人們足夠細心，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焦黑的尸塊兒。路燈上，樹上，或者是一些不起眼的角落……它們無處不在，為它們的主人收集名單上那些人的信息，在它們主人沉睡時，靜靜呆在角落，觀察著另一個沒藏黑云的情況。

    沒藏黑云受過的委屈，無論多么微不足道，它們都會上報，由鬼妖寫下名字，等主人醒后，交給主人，等待她的殺令。

    人尸們收回了自己的耳朵眼睛，它們腐爛的嘴，咿咿呀呀說著：“沒有，她沒有到地面上來?！?/br>
    沒藏黑云無聲笑了，似是在嘲諷另一個自己的懦弱。

    其實，她倆見過面。

    之前有一陣子，兩個人奇跡般地都清醒著，彼此感應(yīng)到了對方的存在，只是都精神萎靡，無法用心弦。

    無法爭奪主控權(quán)讓另一方沉睡，于是，權(quán)衡過后，兩個沒藏黑云都停了手。

    再然后，那個愚蠢的沒藏黑云約她談?wù)?，想要與她回歸一體。

    她們見了面，沒談攏，蠢沒藏黑云不死心，說要讓她到王陵看看，她說：“我信任自己，到了王陵，你會找回當(dāng)初的自己。那里有我們的回憶，愛過的人，生活過的痕跡，一切一切，點點滴滴……請跟我去看一眼吧?！?/br>
    她回答：“好啊，那我就陪你下墓，讓你死心?！?/br>
    可是那晚，卻發(fā)生了不愉快。

    那個沒藏黑云為了讓她感受到人間的煙火味，讓她尋回善與美，在回王陵前，帶她游夜市，吃小吃，最后選擇打車到王陵去。

    結(jié)果……那個蠢貨，非但沒有讓她見到善與美，反而被她看到了更令人怒火中燒的畫面——那個蠢沒藏被油膩的司機摸了大腿。

    關(guān)于如何處置司機，她們意見不統(tǒng)一，最終在王陵大打出手，蠢沒藏受到了打擊，決定在王陵靜心修養(yǎng)。

    “選擇逃避嗎？”沒藏黑云嘲諷道，“真是厭惡那樣軟弱的自己！”

    她坐起來，一揮手，把名冊拍在鬼妖身上，下令道：“今日，繼續(xù)，全部！”

    鬼妖興奮地張大了嘴，露出兩排細密的尖牙，他抱著名冊，嗤嗤嗤地尖笑出聲，滲人的笑聲回蕩在山洞里，仿佛在說：“好啊——好啊——”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這個更新時間了吧……唉，因為最近有個項目申報，忙到了十點半，十一點才開始寫更新。

    超想辭職

    每天都在問自己，到底要不要辭職。我為了讀博找的這份工作，現(xiàn)在卻不想讀了，因為讀博也累，會更累，不僅是工作的累，心也累。

    想一咬牙辭職寫文，但怕餓死。不辭職，可能會累死，雙手都放不下，到頭來還怕是一場空。

    其實，追躺贏連載的小天使們應(yīng)該看出工作影響寫作了，我八月入職，工作以后，躺贏不管是從更新還是劇情都受到了影響，八月那陣子，有一星期我每天只睡三個小時，因為要做一個大項目調(diào)研，月底有幾天是抱著電腦睡的，跟爸媽崩潰大哭，邊哭邊罵我不干了，可二老都說是我太矯情，不知人間疾苦，說這是必須的辛苦，唉，二老不知道，我不僅是累，還有工作的不開心啊，工作壓榨了我所有的時間，擠走了我所有的愛好，每天到家八點，又累又困，第一反應(yīng)不是老子不寫了，而是老子明天不上班了！可是想想錢，第二天還是要老老實實起床上班。

    真的想辭職，我更想寫作，可一想起寫作，也是個痛苦，靠我現(xiàn)在的收益水平真的會餓死（此處應(yīng)有二胡背景音），雖然跟工作比，餓死的時候會開心的餓死吧……

    可我真的想辭職，我……明天買彩票去吧，中獎了就不用再猶豫了。

    好喪。

    第36章 賀蘭山深處（一）

    沒藏黑云抬起手腕, 融入黑暗的弦從她的心口延展出去，繞上指尖, 向著主人心中所想的目標(biāo)飛去。

    沒藏黑云懶洋洋睜開眼, 目光慢慢游移著, 掃過站在她面前的那些人尸, 無形的線隨著她的目光, 在這些人尸中尋找著。

    纏上又松開，逡巡了幾圈, 掰斷了一具人尸的手，剝?nèi)テ? 用彎刀削指, 做成了梳子。

    手骨梳子從沒藏黑云的黑發(fā)中穿過, 慢慢梳到底，站在一旁的鬼妖要來為她梳頭, 沒藏卻抬起眼, 嘆了一聲：“顏色不漂亮?！?/br>
    她又如此做了幾把, 不趁手，重量不合心, 顏色臟，不新鮮, 太脆……

    后來, 沒藏興致缺缺，扔了手中梳子，撒嬌一般, 用令人戰(zhàn)栗的甜膩之音，吐出一句話：“找把梳頭的梳子都這么難，鬼妖，從賀蘭山開始，為我獻上最美麗的白骨梳吧，我想要新的，如雪一樣潔白，指尖染上紅梅血的梳子梳理頭發(fā)?！?/br>
    鬼妖呆呆地點了點頭，沒藏抬手，心弦將他斷掉的手臂縫合在了一起。

    鬼妖要離開，沒藏卻懶聲道：“慢著?！?/br>
    她的手指繞著發(fā)絲，歪躺在塌上，潔白的腿從長裙中伸出，勾起鬼妖的下巴，腳趾沿著少年的輪廓緩緩滑上去，撥開了他額前的發(fā)。

    沒藏黑云盯著他看了一陣，打了個哈欠，手指撩撥著同樣懶散的黑貓，說道：“還是沒能長出眼睛嗎？”

    鬼妖少年垂下了頭，像犯了錯的孩子，無顏面對母親。

    劉海兒撩開后，少年本該長著眼睛的地方，是空的，黑乎乎的兩個洞，幾乎要連在一起，如同是缺了半個腦袋。

    沒有頭發(fā)的遮蓋，他缺的半個頭完全暴露了出來。

    丑陋又可怕。

    “無目則不明?！睕]藏收回腿，翻了個身，“不長出眼睛，你光長高有何用？”

    可他能看到！鬼妖微微張口，努力地說話：“我能……看到mama，對、不起……會有……的，我會努力……mama……”

    mama。

    從他有意識開始，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沒藏黑云。

    他由王陵的森森鬼氣聚集成形，形化為妖，成了鬼妖，然那時，他還是個鬼童，每日只站在地下河對岸，瞭望著修繕中的王陵。

    他望著一片火紅如血的花海，看著花海中那抹倩影，看風(fēng)吹拂著她的長發(fā)，看她伸出手，撫摸著風(fēng)，用纖細美麗的手指，在風(fēng)中舞蹈。

    他能看到她心口的線，像朵盛開的花，從她的心中綻放，噴薄出美麗繁盛的絲線，纏繞上她的手指，再由她隨風(fēng)送出去，與花海一起蕩漾。

    那些鬼，那些妖……被她胸前綻放的美麗花朵吸引，臣服，屈膝，跪拜在她的石榴裙下，心甘情愿被她的心弦系住，為她效忠，被她驅(qū)使。

    我也想。那時，鬼妖有了這個想法。

    沒藏黑云發(fā)現(xiàn)了他，她轉(zhuǎn)過頭，朝他笑，心弦編織渡河之舟，她立在舟上，踏波而來，溫暖柔軟的手撫摸著他的發(fā)頂：“哎呀……小鬼妖，還好，千萬不要長大了?！?/br>
    千萬不要長大了。

    鬼，那些帶著怨恨死去的人，化為怨鬼，怨鬼不能長存與世，會被陰司規(guī)則消磨散盡。怨鬼消散前，在世間會留下一絲不甘。

    漸漸地，帶著怨恨的不甘多了，便會成為特殊的鬼氣，它們消散不去，孕于墓陵，時日到了，便會誕生鬼妖。

    鬼妖靠食怨氣長大，因而，如果鬼妖越來越大，長大成人，就說明，他在的那個地方，有很重的怨氣鬼氣。

    不是好事。

    那時，沒藏撫摸著他的頭：“不要長大了，一直這樣吧，我來養(yǎng)著你，你就是我的孩子，永遠不要長大?！?/br>
    鬼妖很乖，依賴著她，信任著她。

    當(dāng)沒藏拋棄善的一面，分裂為極惡時，鬼妖跟隨了極惡，因為她的身邊，有好吃的東西，有讓他感到舒服的氣息。

    他更依賴她了，他努力著，永遠做她的乖孩子，回應(yīng)著她所有的期望。

    正如現(xiàn)在，沒藏黑云說：“別傻站了，我要梳洗頭發(fā)，今晚，我要用新鮮絕望的血來洗我的發(fā)，要用嶄新光潔的白骨來梳理我的發(fā)?！?/br>
    她要血，她要空氣中都充滿濃郁香甜的血腥味，令她的心臟躁動起來。

    她要從賀蘭山，鋪就一條鮮紅的血之路，讓罪惡的美麗顏色，染上她的裙，她就踏著這條血路，一路走向王陵，要讓整個地下王都，成為她的王朝！

    鬼妖野獸般四肢著地，尖長的指甲剮蹭著地面，他奔出洞口，躍上石巖，張開口，發(fā)出一聲長嘯，沖著發(fā)綠的月光和夜空，高聲尖笑。

    如鬼嬰哭泣的恐怖笑聲，響徹半個賀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