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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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付家大哥也站了出來,替弟弟助威:“走,老二,別跟這病秧子費唇舌,大哥陪你一起去摘圣果,摘了你就送給你的五meimei吃,她包準(zhǔn)會發(fā)現(xiàn)你比這窩囊廢強(qiáng)!” 兩人說著氣勢洶洶地就要去摘,聞人雋臉一紅,探出腦袋急道:“不要,我不想吃那什么果子,你們別去!” 她說完拉了拉付遠(yuǎn)之的衣袖,眸光急切,付遠(yuǎn)之卻垂下眼睫,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厭惡:“他們自己無腦沖動,一心作死,我為什么要攔他們?” 幾家的孩子們?nèi)珖艘黄穑粗莾尚值芘郎狭藰?,個個新奇不已,唯有人群中的聞人姝面無表情,甚至帶了些不快的情緒。 只因今日出行,她明明是一群孩子中最貌美奪目的,先前各家子弟也都圍著她轉(zhuǎn),卻偏被付家二哥這么一攪,生生讓聞人雋給搶去了風(fēng)頭,她倒成了無關(guān)緊要的陪襯,實在可氣。 這邊聞人姝正暗自生著悶氣,那邊樹上,付家兩兄弟已經(jīng)伸手要碰到那果子了,卻在這時,樹上忽然竄出一條銀色小蛇,利牙狠狠咬上兩兄弟的手! 只聽“哎喲”兩聲慘叫劃破半空,兩兄弟隨之跌落在地,捂住血淋淋的手,臉色煞白地在地上打滾。 “蛇,有蛇,樹上有蛇!” 滿院皆驚,有膽小的孩子已經(jīng)哭了出來,付遠(yuǎn)之快步上前,隨手推了一人:“快,去喊人,叫寺里的僧醫(yī)來!” 他撕下衣角,想為兩位哥哥壓住傷口,擠出那毒血來,“你們別再亂動了,看起來像條毒蛇,動作越激烈毒性會發(fā)作得越快!” 兩兄弟嘴唇已經(jīng)發(fā)青,卻仍劇顫著推開付遠(yuǎn)之:“你,你滾開……別碰我們……快去叫人來……叫大夫來……” 在他們心里,這個跛娘生的小怪物比毒蛇還毒,就怕他趁亂給他們做什么手腳! 付遠(yuǎn)之冷笑了聲,也不再強(qiáng)求,只站到一邊,凝眸回憶起那銀蛇身上的花紋來。 方才樹上匆匆一瞥,他瞧得并不真切,但也依稀有了判斷,鄭奉鈺自學(xué)醫(yī)術(shù),他跟在身旁,多年耳濡目染下來,其實也記住了不少東西。 俗語道,毒蛇出沒之處,七步之內(nèi)必有解藥。 當(dāng)下,他目光在那樹下逡巡起來,果然,找了沒一會兒,幾株淡褐色的野草便躍進(jìn)他的視線中。 是了,就是這個,同醫(yī)書上的圖形一模一樣,雖然他只是幼年無意瞥過幾眼,但因過目不忘的本事,他還是在第一時間記了起來。 這草藥雖不能完全解毒,但能暫緩毒性,爭取營救時間,現(xiàn)在只需將草藥碾碎了,分成兩半,一半敷到那傷口上,一半喂他們吃下,毒性就暫時不會再蔓延了。 付遠(yuǎn)之下意識上前一步,卻忽然頓住了,余光掃過地上劇顫的兩人……可是,他們的死活關(guān)他何事? 他身子久久未動,面上不動聲色,腦海里卻已陷入天人交戰(zhàn)中,一時有個聲音對他說,同為一族兄弟,難道真要見死不救嗎?一時又有聲音冷冷笑道,兄弟?他們何曾把你當(dāng)過兄弟?是你害他們被毒蛇咬到的嗎?是你主動不管他們,放任死活的嗎?不是,是他們推開了你,他們不信任你,你何苦還要犯賤湊上去?是嫌這些年來,你跟你娘相依為命,隱忍掙扎,吃的苦還不夠多嗎? 冷汗一點點自額上滲出,付遠(yuǎn)之呼吸越來越急,如中邪魔,卻忽然有一只柔軟的手握了過來,他扭頭望去,只對上聞人雋焦急的一雙眼。 “世兄,這可怎么辦?。磕阋娺^那種蛇沒有?我在書上看到過,毒蛇經(jīng)常出沒的地方,一般都會有與之相克的解藥,可我沒見過那種小蛇,也不認(rèn)識什么草藥,你說怎么辦啊……” 付遠(yuǎn)之看著眼前干凈美好,清雋如畫的姑娘,一顆心忽然奇異地平靜下來,冷汗也止住了,他終于不再有任何猶豫,搭住那只手,溫和安撫道: “阿雋,你別急,住持和僧醫(yī)應(yīng)該馬上就會來了,再等等,大哥二哥不會有事的……” 聞人雋心神不寧地點點頭,嘴里還在碎碎念著,完全未發(fā)現(xiàn)眼前這位世兄,垂首斂住了眸中一絲精光……以及,唇邊的一抹狠絕之笑。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付家一對雙生子出殯那天,曾經(jīng)風(fēng)光無限,嫁進(jìn)相府的那位慶王之女,承受不住喪兒之痛,夜里懸梁自盡,吊死在了房中。 相府的喪樂停了一輪,又起一輪,白燈籠搖曳在風(fēng)中,付月奚似乎一夜蒼老了十歲,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鄭奉鈺的院落了。 在他最孤寂無望的時候,他只希望有個溫暖的懷抱,撫慰他所有的痛楚。 等到一切徹底過去,第二年春意又滿盛都時,相府后宅里,各番格局已經(jīng)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鄭奉鈺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大夫人,而付遠(yuǎn)之,也當(dāng)之無愧地成為了相府的大公子。 一切似乎都完美無缺,除了……祭日來臨時的壓抑氛圍。 黑夜冷風(fēng),付遠(yuǎn)之一步步走進(jìn)母親的房間,跪在她腳邊,將腦袋埋入她膝頭,沙啞著聲音:“母親,孩兒想告訴你一件事,一件埋在心底許久的事……” 屋外的風(fēng)越吹越凜冽,屋里最后一點燈火也被鄭奉鈺熄滅,她聽完后極其平靜,在黑暗中坐了許久,無聲的淚水一點點浸濕她膝頭,她輕輕撫上兒子的腦袋: “哭什么,好孩子,你沒有錯,更不需要日日被夢魘糾纏……” 她微微仰了頭,深吸口氣,將眼中所有熱流逼了回去,一字一句道:“倘若有罪孽,也都會報應(yīng)在母親身上,與你沒有任何干系,你記住了嗎?” 付遠(yuǎn)之猛地一抬頭,滿臉淚痕:“不,母親,我……” 鄭奉鈺卻忽然按住他后腦勺,將他一把拉近,俯身灼灼目視著他:“你聽我說,無毒不丈夫,成大事者當(dāng)舍則舍,你是我鄭奉鈺的好兒子,你做的一切都沒有錯,就算上天真有報應(yīng),也通通來找我吧,我無畏無懼!” 轟隆一聲,一場春雷來得毫無預(yù)兆,屋外閃電劃過夜空,照亮了鄭奉鈺一瞬間的猙獰,付遠(yuǎn)之就那樣瞪大著眼,將母親的全部神態(tài)映入瞳孔之中,一顆心狂跳不止。 從那一天起,鄭奉鈺開始吃齋念佛,還從靈隱寺求來了一串佛珠,日日不離手,氣質(zhì)愈發(fā)空靈清雅起來,讓付月奚也更加憐愛了。 府里的下人暗地都道,原來這位平素陰冷的“跛娘夫人”,才是真正的重情重義,為兩個死去的孩子能做到這個份上,實在難得。 鄭奉鈺對這些聲音置若罔聞,只一日日跪在佛前,輕轉(zhuǎn)著串珠,誦念著經(jīng)文,側(cè)影清冷出塵,就像一尊仙氣縹緲的菩薩般。 付月奚每回來看她時,目光里的眷戀都會多上幾分,佳人如玉,仙氣飄飄,上天到底待他不薄,有菩薩朝夕為伴,共沐人間燈火,白首到老。 多完滿,多好。 ☆、第二十一章:麒麟魁首 付遠(yuǎn)之來看聞人雋時,她正坐在院里的秋千架上發(fā)呆,自從上次在青州回來后,她便成天這樣,魂不守舍的,讓阮小眉擔(dān)心不已。 斜陽西沉,風(fēng)掠衣袂,付遠(yuǎn)之不禁輕輕走上前,溫柔了眉眼。 “阿雋,世兄來看你了?!?/br> 兩人一同坐在了秋千上,就像兒時那樣,聞人雋原本失神的目光,在看到付遠(yuǎn)之手腕上露出的幾抹紅印時,一下染了急色:“世兄,你的手怎么了?” 付遠(yuǎn)之一頓,想要掩入袖中已是來不及,他被鄭奉鈺鞭笞一頓,除了這手腕上,背上更是傷痕累累,當(dāng)下他迎上聞人雋關(guān)切的目光,狀若隨意道:“沒什么,不小心撞到了書架上。” “怎么撞得這么厲害?你等著,我去給你拿藥?!甭勅穗h提裙躍下秋千架,急急奔入屋中,付遠(yuǎn)之心頭一暖,在夕陽中微瞇了眸。 那藥膏冰冰涼涼,抹在手腕上便立刻晶瑩化開,聞人雋低頭認(rèn)真不已,絲毫未注意到付遠(yuǎn)之望她的眼神。 “世兄,你還疼嗎?” 四野長風(fēng)拂動,飛鳥歸巢,一草一木溫柔搖曳,遍染金黃。 付遠(yuǎn)之一雙眸癡癡如許,他忽然抓起聞人雋的另一只手,貼在唇邊:“不疼,有你心疼世兄,世兄就不疼了,只要有你就夠了,只要你……” 聞人雋嚇了一跳,抬頭道:“世兄,你,你怎么了?” 她話音才落,已被付遠(yuǎn)之一把攬入懷中,秋千微蕩,她一慌,剛想要掙脫時,卻聽到頭頂傳來付遠(yuǎn)之哀傷的聲音: “阿雋,我們永遠(yuǎn)像小時候一樣,陪伴著彼此,互為依靠,不要改變,不要生分,就像眉姨說的,永遠(yuǎn)那么好,一輩子都那么好,誰也不舍棄誰,誰也不扔下誰……好不好?” 聞人雋眨了眨眼,不再動彈,她覺得今日的付遠(yuǎn)之怪怪的,或許……他還在為贖人一事不安歉疚? 想到這,她不由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寬慰道:“世兄,一切都過去了,你不要胡思亂想,你從來都沒有舍棄過我,我知道的,我也不會扔下世兄的,不管在什么樣的境況下,永遠(yuǎn)都不會……” 清雋的聲音飄蕩在風(fēng)中,付遠(yuǎn)之胸中翻涌不止,攬住人的手不由更緊了,盡管背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疼,但他卻沒有一刻比現(xiàn)在還要堅定……堅定心中所念所守。 遠(yuǎn)處一道身影輕輕走近,隱在暗處注視著這一幕,一雙纖纖玉手緩緩握緊,指甲深掐進(jìn)rou中也未察覺,美若天仙的臉上盡是妒火不甘,院中的對話還在遙遙傳來: “世兄……青州那邊怎么樣了?” “青州?你還在害怕嗎?不用擔(dān)心了,杭如雪有傳消息來,一切基本平定,只是當(dāng)?shù)匕傩者€有些動亂,那東夷山君積威多年,到底不是一朝一夕能取代的,但不要緊,杭將軍少年英才,相信用不了多久,青州百姓便會對他信服……阿雋,阿雋,你在聽嗎?” “在,在聽……東夷山君,真的死了嗎?” “你放心,那賊頭已經(jīng)徹底消失了,不會再有人困住你了,什么都過去了,你把身子養(yǎng)好,過幾日書院便要開課了,你打起精神,世兄陪你去藏書閣淘古籍,好不好?” 院外的聞人姝聽到這,不由咬住唇,美目中妒意翻騰,深吸了幾口氣,才強(qiáng)壓住心頭不平,轉(zhuǎn)身悄悄而去。 長風(fēng)萬里,天色晴好,街上晨光微醺。 馬車中,趙清禾悄悄抬眸,眼見聞人雋一路都神情恍惚,她不由又擔(dān)憂又心疼,輕輕撫上她的手,想說些什么讓她開心一點。 “阿雋,你知道嗎?今年書院出了個麒麟魁首,據(jù)說還是一位寒門學(xué)子,一鳴驚人,很是厲害呢?!?/br> “麒麟魁首?”聞人雋長睫微顫,總算有了反應(yīng),“都已經(jīng)好幾年未出過麒麟魁首了,竟還是個寒門學(xué)子?” “是啊,大家都這么說,從前有的幾個麒麟魁首,也都是各大世族子弟,你知道院傅們對寒門學(xué)子有多苛刻的,這回居然相中了這樣一位麒麟魁首,可見他一定是非常出色的,能夠讓所有院傅都點頭滿意?!?/br> 趙清禾好不容易見聞人雋開口說話了,不由更加握緊她的手,興沖沖道:“待會兒咱們到了書院,那開鴻大會上,殷院首就會親自給他戴上玉麒麟令,咱們到時在下面也可以瞧一瞧,不過我膽子小,不敢盯太久,你如果看清楚了,就告訴我那麒麟魁首生得什么模樣,是不是當(dāng)真文曲星下凡,出眾奪目,好不好?” 聞人雋手心一熱,知道趙清禾有意在招她說話,吸引她的注意力,讓她忘卻青州之事,她胸前暖意涌起,不由唇角微揚,晃了晃趙清禾的手,“再好看,難道還能比姬文景師兄好看不成?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禮物都挑了好幾番,好不容易等到書院開鴻,能夠親自送給他,我猜你是沒什么心情去看那臺上的麒麟魁首的,只想著好好感謝你的救命恩人……” “阿雋,你……你不許再說了,再說,再說我就不理你了。” 趙清禾面皮登時一紅,松了聞人雋的手,低頭捂臉,她每次一緊張,一激動就會結(jié)巴,聞人雋笑了笑,也不再打趣她,只是望向前方,想起什么般,長長一嘆: “真好,麒麟魁首,一個寒門的麒麟魁首……正當(dāng)如此。” 她眸光意味不明,字字悠長:“當(dāng)年魏少傅力排眾難,開了這麒麟擇士,為的就是廣納天下寒士,擯除貴族偏見,讓那些無權(quán)無勢的學(xué)子也能有一線機(jī)會,入得宮學(xué)就讀,出人頭地,如果,如果……” “如果什么?”趙清禾抬起頭。 聞人雋看著她,語氣忽然染了絲哀傷:“如果,我有位朋友,能晚幾年進(jìn)盛都趕考,趕上魏少傅開這麒麟擇士,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不晚的,麒麟擇士,一年一度,你讓你朋友明年來考也是一樣的,只要他有真才實學(xué),一定能考入竹岫書院的。” “他……沒有明年了。”聞人雋聲音發(fā)顫,眸中已有微光閃爍:“他已經(jīng)去世了,當(dāng)年他來盛都趕考的時候,在位的還是裘院首,沒有麒麟擇士,沒有一線機(jī)會,他只能遠(yuǎn)遠(yuǎn)望著竹岫書院的牌匾,連宮學(xué)的門都夠不著,可是他其實很聰明很有才華,他不比竹岫書院任何弟子差的……” 趙清禾眼見聞人雋越說越哽咽,眼眶都紅了一圈,不由有些急了:“阿雋,你沒事吧?” 聞人雋搖搖頭,深吸口氣,捂住了雙眸,吐出的每個字都極輕,又極重:“我只是,忽然很想他,很想很想……” 世上總有千般不平,萬般不公,可她總奢望能夠重來一次,讓那一年,那個生不逢時,叫作駱衡的寒門書生……重來一次。 那年,在他離開皇城后不久,裘院首便卸任了,新上任的殷院首很年輕,并未有根深蒂固的舊派思想,而提出麒麟擇士的魏少傅,本身就是出自寒門,乃一介馬夫之子,幼年因緣巧合結(jié)識了朝中龔太傅之女,兩人定情,他拜了龔太傅為師,這才有了入讀宮學(xué),后留任成為院傅的機(jī)會。 他改變了命運,但其他千千萬萬的寒門學(xué)子并沒有這個機(jī)會,所以,他開始?xì)椌吡?,多年苦苦鉆研一套納賢之法,不為一己之私,只為天下寒士,這就是后來的麒麟擇士。 在他的奔走游說,不懈努力下,是年冬日,書院舉辦了一場公投,麒麟擇士以一票之差,險勝舊派,得以通過,從此,天下的寒門學(xué)子都有了一線公平競爭,入讀宮學(xué)的可能。 盡管名額稀缺,要求苛刻,但至少,它打開了一個豁口。 大梁素來等級森嚴(yán),寒門與貴族之間始終不可逾越,世家子弟只要憑借家族恩蔭,便能輕而易舉進(jìn)入宮學(xué),而寒門子弟卻得付出千百倍的努力,比大部分世家子弟都要優(yōu)秀,才能得到那少之又少的一點名額,更別說,在泱泱大軍中脫穎而出,考上麒麟魁首,拿到玉麒麟令了。 所以,趙清禾沒有說錯,今年這位出自寒門,難得一見的麒麟魁首,一定是驚才絕艷,無比出眾的。 聞人雋平復(fù)下翻涌的思緒,揉了揉紅紅的眼睛,放下雙手,對著趙清禾展顏一笑:“真好奇呢,待會我要好好瞧一瞧,我想,如果我那位朋友地下有知的話,也會很高興的……” ☆、第二十二章:小猴子,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