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互贈發(fā)簪

    岸邊，話一出口，滿場暗流愈涌，各色目光精彩紛呈，那股微妙的氣氛掩都掩不住了。

    月冷風(fēng)涼，付遠(yuǎn)之長裳飄飄，幽幽看著眼前遞來的兩支發(fā)簪，許久未動。

    聞人雋莫名有些不安，輕輕喚了聲：“世兄?！?/br>
    付遠(yuǎn)之睫毛顫了顫，看向她，嘴唇翕動間，似乎想要說什么，卻到底一語未發(fā)，只是眸色又深了一分。

    他一抬袖，極自然地拿起聞人姝手中的那支發(fā)簪，溫聲笑道：“我更喜歡這一支，紫檀煙環(huán)繞，燭花落年少，別有意蘊(yùn)，恰適今夜游湖賞月?！?/br>
    這一下拿起，便是二中擇一，塵埃落定了。

    周遭一片嘩然，夾雜著各種“果然如此”之聲，尤其是女公子們那邊，看戲同情唏噓皆有之，眾人當(dāng)中，唯獨(dú)那道白衣眸光一緊，帶著些許的不可思議，轉(zhuǎn)瞬間卻又明白過來，眸中涌起萬千情緒，面色愈發(fā)冰冷了。

    最驚訝的還是聞人雋，她似乎懷疑自己耳朵聽錯(cuò)了，拿著手中的發(fā)簪傻傻道：“怎么，怎么會……不是杏雨含芳簪嗎？”

    她看著付遠(yuǎn)之，勉強(qiáng)露出一笑：“世兄，我們，我們不是……已經(jīng)約好了嗎？”

    風(fēng)有些大，吹得她衣袂飛揚(yáng)，更顯身姿單薄，纖秀楚楚，付遠(yuǎn)之輕喚了聲“阿雋”后，似有不忍，只低低說了三個(gè)字：“對不起。”

    聞人雋的臉色白了一分，唇邊的笑也有點(diǎn)掛不住了：“可是，可是我們，不是都約好了嗎……”

    她話還未說完，旁邊已傳來一聲譏誚：“誰跟你約好了？不就是被拒絕了嘛，至于這么給自己找臺階下嗎？”

    正是雙手抱肩，一臉看好戲的孫夢吟。

    聞人雋臉色愈白：“我，我沒有找臺階下，我說的是真的……”

    她將發(fā)簪又向前一遞，雙眸瑩然地望著付遠(yuǎn)之：“世兄，你為什么……不選我呢？”

    周遭有好事者發(fā)出噗嗤笑意，大概覺得這行徑頗像個(gè)“怨婦”，很是死纏爛打，可憐又厚顏，實(shí)在無一絲宮學(xué)弟子風(fēng)范。

    聞人姝也在旁邊笑了笑：“五妹，贈簪儀式講求你情我愿，我知你心中難過，可不過是一場泛舟夜游罷了，付師兄不選你，你大可向旁人再相贈，這么多師兄弟里，總有一個(gè)人會愿意陪你游湖，你又何必不忿于懷，抓著付師兄不放？”

    她三言兩語，無形間更讓聞人雋陷入一種難堪之境，周圍的竊聲議論也越來越大，趙清禾在不遠(yuǎn)處看著這一幕，心頭一揪，急著就想上前，替聞人雋說句話，卻又被孫夢吟搶先一步：“耳朵聾了嗎，聞人雋？你臉皮到底有多厚，付師兄都收了姝兒的發(fā)簪，你還死纏爛打做什么？”

    辛辣的譏諷中，聞人雋呼吸急促，搖著頭：“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分明是……”

    “阿雋?！?/br>
    付遠(yuǎn)之忽然一聲打斷，他上前，低頭望向她，目光溫柔，哄稚童一般：“有什么話晚點(diǎn)再說吧，先讓儀式進(jìn)行下去，這么多人看著呢，好不好？”

    語氣依舊是一貫的溫雅，卻讓聞人雋怔怔瞪大眸，望著眼前這張熟悉的面容，心一點(diǎn)點(diǎn)沉了下去。

    付遠(yuǎn)之不再看她，取出懷中另一支紫檀簪，淡笑遞向聞人姝，“以簪相贈，攜手同游。”

    月下兩支紫檀發(fā)簪擺在一起，光華奪目，分明是事先準(zhǔn)備好的一對，眾人一看恍然大悟。

    “原來真正約好的另有其人啊，第一公子攜第一美人，這才是天生一對，姝兒你可學(xué)狡猾了，居然還瞞著我呢！”

    孫夢吟拍手打趣，周圍人也跟著起哄，笑聲不絕，唯獨(dú)冷風(fēng)之中，聞人雋伶仃而站，身子微晃，煞白了一張臉。

    她看著那一對紫檀簪，似乎明白了什么，卻又沒有明白過來，或者說是……不愿相信。

    “世兄……”

    她喃喃著，睫毛微顫，眸中已有波光閃動，不少女公子于心不忍，紛紛想起當(dāng)日青州巖洞里的一幕，個(gè)個(gè)唏噓搖頭。

    “果然還是這樣，阿雋真是可憐……”

    “可這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又有什么辦法呢？”

    “是啊，從來一廂情愿都怨不得旁人，阿雋想開些才好?！?/br>
    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傳到聞人雋耳中，她依舊蒼白著臉，望著那對簪子一動不動，仿佛一腳踏空，身心跌落萬丈深淵。

    趙清禾心中一酸，再按捺不住，正要上前時(shí)，人群里忽然傳出一記清朗笑聲——

    “小師姐，今夜月皎皎，你愿不愿意收下我的發(fā)簪，賞臉陪我去游湖？”

    所有目光齊刷刷望去，駱秋遲一身白衣，從人群中走出，烏發(fā)飛揚(yáng)，雙眸粲然，一步步走到聞人雋面前，微微低頭，笑得迷人無比：

    “小師姐，說話啊，我可有這般福氣？”

    場中一片嘩然，孫夢吟更是傻了眼：“駱，駱師弟！”

    聞人雋也震在了原地，仰頭愣愣看著那道白衣，眼眶泛紅，身子微微顫動起來。

    有種心情叫作，原本不委屈，但看到那個(gè)人之后，忽然就委屈起來了。

    駱秋遲唇角一揚(yáng)，見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也不再多說，只掏出懷中那根碧玉簪，溫柔遞去：“小師姐，你不說話我就當(dāng)你同意了，嗯？”

    發(fā)簪瑩瑩剔透，月下流光溢彩，不僅映在了聞人雋的眸中，更是一下照進(jìn)了她心底，她霍然望向駱秋遲，呼吸急促，胸前激蕩莫名，難以自持。

    駱秋遲俊逸一笑，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輕巧地將碧玉簪插進(jìn)了她發(fā)間，動作珍重呵護(hù)，叫一眾女公子都看直了眼，紛紛流露出羨慕之色。

    月光籠在聞人雋身上，她一襲柳色長裙隨風(fēng)搖曳，那碧玉簪將她襯得愈發(fā)清雋秀美，她卻只紅著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駱秋遲，駱秋遲打量了她一番，似乎很滿意自己的眼光，旁若無人地笑道：“碧玉纖纖，雙瞳盈盈，這發(fā)簪再配小師姐不過了?！?/br>
    兩人身影如畫，彼此對望，一時(shí)間溫情脈脈流淌，直如一對璧人般。

    付遠(yuǎn)之藏在袖中的手猛然一握，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好了，該以簪贈我了?！瘪樓镞t揚(yáng)唇一笑，攤開手心，對著聞人雋道：“還愣著做什么啊，小師姐，快將你手中的簪子給我吧，咱們這就去游湖，好不好？”

    “游，游湖……不，不能將這支簪子給你！”聞人雋一激靈，反應(yīng)過來，將手中那支杏雨含芳簪一把收回，駱秋遲目光一沉，身子不易察覺地僵住了，聞人雋卻手忙腳亂地從懷中掏出另一根發(fā)簪，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是這支，我要送你的，是這支！”

    她將發(fā)簪按在駱秋遲手心，駱秋遲長睫動了動，只見那支簪子通體碧綠，觸感細(xì)膩溫潤，造型別致清雅，與他那支碧玉簪交相映照，再匹配不過。

    駱秋遲倏然明白過來，抬頭看向聞人雋，雙眸一亮。

    他壓低了聲，輕喃道：“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

    聞人雋點(diǎn)點(diǎn)頭，露出清淺笑意，笑中還帶著些羞赧。

    兩人心有靈犀，四目相對間，夜風(fēng)拂過長發(fā)衣袂，有什么徹底消融，雪霽天青。

    沒有人知道他們說了些什么，唯一能看懂的人……是付遠(yuǎn)之。

    他站在月下，身影半明半滅，俊雅的面容無甚表情，卻隱隱透著一股凜冽寒意。

    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他最珍視的東西，正被一股不可抵擋的力量推遠(yuǎn)，一點(diǎn)點(diǎn)流失在他的生命之中……

    湖邊眨眼間便結(jié)成了兩對，雖有波瀾，到底算皆大歡喜，其他人也不再耽誤，場上氣氛很快又活絡(luò)起來，各人紛紛持簪走向心屬之人。

    孫夢吟仍是氣惱不過，拿著簪子就想上前再爭一番：“憑什么，憑什么她和駱師弟湊一對，明明我才是……”

    孫左揚(yáng)忙拉住她，低喝道：“你有完沒完，先前還說別人死纏爛打，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這邊兩兄妹拉扯著，那邊趙清禾已經(jīng)深吸口氣，看見阿雋終成好事，自己也受了鼓舞般，提起勇氣，揣著發(fā)簪，小心翼翼地走向姬文景。

    因?yàn)榧木暗膲钠猓瑖樑芰松砬盁o數(shù)女公子，此刻一個(gè)人站在月下，衣袂飄飄，臭著一張臉，從頭到腳都寫滿了五個(gè)大字——

    不要靠近我！

    所謂，美則美矣，駭人不已，大家都選擇保命為上，誰也不想被尖刺扎得遍體鱗傷。

    趙清禾咽了下口水，察覺到姬文景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腳步一抖，像個(gè)蕭蕭赴易水的壯士一般，咬緊牙關(guān)，繼續(xù)義無反顧地朝前走去。

    有眼尖的女公子瞥見了她，大為驚奇，一拉旁邊人：“快看，趙清禾還真敢挑，居然敢選中了姬世子！”

    “我天，她也太沒自知之明了，姬世子非將她罵哭不可！”

    “就是，她結(jié)結(jié)巴巴的，肯定話都說不全！”

    姬文景看著趙清禾走到自己跟前，臉上的神情依舊很“嚇人”，眸中卻閃過一抹異色，唇角也幾不可察地勾了起來。

    “姬，姬師兄……”

    “干嘛？”姬文景仿佛很不耐煩。

    趙清禾哆嗦了下，雙手背在身后，“我，我能不能，送你……”

    “抖什么？拿出來給我瞧瞧先?！?/br>
    “哦……好……可，可是……不知道，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聽你說句話能急死人，平日也沒結(jié)巴成這樣，快拿來吧！”

    姬文景這一喝，嚇得趙清禾趕緊雙手奉上，眼睛緊緊一閉，睫毛顫動不已，風(fēng)中抖得像只小白兔。

    月光照在那根白玉簪上，流光熠熠，打眼一瞧便知是上好的質(zhì)地，換句話說，看起來就“很貴”，趙家畢竟家財(cái)萬貫，恐怕今夜所有的發(fā)簪加在一起，也不及這一根來得值錢。

    有女公子瞧了心中不是滋味，酸溜溜道：“用點(diǎn)錢就想砸下姬世子嗎？左三姑娘的教訓(xùn)還不夠嗎？人家可不食人間煙火，最是清高的，哪看得上這銅臭味滿滿的發(fā)簪，真是個(gè)土包子！”

    趙清禾顯然也聽見風(fēng)中傳來的這些嘲諷，雙手一顫，更加閉緊了眼眸，她感覺到姬文的視線落在那根白玉簪上，不由屏住了呼吸，心跳不止。

    她索性把心一橫，自己先坦白道：“我，我這個(gè)也很貴，也花了很多錢的……”

    “嗯？”姬文景看著她，“所以呢？”

    “所以……”趙清禾捧著那根白玉簪，雙手抖得不行，臉上是羞愧又委屈的神情：“所以，對不起，我，我開始不知道你……我只是覺得這白玉簪很襯你的氣質(zhì)，你插上應(yīng)該會很好看的，我沒有別的意思，我不是想用……”

    想用錢來折辱你，想用錢來買到自己心儀的東西，想用錢來玷污這樣……高潔不染纖塵的畫中仙。

    看著眼前瑟瑟抖如白兔的少女，姬文景怔了怔，啞然失笑，眸光輕柔了許多。

    原來，這就是她先前不敢過來的原因？

    “你說，我插上會很好看？”清冷的聲音在風(fēng)中響起，趙清禾愣愣地抬頭，只見姬文景拿起那根白玉簪，對月映照了幾圈。

    他眼波一轉(zhuǎn)，忽地悠悠道：“世上只道錢財(cái)乃身外俗物，卻不知這俗物上若添幾分真情實(shí)意，便不算多惹人厭?！?/br>
    趙清禾呼吸一緊，那張俊俏的面容忽地湊近她，似笑非笑：“你的真心，在這上面嗎？又有幾分？”

    趙清禾忙不迭道：“在，在的，有，有許多分……全部，全部的真心都在上面?！?/br>
    “怎么證明？”姬文景長眉一挑，依舊似笑非笑著。

    趙清禾滿臉通紅，絞盡腦汁，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我，我這些天睡覺都不離手，日夜揣在懷里，不知撫摸了多少遍，那白玉上的每一絲紋理我都……”

    姬文景萬沒料到趙清禾會說出這樣的“證明”，他冷不丁就想到一些香艷的畫面，忙咳嗽兩聲：“行了，行了，我知道了?！?/br>
    他臉上升起可疑的紅暈，還好有夜色的遮掩，并不瞧得太出。

    趙清禾緊張又忐忑地望著他，“那，那，我可以證明……”

    “可以什么？”姬文景反問道，趙清禾下意識后退一步，姬文景道：“你站那么遠(yuǎn)做什么？過來點(diǎn)?！?/br>
    他將那白玉簪又遞了回去，趙清禾臉色有些慘白，卻忽然被姬文景拉起了一只手，“你不走近點(diǎn)，怎么幫我插上這發(fā)簪？”

    “??？”趙清禾被這突如其來的話驚住了，瞪大了眼，半天沒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