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駱秋遲一頓,看著月下那張眉目如畫的臉,忽地撲哧一笑:“是是是,你生得最兇了!” 他冷不丁伸手一掐姬文景的臉,“看這鬼臉多嚇人!” 掐完人一閃,白衣飄逸,飛躍入月下,留姬文景在身后陡然回過神來,一聲怒道:“喂,駱秋遲,你怎么敢——” “那你就追上我,把我狠揍一頓好了!不然我可回去睡大覺了!”駱秋遲哈哈大笑,回頭招招手,還沖姬文景不住眨眼道:“來呀,來呀,小姬,誰先到屋誰落鎖,剩下那個可被關(guān)門外了!” “不許叫我小姬!”姬文景氣得火冒三丈,拔足追上去。 “嘖嘖,這下有點兇相了,叫兇小姬好了!”駱秋遲長發(fā)飛揚,風中越發(fā)口無遮攔了。 “駱秋遲!” 兩道身影在月下你追我趕,姬文景跑到最后氣喘吁吁,撐住膝蓋停了下來,望著前方那道無賴背影,又好氣又好笑,搖搖頭:“真是個野蠻人,白生了副貴公子的好模樣!” ☆、第三十一章:月下舞劍的男人 “駱兄,望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我們吧。” 平平無波的聲音在堂中響起,竹岫四少站了一排,死魚一樣地木著臉,旁邊圍滿了好事者,個個驚得瞪大了眼,謝子昀忍無可忍地一拂袖:“看什么看,都滾開!” 熱氣騰騰的蛇羹擺在桌上,駱秋遲雙手抱肩,似笑非笑,故作夸張地深吸口氣,“好香,好香,我看不要叫竹岫四少了,叫庖廚四勺好了,這手藝還念什么書啊,可以去開酒樓了?!?/br> 有人憋不住笑出聲來,謝子昀狠狠一眼瞪去,他鐵青著臉,上前一拍桌子,咬牙道:“駱秋遲,你別得意,你聽過關(guān)雎院的那個男人嗎?” “關(guān)雎院”三個字一出來,在場眾人皆變了臉色,姬文景在一旁皺眉道:“謝子昀,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那要問問駱兄弟啊,看他有沒有膽量,跟我們簽下這生死狀!”啪的一聲,一張血書拍在駱秋遲桌上,謝子昀俯身湊近他,狹長鳳眸一挑,帶著說不出的狠絕: “這回咱們來次大的,不玩那些虛的了,你若肯應(yīng)戰(zhàn),就簽下這生死狀,輸了就給我們滾出書院,同樣的,你要是贏了,我們竹岫四少也愿賭服輸,二話不說地滾出宮學(xué),怎樣,你敢不敢簽?” 他身后齊王柳三人也靠了過來,個個一副壯烈面目,目光灼灼,破釜沉舟,孤注一擲的樣子。 駱秋遲卻盯著那血書看了半天,忽地噗嗤一笑:“這誰寫的,字也忒丑了點吧?” “這是重點嗎?”謝子昀漲紅了臉,又一拍桌子:“你就說簽不簽吧,是男人就給個痛快話!” 他話音未落,駱秋遲已經(jīng)斂了笑意,咬破手指,一把按了血印上去,旁邊的姬文景都沒來得及阻止:“駱秋遲,不能簽!” 那身白衣站起身來,抓起那封生死狀,猛一下拍在謝子昀臉上,懶洋洋一笑:“老子簽不簽都是男人,應(yīng)了不是因為你們的激將法,而是幾只蒼蠅成天在我耳邊轉(zhuǎn)悠,我煩得很,干脆一次做個了斷,我也沒別的要求,若你們輸了,大可不必滾出書院,直接在我□□鉆三個來回,再不要來煩我就行,如何?” . “關(guān)雎院?” 十方亭里,聞人雋拔高聲音,拿筷子的手一頓,扭頭看向石桌邊的駱秋遲:“你再說一遍?” 駱秋遲抽過她手中的筷子與食盒,自顧自地端出飯菜,不在意道:“再說十遍也是關(guān)雎院,有這么吃驚嗎?” “老大,你瘋了嗎?”聞人雋臉色大變,一把搶過那碗筷,“你現(xiàn)在還有心情吃飯,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嗎?你為什么要簽這種鬼東西?” 駱秋遲猝不及防,抬頭沖聞人雋齜牙一笑:“你怎么跟個老媽子似的?” 他徑直拈起一?;ㄉ讈G入嘴中,語調(diào)懶散道:“不就是一處禁地嗎?不就是一個舞劍的男人嗎?行了,小姬都跟我說過了,我心中自有思量,快,把筷子還我,誒……我說你怎么沒帶酒來?” “是,是姬文景師兄?那你該知道那地兒不能去吧?”聞人雋憂心忡忡地坐了下來,眼見駱秋遲毫不在意地開吃了,不由更加憂愁了:“老大,這生死狀簽了就一定得去嗎?能不能棄約啊?” 駱秋遲吃得正津津有味,隨手拿筷子末端敲了下聞人雋的腦袋,“你當孩童過家家呢,少扯些有的沒的了,下次記得給我?guī)Ь?,聽見沒?” 聞人雋拍開那筷子,揉揉額頭,怒從中起:“還有下次呢,你做夢!說不定你直接就被關(guān)雎院那個怪人扔了出來,摔胳膊斷腿的,沒人會管你的!” 駱秋遲一頓,抬眸見聞人雋氣呼呼的樣子,忽地哈哈大笑:“摔胳膊斷腿也是我啊,關(guān)你什么事,你這么氣做什么?” 聞人雋臉一紅,側(cè)過身去:“我,我是你的投石人,你出了事,我也落不到好!” “行了,誰說我一定會出事的?我對那關(guān)雎院倒很有興趣呢,尤其看你和小姬這副緊張模樣,七分興趣都變成了十分,少不得闖一闖了……這魚真好吃,你做的?” “對,我做的……”聞人雋下意識點點頭,忽地反應(yīng)過來,急急扭過身:“現(xiàn)在是說魚的時候嗎?你知不知道,就在前年,有兩個好奇膽大的,結(jié)伴也進了那關(guān)雎院,結(jié)果被扔了出來,在床上躺了個把月呢……” 關(guān)雎院是從什么時候變成書院“禁地”的,已經(jīng)無人知曉了,只知道凌女傅一直嚴令禁止書院弟子靠近,但總有那么幾個人蠢蠢欲動,為那院里月下舞劍的怪人。 每月二十六日,關(guān)雎院都會有個神秘男人,喝得醉醺醺的,披頭散發(fā),在月下舞劍,身影若仙。 曾有不怕死的好奇踏入院子,湊上去看過,卻被扔了出來,摔得鼻青臉腫,胳膊都折了一條,但盡管如此,書院還是狠狠責罰了他們,不管他們身份如何顯赫高貴,擅闖禁地,就該受罰,就算不幸摔死了也是他們活該。 久而久之,這關(guān)雎院也成了學(xué)子們心中的一道“陰影”,再也沒有人敢靠近了,更別說去招惹這怪人。 而這回謝子昀他們,孤注一擲,立下的生死狀,就是欺駱秋遲剛進書院,不知深淺,誆他去那禁地,把那神秘男人的模樣看清,畫下帶出來,他們懷揣的心思,不過是想讓他摔個斷胳膊斷腿兒,再觸犯禁忌,被逐出書院。 日子就定在這個月的二十六日,屆時甲班各弟子會等在院外,共同做個見證,生死狀一立,誰也不能違諾。 宮學(xué)還從未出過這樣稀奇的事情,消息幾乎是不脛而走,轉(zhuǎn)眼間就在整個書院傳遍了,當然,無論是男學(xué)還是女學(xué)的弟子,都心照不宣,默契非常地瞞住了少傅女傅們,他們只帶著隱隱的興奮,暗自期盼著這一天的到來,甚至有好事者開了局下注,還取了個“關(guān)雎之夜”的噱頭,弄得像模像樣,幾輪下來,駱秋遲的贏面還不小—— 其中一大半都是女學(xué)那邊押的,可把竹岫四少氣得暗地咬牙。 在一股隱秘躍然的氛圍中,月末風起,人心撩動,二十六日這一天,終于來了。 冷月高懸于空,暗夜長風,樹影婆娑,天地間靜謐無垠。 幾個腦袋探出院舍,相互眨眨眼,臉上皆掛著難以抑制的興奮,若是被凌女傅瞧見,只怕做夢也不會想到,她悉心教導(dǎo)下,平日里規(guī)矩端莊的貴女們,私下里會露出這樣一副雀躍模樣。 月下,聞人姝仍有些猶豫不決:“夢吟,咱們還是不要去了,萬一被凌女傅發(fā)現(xiàn)了……” “怕什么,大半個書院都去了,咱們不去多可惜?再說了,我哥會把付師兄也拉去的,你難道不想見見他嗎?” “你瞎說什么?”聞人姝臉一紅,伸手去捂孫夢吟的嘴,心跳卻不用加快,整個人也半推半就,美眸含笑地跟著孫夢吟出了門。 旁邊一間院舍里,聞人雋長吁短嘆,對著趙清禾搖搖頭:“我估計是書院有史以來,最失敗的一個投石人……” “那我們……也去嗎?”趙清禾怯怯開口,腦海里閃過姬文景清冷的身影,這樣大的事,姬師兄也會去吧? 聞人雋深吸口氣,縱身一起,一把搭住趙清禾的手:“去,當然去,說不定能攔下我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駱師弟’!” 隨著聞人雋與趙清禾提燈出門,月下十數(shù)個貴女也涌出院舍,三兩成群,悄悄結(jié)隊往關(guān)雎院而去。 同一時間,月灑窗欞,駱秋遲伸了個懶腰,兩條長腿往床下一躍,隨手去拉對面床榻上的姬文景。 “喂,小姬,時候差不多了,咱們走吧?” “咱們?”姬文景睜開眼,冷冷看著駱秋遲。 駱秋遲俯身湊近他,點點頭,語氣再理所當然不過:“對啊,我們一起進關(guān)雎院,我去跟那舞劍的男人周旋,他一露臉,你就在一旁畫,幾招下來,包準能畫個清清楚楚?!?/br> “駱秋遲,你還真不客氣啊,一點也不拿自己當外人?”姬文景幽幽盯著駱秋遲,駱秋遲挑挑眉,笑嘻嘻地又湊近了些:“那是,你快起來啊,我?guī)湍隳卯嬒???/br> 姬文景伸手一推,扭頭就要再睡:“不去,你憑什么以為我會答應(yīng)你?” 現(xiàn)在才來拉我入伙,早干什么去了? “別口是心非啊,小姬,你難道不想看那四個鱉孫鉆褲襠的慫樣嗎?”駱秋遲似再了解不過一般,徑直抓住姬文景的手,俊臉往他枕邊湊,“別裝了,快起來,他們估計都到了,你沒聽到外頭的聲響嗎?” “我說你……”姬文景再耐不住,一把從床上坐起,卻對上駱秋遲那張無賴笑臉,見他這理所當然的架勢,反倒氣笑了:“讓你別簽偏要簽,這會兒想到我了?早干什么去了?” 駱秋遲吹了聲口哨,眉目飛揚:“就知道你口是心非,快點快點,要不要我?guī)湍愦┬?,姬大畫師??/br> “去去去,滾一邊去?!奔木昂脷庥趾眯Φ叵铝舜玻斦鎻奈匆娺^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他一邊系腰帶,一邊嫌棄道:“你這野蠻人,跟個山匪頭子似的,真是白生了一副王孫公子的相!” 駱秋遲不以為意,又吹了聲口哨,直接去幫姬文景拿掛在墻上的畫匣,卻被姬文景一推:“別翻了,野蠻人,我自己來,別把我的畫匣弄壞了!” ☆、第三十二章:關(guān)雎之夜 月滿長空,一地如銀,貴女們?nèi)宄扇哼^來時,關(guān)雎院外已聚集了不少人。 眼見女學(xué)一群如花似玉的師妹們提燈而來,男學(xué)的弟子們個個都興奮起來,紛紛上前施禮,尤其聞人姝身前,爭先恐后圍著的人最多。 然而她一雙美眸卻在月下轉(zhuǎn)了轉(zhuǎn),最終只停在了付遠之身上,她款款走上前,含羞施禮: “付師兄好?!?/br> 付遠之面目清俊,長身玉立于月下,淡淡回禮:“夜深露重,師妹多加保重,勿要吃風受涼了?!?/br> 他嘴中如是說道,目光卻有意無意地瞥向聞人姝身后的……聞人雋。 豈知聞人雋一眼也未望向他,徑直走向院墻下斜斜倚靠著的駱秋遲,她纖秀的身子站在他跟前,不知在說些什么,臉上帶著隱隱可見的關(guān)切。 付遠之雙眸一黯,斂下長睫,一時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那頭院墻下,聞人雋各番勸說無果,只得揪緊駱秋遲的衣袖,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老大,你既然執(zhí)意要進去,那我只有最后一句話了,如果你沒被扔出來,那你也不能把別人扔出來??!你下手千萬得注意輕重啊,一定不能傷了院里那個男人,他不知身份來頭,院首估計都得敬他幾分,萬一出了事,沒人能保住你的……” “你這是七□□句話了吧?”駱秋遲扯出衣袖,隨手一彈聞人雋的額頭,“行了行了,你到底是猴子,還是鸚鵡啊?” 一旁的姬文景背著畫匣,月下身影清冷孤傲,扭頭看向另一方角落里的趙清禾,皺了皺眉,最終還是向她走了過去。 “那天你說的賭……” 趙清禾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上了,姬文景的話卻被陡然打斷,不知從哪冒出的孫左揚,拎著自己一件外袍,湊上來就想往趙清禾身上披。 “夜里風大,清禾師妹你怎么穿得這么單薄啊,要不要再加件衣裳?” 趙清禾嚇得跟受驚的兔子似的,面色緋紅,手忙腳亂地推拒道:“不,不用了,多謝孫師兄……” 孫左揚不動神色地擠進她跟姬文景之間,用后腦勺對著一臉冷漠的姬文景,手里還拿著那件外袍向趙清禾湊近,連聲溫柔道:“清禾師妹,不要緊的,你披上吧,免得受了涼……” “真的,真的不用了……”趙清禾面紅耳赤,一邊擺手,一邊往后退,耳邊驟然響起姬文景冷冷的一聲。 “孫左揚,你知道你現(xiàn)在很像什么嗎?” 孫左揚一頓,扭過頭,對上姬文景唇邊一抹嘲諷的笑意,他逐字逐句道:“一匹隨時隨地發(fā)情的野馬?!?/br> “姬文景,你!”孫左揚怒不可遏,目光卻陡然盯向了姬文景身后:“你背畫匣來做什么?” “你管我做什么?!奔木懊嫔淅洌瑢O左揚不自覺拔高語調(diào):“你難道想跟駱秋遲一道進關(guān)雎院,幫他畫下那男人的模樣?” 這廂動靜引來不少學(xué)子,竹岫四少也面露疑惑地走過來,當先的謝子昀鳳眸一挑,眼尾一顆紅痣艷艷逼人,月下對著姬文景陰惻惻地笑道:“怎么,姬大世子,你素來不管閑事,別跟我說這回真打算幫駱秋遲?” 院墻下,駱秋遲懶洋洋走了過來,站到姬文景身旁,剛要開口,姬文景已經(jīng)冷冷一哼,對著謝子昀等人道:“有何不可?” 他背脊挺直,神情孤傲不屑,月下眉目籠上薄光一層:“你那生死狀上只說取來畫像,有說不能帶人一同進去嗎?” 謝子昀一下語塞,風中握緊拳,咬牙道:“你,你真想進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