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松柏的影子從晏航身上移到初一胳膊上時，晏航輕輕嘆了口氣，抬起了頭，往他這邊看了一眼。

    果然，眼睛不紅了，鼻尖也不紅，除了腦門兒上有被衣服壓出來的一點痕跡，晏航連眼神里都看不出他剛才哭過。

    “走吧，”他慢慢站了起來，手撐著膝蓋，停了一會兒直起身伸了個懶腰，“開車回去正好吃晚飯?！?/br>
    “嗯，”初一點點頭，“要留，留點兒什，么讓晏叔，叔知道……”

    “不用，”晏航看了一眼香爐，“他伸手摸一下就知道有人動過了，東西放回去又?jǐn)[不回原樣?！?/br>
    “他還能記，記得這個？”初一有些吃驚。

    “不確定，”晏航笑了笑，“不過他經(jīng)常讓我大吃一驚?！?/br>
    離開墓園之后，看著路上慢慢又繁華起來的景象，晏航覺得自己也因為不斷變化的街景而被分散了注意力，情緒慢慢緩過來不少。

    老爸有他照片的事，崔逸應(yīng)該不知道，否則崔逸不會讓他過來，而且以老爸的性格，他決定躲起來，就不會輕易讓任何人知道。

    “去吃什么？”初一在旁邊問。

    “老崔介紹的什么飯店，挑了個離得最近的，”晏航說，“導(dǎo)航上都找不到店名，只能按路名，過去看看，他也多少年沒回來過了，說不定都拆了呢。”

    “你替他懷，懷舊?！背跻恍π?。

    “嗯，”晏航打了一把方向，按導(dǎo)航的提示把車開上了一條小路，“過十幾年，你回趟家，也可以懷舊了，那個超市啊，菜市場啊，十塊三條的內(nèi)褲啊……”

    “十塊五條都，都有，”初一說，“我穿過?！?/br>
    “沒把雞雞給你染紅了啊?！标毯絿K了一聲。

    “還行，”初一笑了起來，“我穿過一，一直掉色兒的，洗出洞了還，掉呢，我還想它是，不是就拿染，染料做，的啊，沒有布?！?/br>
    晏航笑了半天：“哎，好歹也是大城市長大的，生活質(zhì)量都不如山里孩子?！?/br>
    “現(xiàn)在好了，”初一說，“內(nèi)褲都，都是條，紋的了?！?/br>
    “那是我的?！标毯秸f，“你自己買過嗎摳門兒精。”

    “你不服，氣可以穿我，我的，”初一說，“十塊三，條的不掉色兒?！?/br>
    “滾?！标毯娇戳丝创巴?，“你看著點兒路邊的牌子，那個飯店叫哥倆好。”

    “嗯。”初一扒著車窗往外看。

    一條街開過去，并沒有看到叫“哥倆好”的飯店，倒是有一個叫“哥倆好”的雜貨店，還挺大的，門口掛滿了各種小朋友的泳衣和游泳圈，還有拖鞋涼鞋，把門邊的招牌都擋掉了，初一眼神兒好才看到了一個好字。

    “去問問?！标毯桨衍囃Ｔ诹寺愤叀?/br>
    倆人下了車走到了雜貨店門口，里頭沒有開燈，光線挺暗的，也看不清有沒有人。

    “??！”初一沖里頭喊了一聲。

    晏航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當(dāng)這兒有聲控?zé)裟兀俊?/br>
    “要買什么?。俊崩锩孀叱鰜砹艘粋€大爺。

    “有人?！背跻徽f。

    晏航對他這種招呼方式表示非常服氣。

    “大爺您好，”晏航跟大爺打了個招呼，“我想打聽一下……”

    大爺盯著他一直看，看得他有點兒不好意思，話都差點兒說不下去了：“您這個店一直開在這兒嗎？”

    “是啊，”大爺還是看著他，“幾十年了?！?/br>
    “那您知道這兒原來有個飯店也叫哥倆好嗎？”晏航問。

    “就是我這兒，”大爺往腳下指了指，“哥倆好飯店，年紀(jì)大了經(jīng)不住累，就不開了?！?/br>
    “哦，”晏航愣了愣，“飯店也是您開的？現(xiàn)在改商店了？”

    “對，”大爺看著他，有些猶豫地問了一句，“你姓晏吧？”

    初一猛地轉(zhuǎn)過頭看了晏航一眼，晏航也愣住了：“是。”

    “跟你爸長得真像，我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大爺說，“一模一樣?！?/br>
    “我爸以前總來這兒吃吧？”晏航馬上問。

    “隔幾天就得來一回，”大爺很得意地一揚頭，“我這兒的排骨和醬鴨絕對吃一次就忘不了。”

    “他跟朋友來還是……跟我媽來??？”晏航問得有些艱難，“我媽”這個詞對于他來說實在有些陌生。

    “你媽應(yīng)該就來過一兩次吧，”大爺想了想，“后來就沒再來過，你爸總跟朋友過來，小崔吧我記得?！?/br>
    “他現(xiàn)在是老崔了，”晏航說，“您這兒的地址就是他給我的?！?/br>
    “可惜來晚嘍，”大爺笑了笑，“現(xiàn)在吃不著了。”

    “是啊。”晏航嘆了口氣，有些悵然。

    “你爸媽和小崔，都還好吧？這一晃十幾年了，別的老食客我還經(jīng)常能見著，就他們一直沒再見過了。”大爺說。

    “都挺好的，”晏航說，“離得遠，回來一次也不容易?！?/br>
    “也是，”大爺點點頭，“一晃十幾年，年輕人的兒子都是年輕人了啊?！?/br>
    離開這里之前，晏航給大爺拍了個照，把他還有身后的哥倆好商店一塊兒拍了下來。

    回到車上之后，他把照片發(fā)給了崔逸。

    大爺還記得小崔和小晏

    崔逸這種中年人，一般都不會打字回復(fù)，直接回了個語音過來。

    “我cao?！彼f。

    晏航發(fā)動了車子，把車開出了這條路，在街上來回轉(zhuǎn)悠著，等著初一在手機上找個附近好吃的飯店。

    “這個吧，”初一指了指手機，“飯店叫好，好吃?！?/br>
    晏航笑了笑：“行?！?/br>
    “我買個優(yōu)，優(yōu)惠券?！背跻徽f。

    “……我請客啊?！标毯絿@了口氣。

    “你可以給，給我現(xiàn)金，”初一說，“原價?！?/br>
    “滾，”晏航嘖了一聲，“導(dǎo)航過去。”

    這個飯店叫好吃，裝修得也挺好的，服務(wù)員笑得也特別賣力，三杯雞做得很不錯。

    就是份量小，初一吃完一盤三杯雞之后嘆了口氣：“我還說挺，挺便宜，原來這，么小?！?/br>
    “正常人夠吃了，”晏航說，“人家是按正常人來設(shè)計的?！?/br>
    “我們狗，”初一說，“不夠，申請再，再要一盤?！?/br>
    “還要別的嗎？”晏航問。

    “那個是什，什么？”初一看了看旁邊桌子，小聲問，“堆，堆起來的那，個?！?/br>
    “吐司，”晏航看了一眼，“上面應(yīng)該是澆了冰淇淋。”

    “我要吃?！背跻徽f。

    “好，”晏航叫了服務(wù)員，給他點了這兩樣，“你一會兒嘗嘗，三杯雞我沒把握，吐司你要愛吃，我回去可以給你做。”

    “嗯?！背跻恍χc了點頭。

    初一點的是個藍莓吐司，味道很好，他一個人吃掉了三分之二。

    “夏天也這么能吃?！标毯絿@了口氣。

    “長個兒呢?！背跻徽f。

    “趕緊長，長個兩米我看看?！标毯秸f。

    “一米九就，就能俯，視你了?！背跻恍臐M意足地拍了拍肚子，“現(xiàn)在站，起來也能俯，俯視你。”

    “你能不能有點兒結(jié)巴的cao守，”晏航說，“你看哪個結(jié)巴有你話這么多的？”

    “我是結(jié)巴里話，最多的，”初一說，“話多的人里最，最結(jié)巴的。”

    “結(jié)賬?！标毯秸玖似饋?。

    初一拿著手機去了吧臺，大概是從來沒機會用手機結(jié)過賬，他全程都很認(rèn)真地盯著自己的手機。

    “優(yōu)惠了三，三十多，”初一說，“真好。”

    晏航笑了笑沒說話。

    “錢就不，用給，給我了，”初一嘆了口氣，“白姐的代，代理費還，還沒還你呢?！?/br>
    “對啊，”晏航打了個響指，“差點兒忘了?！?/br>
    初一看了他一眼。

    “別人我肯定忘不了，”晏航摟摟他的肩，“你的就不大記得住了?！?/br>
    從飯店出來的時候，外面的天還沒有全黑，不過街上的各種燈已經(jīng)亮成了一片。

    這種繁華的感覺，其實并不特別，無論是家里還是現(xiàn)在上學(xué)的地方，這樣的夜景都很常見。

    但對于初一來說，卻又的確是不一樣的。

    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他旅行的目的地。

    之前大老遠跑去找晏航的時候，見到的也是陌生的城市，期待和希望之外，更多的是緊張和慌亂茫然。

    現(xiàn)在不同，現(xiàn)在因為身邊有晏航，因為這是他和晏航共同的經(jīng)歷，所有的陌生就都變成了新奇和美好。

    這不是個特別專業(yè)的旅游目的地，但是相比看到各種游客，這種在本地人群里慢慢走著的感覺，也很奇妙。

    “口渴嗎？”晏航問，“前面有個冰淇淋店?！?/br>
    “冰淇淋不，解渴?！背跻徽f。

    晏航嘖嘖兩聲：“想吃冰淇淋嗎？”

    “想。”初一點頭。

    “去吃，走，”晏航一拍他后背，“我發(fā)現(xiàn)你有時候真煩人啊?！?/br>
    “現(xiàn)在才發(fā)，發(fā)現(xiàn)有點兒晚，晚了?！背跻恍χ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