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華懷允自他進來后就一直看著他,眼神很直白地帶著難以言說的專注。卜兇關門后才一轉身就看到自己被他這么看著,心跳兀地加快了跳動。 “陛下,您身體好些了嗎。”他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干澀,莫名地覺得不自在地視線亂飄,最后還是對上了他的眼睛。 華懷允靜靜地看著他:“嗯,好多了?!?/br> 兩人相對無言,旁邊的吳常侍心疼地看著華懷允,隨即又看向卜兇,越看就越覺得這個人假仁假義,狼心狗肺,自己當年就是看錯了這個人才讓陛下多曾了一份心傷。他原以為卜兇既然能孝名傳遍天下,那么必然也會是一個可以爭取的正直的好人,可如今證明他看錯人了。 “卜兇,老身問你一句話,這么多年來,你究竟把陛下當什么?”吳常侍突然開口問他道。 卜兇眨了眨眼,看了眼華懷允的眼睛回道:“我當陛下是我的知己?!?/br> “為何?”吳常侍問。 “陛下信任我,我也信任陛下?!?/br> 吳常侍聽到他這樣的回答,靜默了許久才說話: “你只知陛下信任你,卻不知道陛下哪里只是信任你?你可知陛下最初與你做朋友時,凡是得到什么自己認為好的東西,第一件事便是想著能不能送給你,每每都要來問我那東西值不值錢,你看得上嗎?送你適合嗎?” 卜兇微微睜大眼睛。他有些不相信他的話,因為這么多年來除了那副字之外,他從來沒有收到過任何陛下給的禮物。 吳常侍一瞬間就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他嗤笑一聲道:“陛下想送你東西,可天下誰人不知你卜大將軍眼光高極了,若非珍貴至極的東西,根本輕易入不了你的眼?然而國庫都在鮑賊掌管之下的陛下哪里拿得出那樣珍貴的東西送給你?” “我……”卜兇一時說不出話來,他想說他不愛這些身外之物,他故意找鮑鴻軒要許多東西,只是為了讓鮑鴻軒對他放松警惕,實際上那些所謂的珍寶他卻從來沒有放在眼中。但當他他想到自己母親滿身價值連城的珠釵,竟也覺得自己無法反駁。 華懷允覺得這樣的場景有些難堪與悲哀,他語氣略帶乞求:“阿父,別說了?!?/br> 吳常侍哪里肯停下來,這些話他已經(jīng)悶在心中四年多了,現(xiàn)在他只想一股腦將這些都說出來,不然還要將這些秘密都帶到棺材里去嗎。 “當年陛下因為你無意間夸了句‘這字寫的真好’,就從此苦練書法,決心要送你一副好字,他苦練了幾個月,最后終于挑出了一副最滿意的送你,可他悄悄差人將字送給你之后,卻突然跑來抱著我哭了一整夜,他覺得自己送你的東西你根本不會看得上,他問我為何他身為一國之君,卻送不出一個像樣的禮物?陛下一直在為此事自責不已。卜瑞之,你可知陛下自先太后被害去世后就再也沒哭過了?” “你說……你說……這樣待你的陛下,你就是這樣回報的?” 吳常侍說到一半已經(jīng)泣不成聲,到了最后更是掩面大哭起來。 卜兇感覺自己喉嚨堵得生疼,他一想到就在昨日,那副字已經(jīng)成為了鮑家爐火中的一抹灰,心中越發(fā)難受,他甚至有些后悔當時他為何不敢設計將那副字弄回來。 華懷允坐在椅子上,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雙手緊緊抓著檀木椅的邊緣,似乎在顫抖。 他第一次在卜兇面前覺得自己是這樣抬不起頭來。 曾經(jīng)他是傀儡皇帝時,他從沒覺得不堪;他被宮中宦官婢女欺辱被卜兇撞見時,他也沒有覺得不堪;他的王后當著卜兇的面辱罵他是個不能人道的廢物時,他只有痛苦,卻從來沒同樣沒感到不堪; 然而如今當自己的心意被一刀拋開曬在太陽底下,他卻寧愿自己再去承受到別人的百倍□□謾罵的痛苦,也不愿意去看卜兇臉上的表情。 卜兇向前走了幾步,單膝跪在華懷允面前,他用雙手覆蓋在華懷允的手背,指尖碰了碰他的皮膚,示意他放松下來。 華懷允放松了手,低垂著頭,幾乎要埋在自己的胸口。 卜兇將他的雙手握在自己掌心中,抬頭望著他,嘴角勾起一個弧度,他說:“陛下,我之前確實不知您竟然這般看重我?!?/br> 華懷允的頭更低,差點就要用頭頂對著卜兇的臉。 卜兇繼續(xù)說道:“陛下知道臣方才說的那句話代表著什么嗎?” 華懷允突然抬起頭看著卜兇,愣愣地看著他的嘴張張合合地說道出了那句話。 “古語有云,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微臣不才,卻愿為陛下這個知己斬殺jian臣,匡扶皇室,一統(tǒng)江山?!辈穬绰曇舨淮螅瑓s字句清晰,鏗鏘有力。 華懷允震驚地望著他,吳常侍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望著卜兇,他甚至產(chǎn)生過幾分懷疑,面前這個卜兇真的是原來那個卜兇嗎。 華懷允很快平復心情,他并不相信卜兇的話?!澳悴槐厝绱?,我已是將死之人,這些都已不在乎了。” 卜兇搖搖頭道:“即便剛才吳常侍不說那番話,我也會這樣對陛下說,我之前確實不知陛下在心中將我看的如此重,可陛下也不知道的是,您在我心中也是同樣重要?!?/br> “你在哄騙我,卜兇,沒用的,就算是死,我也絕不會答應禪位于鮑賊?!彼t著眼,被卜兇抓著的手也guntang得像被火灼燒一樣。 “微臣是個笨人,向來不善言辭。三日后是個良辰吉日,臣為陛下準備了一場宴會,宴上臣將用鮑鴻軒的人頭作為禮物作為給陛下的報答,到時候若是陛下害怕,便閉上眼睛如何?” 華懷允還是不信,旁邊的吳常侍卻定定地望著他道:“你說的可是真話?” “早在四年前我便開始暗中謀劃此事,是不是真,憑我一張嘴說當然不能證明,三日后一切不言自明?!?/br> 華懷允開口問道:“就算這都是真的,可你為我做這些,又是為了什么?朕一無所有,什么也給不了你了?!彼B心都失去了,此時是真的已經(jīng)一無所有了。 “臣只求一樣東西?!?/br> 華懷允眼中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吳常侍也擔憂他要成為下一個獨攬大權的鮑鴻軒。 “若事成,陛下再送我一副字可好?!?/br> 華懷允與吳常侍兩人都有些不相信自己聽到的東西。 卜兇也不做過多解釋,他不想讓華懷允知道他那副字兩日前就被鮑鴻軒燒了。他放開華懷允的雙手,站起身道:“三日后,臣在大殿恭候陛下。”說罷就退了出去。 華懷允的手動了動,似乎不適應卜兇離開之后的寂寞。 他與吳常侍對視一眼,兩人皆不懂卜兇此行究竟是作何打算。 “三日后,陛下要去嗎?”吳常侍問。 “去,怎么不去,反正他也沒讓朕寫禪位詔書,姑且就相信他一次如何?”華懷允想到了他將自己的身體給了卜兇的那天晚上,他曾在卜兇耳邊說的話。他想,難不成都被對方聽到了不成?否則怎么可能會發(fā)生今天這樣如夢似幻的事? 吳常侍見他尚在思考,便忍不住出聲打斷他的思緒:“陛下,您這幾日身體不適,便早些上床歇息吧?!?/br> 華懷允突然想到自己與卜兇的那件事是瞞著吳常侍的,他頓時心虛地咳嗽兩聲,不敢看吳常侍,果真早早休息了。 卜兇一出去外邊鮑鴻軒的人就看到他臉上自信沉穩(wěn)的表情,便激動地上來問他:“卜將軍,事成了嗎?” 卜兇對著里面大聲道:“陛下說三日后?!?/br> “太好了!我這就去稟報鮑丞相!”眾人紛紛互相道賀。 鮑鴻軒立馬就召見了他,坐在高位上的他掩蓋不住自己的狂喜地問道:“我兒究竟是如何說的,快告訴我,怎么多年前我怎么逼都沒用,你上去幾句話就說成了?” 卜兇自信一笑:“想必義父您當年肯定沒有使用過懷柔之計吧,陛下他吃軟不吃硬。” “原來如此,甚好甚好,我兒幫我干成了如此大事,不知你有何想要的?” “我生平窮怕了,別的不愛,就愛那些阿堵物,其次便是做個賢臣,能夠有機會輔佐陛下流芳千古?!?/br> 鮑鴻軒拍著他的肩膀道:“我兒不日便可得償所愿?!?/br> “是的,陛下?!?/br> 鮑鴻軒以為卜兇是在叫他,心中便越發(fā)開懷,開始吩咐手下,大肆準備三日后的宴會。 一日之內(nèi),陛下說三日后就禪位的謠言傳遍整個京城,滿城嘩然。 第6章 鮑鴻軒身死當場 這天注定是個會被載入史冊的日子。 滿朝文武齊聚一堂,表情或是得意或是屈辱,全都被暗中觀察的卜兇看在眼里。 “陛——下——駕——到!” 伴隨著宦官高亢的聲音,華懷允出現(xiàn)在大殿門口,眾人一齊向這個被鮑鴻軒掌控十七年的皇帝看過去,只見他面色從容,目不斜視,一步步走向帝王之上。 卜兇早就將那一千精兵安排到大殿周圍,只要他一聲令下,他們便可一擁而入拿下鮑鴻軒。他說服鮑鴻軒的理由就是防止帝王下詔書時有人趁機作亂,破壞宴會,同時也能起到威懾皇帝的作用。 被興奮沖昏了頭腦的鮑鴻軒沒有注意到卜兇一直帶著一把刀跟著他,也沒注意到自己的保鏢們離著他有些遠,當然即便是注意到了他也只會以為卜兇是在貼身保護他。 旁邊一只手還包著布的秦文虹感覺今天似乎有那么些不對勁,他往四周看了看,又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只是他的眼神中帶著那么一絲不安。 突然他看到卜兇的手放到了刀柄上,他張口欲叫鮑鴻軒小心,卜兇卻已經(jīng)將刀拔了出來,大喝一聲,一刀斬下鮑鴻軒的人頭,秦文虹急忙后退,被卜兇兩步追上,人頭也被割下。朝中的鮑鴻軒手下的大臣們還沒來得及尖叫,就被外面沖進來的禁衛(wèi)軍用刀抵住了脖子。 華懷允才剛背對著所有人走到王座前,還沒轉身,就聽到身后傳來不小的動靜,他只看到旁邊立著的吳常侍瞬間瞪大了眼睛,似乎看到什么不敢相信的東西一樣,他剛想轉過去看,就被吳常侍沖過來蒙住了眼睛。 “陛下,別看。” 吳常侍心中狂喜,同時又擔心這般血腥的場景會對陛下照成什么不適,前幾日魏文彥出事時還好陛下一直低頭飲酒,才沒有看到那一幕,即便如此,陛下也是被嚇出了一身冷汗的。 華懷允想到前幾日卜兇對他說的話,隱約猜到可能是卜兇殺掉了他的仇人。 他想到自己的母后被鮑鴻軒派人來皇宮中下毒殺害,朝中人人皆知兇手是誰,但卻沒有一個人能夠將他繩之以法,如今他大仇得報,他想要看看自己仇人死后的樣子。 華懷允抬堅定地移開了吳常侍的手,睜開眼睛看到倒在地上的兩具尸體,他認得出來,肥胖的那具是鮑鴻軒,另一個則是秦文虹。 而卜兇,則是拎著二人的人頭,走到大殿中央,跪在他面前,大聲道:“陛下,臣幸不辱命,潛伏五年,終于除掉鮑賊,他全部爪牙全部集中在這大殿之中,任憑陛下發(fā)落!” 大殿上的百官震驚地看著卜兇,不少人的眼中甚至帶上了驚恐,他們這里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和鮑鴻軒又脫不開的關系。 大仇得報的華懷允看著場中的卜兇,竟是意外的冷靜。 他反問道:“卜愛卿認為當如何處置?” 卜兇挺直脊背,目視地面:“臣以為應先廢王后,再將鮑鴻軒與秦文虹的頭顱掛在城門口以示天下百姓,其族抄家,誅九族,與鮑鴻軒相干人等全部斬首示眾,家族中人變?yōu)槭?,發(fā)配邊疆,魏文彥忠君愛國,應當為其平反?!?/br> “陛下饒命啊陛下!”原先還坐在位置上得意洋洋的人現(xiàn)在幾乎嚇得尿褲子,不少人連滾帶爬地跪在華懷允面前,連連磕頭求饒。 華懷允看著卜兇,見他只是卑微地匍匐在地上,給足了自己面子,也成功讓朝中所有的大臣以為,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安排。 他說道:“卜愛卿的大多想法都很好,可殺掉所有與鮑鴻軒相干的大臣也未免太過,現(xiàn)今朝廷人才稀缺,朕以為應當給他們留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你意下如何?” 他話中帶著試探,他不知道卜兇究竟之真正的擁護他,還是想做第二個權臣。實際上現(xiàn)在卜兇殺掉了鮑鴻軒,又控制了他收下的所有核心人手,他憑著自己的實力,完全可以掌控一切甚至將自己取而代之當一個皇帝。 卜兇將額頭貼在地面上:“全憑陛下發(fā)落?!?/br> 得他同意后,華懷允看向那些原先的鮑鴻軒爪牙們,他厲聲問道:“爾等與鮑賊同流合污,欺壓百姓,可知罪?” “臣等知罪,還望陛下開恩!” “臣愿意將功贖罪,誓死為陛下效勞!” “臣愿為陛下當牛做馬!” …… 一個個爭搶者發(fā)誓明志。 華懷允滿意地點點頭道:“善,朕便饒你們一命,可你們要時時記得,若再有為害百姓之舉,朕定斬你們項上人頭!” 眾臣稱是。 隨后華懷允封賞了這次的第一大功臣卜兇為太尉,掌全國軍事,又暫兼御史大夫,監(jiān)察百官,丞相之位尚無人選,暫時空著。魏文彥追封謚號并賜其世襲爵位,家人全數(shù)接回;多年前為保陛下避免被鮑安傷害而以死逼鮑鴻軒的大臣統(tǒng)統(tǒng)被封賞爵位,官位連升,不少被安排去接任原先在鮑鴻軒掌控下的重要職位,兵符也被卜兇親自交還與陛下,一日之內(nèi),大夏的軍政財三樣大權全部回到了皇帝的手中,該殺的殺,該斬的斬,朝中的大臣們終于迎來了他們的曙光。 百官無不下跪山呼萬歲,望著地下黑壓壓的人頭,無數(shù)人包括卜兇在內(nèi)都向自己俯首稱臣,華懷允內(nèi)心竟澎湃不已,他覺得現(xiàn)在的自己可以做到任何事情。 鮑鴻軒原本為自己準備的登基宴會,卻成為了他的死亡盛宴。 宴散之后,卜兇請得了華懷允的同意后,便快速地收拾了所有鮑鴻軒的殘余勢力,將所有重要的資源都先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有了這些權力和資源,他辦事也更加順利,幾乎所有人在知道鮑鴻軒死后,就不敢再反抗卜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