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推后幾天，也有走班。他走進(jìn)教室里，就會看見坐在后排和六班的同學(xué)開玩笑的那個姑娘——然后沈澤會走過去，把書包放在顧關(guān)山旁邊。

    這是一場劫，沈澤疲憊地想，要命。

    他看著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閉了閉眼。

    ……十八了，沈澤，你連身份證都可以辦十年的了。

    沈澤回到家的時候，他爸正在喝一瓶泡了蟲草和蛇的茅臺——多半是那圈子里的有錢人折騰出來的花樣養(yǎng)生，人到了四十五六就開始積極地拿中醫(yī)中藥地煲著，連沈澤的爸爸都不例外，他們可著勁兒地折騰，像是不服老，也像是在和年齡宣戰(zhàn)。

    和沈mama往護(hù)膚品和美容院瘋狂砸錢的行為，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沈爸爸一看沈澤，挑起條眉毛：“你這是從學(xué)校跑回來的？”

    沈澤淋得渾身透濕，t恤在身上裹著，他將鞋脫了，赤著腳走進(jìn)家門。

    沈建軍喝著酒拍桌子：“回話??！兔崽子天天假深沉，是不是錢包掉了？還是小顧不要你了？”

    沈澤：“……”

    “小顧不要你了?！鄙蚪ㄜ娨豢茨潜砬椋V定地說：“我早就說你這樣對她是行不通——”

    沈澤聽都沒聽，擦了擦臉，將自己的上衣脫了。

    沈建軍一扯嗓子，喊道：“孩兒他媽！你兒子終于被甩——”

    沈澤打斷了他：“——是我不要她了?！?/br>
    沈爸爸：“……”

    沈爸爸一拍桌子，憤怒地大吼：“混賬東西——！”

    沈爸爸氣得要命，抄了雞毛撣子就要抽沈澤一頓狠的，吼著怎么生出你這么個玩意兒。

    雞毛撣子是沈家祖?zhèn)鞯募曳?，沈爸爸被沈爺爺一條雞毛撣子一路抽到大的。沈澤從小養(yǎng)得有些嬌氣，沈建軍也多年沒動過這種家法，珍藏的雞毛撣子早被張阿姨拿去掃吊燈了。

    可當(dāng)沈建軍拿著雞毛撣子出現(xiàn)時，小時候一看到雞毛撣子就逃命的沈澤閉了閉眼睛，雙膝跪在了地上。

    沈澤實(shí)在已是個高個子了，手長腳長，肌rou也結(jié)實(shí)，沈建軍早就知道自己的兒子已經(jīng)長成了成年人的體格，可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見。

    他竟然會這么順從地挨這頓揍？

    沈建軍那一瞬間想起陪自己老婆看的韓劇，以為沈澤檢查出了什么胃癌肺癌前列腺癌，才和人家小姑娘分手。

    但是沈建軍用腳趾頭一想，都知道那不可能。

    沈澤以前可能談過女朋友，也可能沒有，沈建軍從未干涉過。但顧關(guān)山是他第一個，像是介紹自己妻子一樣介紹的給自己父母的人……兩個人還睡了，睡了。

    ——最后只剩一句‘我不要她了’。

    沈建軍冷冷地對自己兒子道：“老規(guī)矩?！?/br>
    沈澤跪在地上閉了閉眼，將雙手放在了頭頂，免得被抽到胳膊或別處。

    沈建軍抄起雞毛撣子，一條子抽了下去！

    他抽得非常狠，沈澤的結(jié)實(shí)后背上瞬間白了一條，又浮起一條血紅的印子，后知后覺地往外滲血。沈澤疼得后背反復(fù)繃緊，卻咬著牙一句話都不說。

    “你錯在哪里？”沈建軍冰冷地問：“沈澤，你告訴我。”

    沈澤咬著牙一言不發(fā)，沈建軍抬起胳膊又是一條子！

    雞毛撣子抽人是很疼的，沈建軍以前都留著三分力，怕打死了孩子，他抽一下問一句“你錯在哪里”，他家的規(guī)矩是招了再視情節(jié)輕重繼續(xù)揍，或者就此停手。

    ——以前小時候的沈澤從來撐不過三撣子，就吱哇亂叫著全招了。

    但是十八歲的沈澤咬著牙關(guān)，雙手扣在頭頂，被抽得后背滲血，一綹子一道的全腫著，疊著，極為猙獰。沈建軍心里拔涼拔涼的——沈澤得做了多差勁的事兒，才能在這里，像個孫子一樣乖乖挨這么多揍？

    沈建軍做了最壞的打算，咬著牙問：“——沈澤，你做錯了什么？”

    沈澤咬緊了牙。

    沈建軍忍無可忍，震耳欲聾地怒吼：“沈澤你給我說——！”

    ……

    那聲怒吼終于讓沈澤眨了眨眼。他啞著，咳嗽了一聲。

    他光著上身跪在那里，后背上幾乎都不能看。沈澤忍得太狠了，嗓子里都是血味兒，汗水滑進(jìn)傷口，疼得連肌rou都痙攣了起來。

    “我啊……”沈澤沙啞道：

    “……言而無信，言出不行，她一個女孩子都知道承諾之重，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愿意背棄我。我卻要把那個誓言踩在腳底下?！?/br>
    沈澤挺直了脊背，眼眶通紅，說：

    “她要留在國內(nèi)，我要放她走。”

    ……

    ……

    沈建軍大半夜氣都?xì)馑懒恕?/br>
    養(yǎng)了個兒子實(shí)在是不省心，甚至可以說是個不折不扣的狗東西，也不知道顧家那姑娘是怎么養(yǎng)的，人家家里那小姑娘干什么什么像樣，自家這破兒子——大半夜沈建軍以為他把小姑娘始亂終棄了，差點(diǎn)兒腦溢血——如今頗為后悔揍兒子揍得太輕。

    沈澤光著上身，后背上敷著條冰毛巾，坐在電腦前啞著嗓子問：“……爸，異國戀，挺難的吧?！?/br>
    沈建軍：“我沒異國戀過?！?/br>
    “……”

    然后沈建軍疑惑地問：“你說送她出國就送她出國？老顧同意嗎？而且申請什么學(xué)校也沒定?！?/br>
    沈澤：“這你不用擔(dān)心……她可熱門了，那么好的學(xué)校都排隊等著要她?！?/br>
    沈建軍又壓抑不住自己內(nèi)心的好奇心，問：“而且咱家里也不差錢，你想去就去嘛，為什么非得異國？想不開還是腦子有問題？”

    沈澤咳嗽了一聲，他嗓子里還是像有口血，一咳嗽整個后背都疼。

    “我不能去?！鄙驖烧f，“我成績不行……英語也不行，你就算把我送去培訓(xùn)，我能考個雅思4.5都不錯了，sat更不用說，那個更完蛋?！?/br>
    沈澤又咳嗽了一聲：“我不能……讓她在那么好的學(xué)校畢業(yè)，我卻拖她后腿，拉低她的層次?！?/br>
    “再說了，我也要有個將來……”沈澤喃喃道：“也要有個人生?！?/br>
    沈建軍沒說話。

    窗外臺風(fēng)席卷整個大地，窗戶都被吹得瘋狂震顫，玻璃窗外是個濃黑混沌的暴風(fēng)暴雨夜。

    沈建軍嘆了口氣：“……算了?！?/br>
    “我給你說明白。”沈建軍平靜地說：“在一段戀愛里，距離是非常可怕的東西，牽扯到異國戀的時候還會有時差，換句話說，不看好?！?/br>
    沈澤沒說話。

    沈建軍又說：“而且還會有更多的誘惑。”

    “不只是會在那里遇到全新的人?！鄙蚪ㄜ姾攘丝谒亩x夏草茅臺，愜意地瞇起眼睛道：“——還有別的東西，另一種文化，另一種吸引。能粉碎一段戀情的東西有很多……第三者，金錢，家庭，不可抗力，時間……”

    “其中，距離，是最鈍刀子割rou的一個。”

    沈澤沉默了很久，方低聲道：“……我明白?！?/br>
    燈光柔和地打在父子倆身上，沈建軍那一瞬間，完全不能理解對面那個年青人。

    他那一晚上所不能理解的東西有很多，例如曾經(jīng)皮猴子般的沈澤跪在他面前，任由自己將他抽了個半死，一點(diǎn)都沒反抗。再例如沈澤的重點(diǎn)竟然是‘背棄誓言’。

    但是那么多不懂的東西里頭，這句“我明白”，是沈建軍最不能理解的。

    沈澤從小就是個獨(dú)生子，他們夫妻倆脾氣又好，會疼孩子，沈澤要什么東西，從來都是拿不到就發(fā)會脾氣，怎么可能會把自己的東西朝外推？

    沈建軍收斂了些許，真誠道：

    “她可能異國之后和你感情就淡了，也可能一畢業(yè)就留在國外了……”

    他停了停，又挑明：“沈澤，你知道你這么做，你可能從此就和她沒有交集了么？”

    沈澤停頓了一下，在那個名為“愿望”的臺風(fēng)的，能摧毀一切的風(fēng)聲里頭，沙啞地說：

    “……我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吃飯睡覺打沈澤（你）他家也是有體罰的……但是打起來比較講規(guī)矩。后面的節(jié)奏會快一些！放心吧后面我基本再折騰一次沈澤，馬上我們就開始甜甜甜到完結(jié)了（—關(guān)于沈澤我想說兩句！我今天這一章里頭刪掉了一句話：“他和他喜歡的姑娘，心理年齡差了二十歲以上”……他是一個典型的成長角色，一直在做錯事情，在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不足，但他總能找到正確的那條路。所以嘛不要用小仙女的標(biāo)準(zhǔn)要求他，小仙女關(guān)山都把他當(dāng)女朋友寵的（等等但是之前也說過了，他是會成長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的。三次成長。第二次學(xué)會愛人，第二次懂得為自己的將來付出，第三次，學(xué)會放手。你可以擁有一只小狗，也可以愛它，可以將它圈在自己的家里，但你不能這樣去對待自己的愛人——要為他們插上翅膀，讓他們飛，才叫做真正的愛。

    第六十九章

    顧關(guān)山揉著眼睛去上學(xué), 外面仍是風(fēng)吹雨打的, 天氣灰暗, 臺風(fēng)從他們市里的側(cè)邊擦了過去, 滿地落葉, 花朵落了一地。

    沈澤已經(jīng)在教室，黑眼圈快長到鼻子了，不知道昨晚做了什么, 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睡覺。

    顧關(guān)山心想，這是個勵志要考北大的人——把自己的早自習(xí)睡過去, 像話嗎？

    雖然沈澤在奮起直追, 進(jìn)步也快, 但當(dāng)他把政史地和數(shù)學(xué)四個短板補(bǔ)上之后，語文和英語這兩個卻是一場持久戰(zhàn)——而且非常不樂觀。

    語文和英語, 是號稱一個月不學(xué)就會退步明顯，但是就算學(xué)三個月, 也沒啥顯著進(jìn)步的學(xué)科。

    而早自習(xí)——就是語文英語的專場。

    北大是什么概念？七百五十滿分的高考，要考到六百七, 才能從他們的低空飄過去。

    低空飄過分?jǐn)?shù)線是什么概念？

    也就是說，考生就算考到六百七，也不敢報北大——當(dāng)省內(nèi)可以平行志愿的情況下，考生可能會從一批次錄取中騰出一個名額給pku, 可如果省內(nèi)是非平行志愿的話，考生保險起見，會把第一志愿留給下面的c9。

    要滿足670這條件, 文綜至少得考到二百七十多，數(shù)學(xué)不能扣超過十分，英語不能低于一百四，語文最差也得達(dá)到一百二——加起來才堪堪有個六百七，能上復(fù)旦了。

    沈澤倒好，英語考到105的那天，跟顧關(guān)山翹了一下午的尾巴……

    顧關(guān)山思及至此，心里一種這狗東西真不爭氣的怨念油然而生……然后她對著沈澤就拍了一巴掌！

    沈澤疼得倒抽一口冷氣，低聲道：“你……你真狠?！?/br>
    顧關(guān)山呆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沒……沒事?！鄙驖商鄣迷捯舭l(fā)顫：“你早飯吃了嗎？”

    顧關(guān)山有點(diǎn)擔(dān)心，坐在位置上回過頭看他：“你怎么了？背疼？要不要我給你揉揉？”

    沈澤將他的語文書合上，伸手摸了摸顧關(guān)山的頭發(fā)，柔和而溫暖地看著她——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