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蟒的狀態(tài)不是不好，而是非常不好。路山晴這種半吊子水平都看出來了。

    干燥、不正常的低溫、蛻皮了還在蒙眼。身體上有多處小片剝落的斑駁，像丟失了碎片的拼圖，可憐巴巴。

    路山晴扛著他去了浴室，熟練地設(shè)置溫濕度，還打開花灑對著墻壁噴，人為制造一些水汽。在浴缸里鋪了大塊的浴巾，防止積水過多，同時增加摩擦。

    “下來。”

    景逢棋現(xiàn)在倒不像剛才在外面那樣跟她拉鋸，麻溜去浴缸里盤著泡水。

    “請便?！?/br>
    首先，他自己就是醫(yī)生，總不會連蛻皮常識都沒有；其次，如果非要纏著她幫忙，那他以前怎么熬過蛻皮期的；最后，路山晴還在賭氣，不想對他太好。

    頭也不回，轉(zhuǎn)身出去了。

    腦海里的記憶碎片重組整合，她有一種預(yù)感，創(chuàng)傷應(yīng)激正在緩慢自愈，往日的快樂與痛苦很快就要歸攏。

    喜怒哀樂不會相互抵消，權(quán)看人本身能否招架。

    浴室門邊傳來響動，一顆綠色腦袋靠在門框上探著信子。從蛇身上滴落的水珠匯聚成一灘，他躊躇不前，生怕染濕了地板又惹惱屋子的主人。

    路山晴倒也沒走遠(yuǎn)，就坐在餐椅上，面前放著一杯水，時不時端起抿一口。

    金瞳微瞇，直直望著那條蛇，沒給回應(yīng)。

    就出身上來說，從沙和景逢棋雖然都出生在底層環(huán)境里，但前者的成長之路能稱得上幸福，后者反而受盡苦楚。

    這也造就了二人截然不同的性格。一個內(nèi)心溫暖，對人類抱有希望和守護(hù)欲。一個功利性強(qiáng)，為達(dá)目的可以借助身邊能借助的一切力量。

    路山晴就是景逢棋的那個借力。

    成為試驗體，有自愿的，亦有被強(qiáng)迫被騙來的。不甘心，自然會催生反抗的欲望。

    以景逢棋的早慧，他很快就瞄準(zhǔn)了在繭蛹里有奇怪特權(quán)的路山晴，順帶拉上了略有交情的從沙。別管真心假意還是裝傻配合，三人結(jié)成了逃跑聯(lián)盟。

    到真逃跑那天，事情出了點差錯，三個人跑出去兩個，是兩條蛇跑了。沒過多久，從沙又回來了。

    策劃那么長時間，最后只成功送出去一個。

    挺好的，也算沒白費(fèi)功夫吧，畢竟景逢棋要是真留在繭蛹里，可當(dāng)不了醫(yī)生。

    思緒紛雜流轉(zhuǎn)只在眨眼之間，路山晴開口道：“想干什么？”

    看不見，但有她體溫的熱感應(yīng)。她不過來，樹蟒就一直支著半截身子，也不爬出浴室，就在門口晃晃悠悠地?fù)u擺。

    想干什么，無非就是黏人唄。

    蛇類進(jìn)入蛻皮期好像就會生出焦躁黏人的臭毛病，也不知道景逢棋以前蛻皮找誰黏去，誰管他那么多。

    “有訴求？”

    走到門口，故作不知地問。

    樹蟒往人腳踝上卷，尾巴還留在浴缸里，往后蠕縮，傳遞過來一股拉扯的力。訴求就是要她進(jìn)來陪著。

    “別拽我，看不懂。”

    有水從樹蟒身上破開的角質(zhì)皮中潤進(jìn)去，翻起的皮向外打著卷，一簇一簇，白得顯眼。路山晴掃視他，感覺他現(xiàn)在充滿了破碎感。

    蛇急得在路山晴腿上亂繞，她用另一只能抬起的腳把他往下踩，把腳解救出來，心里默默嘆氣。

    她生活里為數(shù)不多的嘆氣時刻，十之八九都是沖著景逢棋。

    幾步邁進(jìn)浴缸，在架高的邊緣處坐下，“過來?！?/br>
    僅兩個字，他就能分辨其中軟化的態(tài)度，雀躍地游回來攀上膝蓋。

    “你們蛻皮不都是自行磨蹭的嗎？”

    慣例是這樣沒錯，但沒有更好的方法重新靠近她了。

    奇怪的是，路山晴好像和之前表現(xiàn)出的禮貌陌生不一樣，她記得他。她現(xiàn)在是金瞳嗎？可惜暫時還看不見。

    反正自打他和向戎聊過，心就安分不了一點，隨便她怎么想，苦rou計、耍賴皮還是別有目的。

    他就是要拉近關(guān)系，送上門把自己賠她。

    為她當(dāng)?shù)尼t(yī)生，不就是要給她用的嗎。

    樹蟒在路山晴手里停著不動，沒有自己蹭的意思。確定蛻皮這事需要手動幫忙，她就屈指去摳他吻周鱗片。

    彎腰低頭的姿勢不舒服，蛇頭被捏著提起來，湊近眼睛方便觀察角質(zhì)皮的狀態(tài)。

    吻周鱗片比較細(xì)小，而且熱窩密布，路山晴更是打起精神應(yīng)對。好在成功把角質(zhì)皮撥起，她搓動指尖，試探性地向后撕扯了一下，還算順滑。

    蛇頭被捏著揉圓搓扁，手動蛻皮初見成效，驟然卸下力道，只見長相兇狠的蛇在她掌心趴成一灘蛇餅。

    路山晴覺得好笑，氣又消了一分，“你倒是挺會享受。”

    樹蟒立刻支楞起來，沒有表情的臉上也透著凜然正氣。他才不是貪圖享受的蛇，他只是在配合。

    “該蛻眼睛上的蒙皮了，還要我?guī)?？?/br>
    他這個眼睛估計是有些問題，不然不會始終蒙著。路山晴拿不準(zhǔn)，要看本人的意思。

    話沒說完樹蟒又把頭往她手里遞了遞，意思再明顯不過。

    小心翼翼一點一點揭，硬化的角質(zhì)皮帶著他的眼球一起往后扯動，看起來都難受。心臟幾乎都要提到嗓子眼，即將放棄的前一刻，清亮的灰綠蛇瞳猛地翻出來，不偏不倚正對路山晴。

    細(xì)小又不容忽視的諸多黑點隨著他眼球的轉(zhuǎn)動在視線畫面里的各處彈跳蹦跶，定睛去看，卻又什么都沒有。

    私自逃離繭蛹的后果，幾次自行莽撞地蛻皮，落下永久病癥。

    這是一種不可逆的損傷，主要癥狀就是視物有黑點遮擋，外加虹膜變灰，其余倒還好。

    揪著蛇蛻的手一頓，“哼哼，這些年長本事了，眼睛都能變色。”仔細(xì)聽，語調(diào)有些顫抖，路山晴徹底沒了脾氣。

    幫樹蟒蛻皮十分費(fèi)力，不像從沙那樣能完整地順下來一整條，只能一塊塊地剝。

    忙活半天，終于做完破碎樹蟒翻新工作。

    聽說細(xì)小的地方不蛻干凈容易產(chǎn)生灼燒病變，路山晴又開始檢查他身上有沒有殘留的碎片，還把尾巴尖拿起來仔細(xì)捏了捏。

    被檢查時，樹蟒偷偷纏住她的腿和胳膊，像纏住一棵能長久棲息的樹。

    景逢棋知道她的工作量不小，但他慶幸做出這個決定，起碼很有效不是嗎。

    “行了，差不多就變回來，別用這副樣子博同情?！?/br>
    ***

    心里：（生氣）

    手里：（剝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