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九公主貴為帝姬,老王妃不會殺她,但姚遙若是死了,九公主的一生都會背負負罪感而活。 聞言,紀王頷首:“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不過夫人也莫要著急,當初那批陪嫁的工匠中有我安插的暗衛(wèi)十二人,但愿能護住小遙兒?!?/br> 正說著,原本站立的徐南風卻是一晃,險些軟倒在地。 紀王眼疾手快地撈住她,擔憂道:“怎么了?” 徐南風扶著他的臂膀,在石凳上緩緩坐下來,揉著太陽xue道:“無事,大概是在太陽下曬久了,有些頭暈?!?/br> 紀王抬頭望了一眼,秋陽清淡,微風徐徐,是個涼快的好天氣,著實稱不上是曬。 他眸色沉了沉,彎腰道:“我抱你回房歇息,請個大夫來看看?!?/br> “不用請大夫,我自個兒回房睡會兒便好了,哪有那么矯情……哎!” 話還未說完,紀王卻是抄起她的膝彎,強硬地將她抱回了房中。 大夫很快就來了,隔著紗簾,他一手捻著白須,一手搭在徐南風的脈上,閉目仔細診了片刻,復又睜開,呵呵一笑:“王妃娘娘并無大礙,乃是有喜了?!?/br> “你說什么?!”徐南風驚得一把掀開了簾子。 紀王亦是怔愣了一瞬,隨即漂亮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當真是有喜了?” “老夫行醫(yī)四十八年,區(qū)區(qū)喜脈,又怎會看錯?老夫給娘娘開一劑安胎藥,好生養(yǎng)著便是?!崩洗蠓虼让忌颇康匦χ鹕砼驳桨笌缀笞?,提筆道,“胎兒快有兩個月大了,怎么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 “我全然不曾想到,怎么就有喜了?”徐南風后知后覺地察覺到初為人母的喜悅,笑道,“我最近出了貪吃和嗜睡,便再無其他異常了,也不像別的女子有孕那般害喜得厲害,反而胃口愈發(fā)地好,便沒往這方面想?!?/br> 大夫呵呵一笑:“并不是每個女子有孕都會害喜的,王妃身體健康罷了?!?/br> 紀王眼中流露出顯而易見的興奮,整雙眼睛都發(fā)出光來,極為珍視地吻了吻徐南風的鬢角,“我們要有孩子了,南風?!?/br> 又吻了吻她,尾音上揚:“謝謝你。” 第65章 虎符 是夜, 冰冷而濕咸的海風肆虐侵襲著海岸線邊這座凋敝的小漁村,疊涌的浪潮像是一曲狂躁的鼓點,應和著月光下的刀光劍影。 這是九公主找到姚遙的第八天, 亦是他們逃亡的第八天。 老王妃像是一匹發(fā)了瘋的野狗, 將兩個兒子的死遷怒在姚遙的身上,認為是他詛咒死了自己的兒子, 因而傾盡全力地調動自己的勢力,于嶺南王府叛亂。 姚遙墜海后, 不知不覺被海浪帶到了這片不毛之地, 一時聯(lián)絡不到自己的親衛(wèi)隊, 還好九公主順著海潮的流向一路搜來,這才找到了幾乎筋疲力竭的姚遙。 “已經(jīng)是第八天了,援軍依舊音信杳無……”姚遙疲憊地倚在礁石后頭, 手握卷了刃的扶桑刀,暗啞地嗤笑一聲,“那群王八蛋!” 月光凄寒,照在慘白的沙地上, 一如九公主那煞白的臉。她沉默了一會兒,方抬袖擦了擦姚遙嘴角的鮮血,堅定道:“放心罷, 他們一定已經(jīng)在路上了。我們身邊還有四哥派來的護衛(wèi),定能將你平安送回嶺南王府,手刃了那叛亂的女賊!” 姚遙抬眼望了眼遠處殘存的,同樣精疲力竭的幾個護衛(wèi), 笑意染上了幾分苦澀。他費力地抬起手,似乎想要像往常那樣摸一摸九公主的發(fā)頂,但又看到自己滿手臟污的鮮血,只得不動聲色地收回。 “傻丫頭,你四哥的那些護衛(wèi)是地道的中原人,不識水性,長途跋涉來此蠻夷之地,又怎斗得過這里土生土長的地頭蛇?” “再過一天,只要我們再撐過一天,便能進入象郡境內,與郡守呂權的兵馬匯合?!?/br> “小九兒,你留在我身邊實在太過危險了,讓你四哥的人帶你回洛陽,避一避風頭罷……” 九公主卻是狠狠地打斷他的話:“有我在,你不會有事!” 冰冷的月光洇在姚遙的眼睛中,閃著不知名的光芒,似乎帶著笑意,又好像十分憂傷。他扯了扯嘴角,將喉間涌上的鮮血咽下,道:“我不該帶你來這的。當初,是我太自以為是,一心想要讓你逃離烏勒骨的魔掌,卻不料是帶你落入了另一個陷阱……” “別這么說,你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里呢……小遙兒,我們會撐過去的。”九公主望著黑皴皴的海岸線,自語般道,“你看,天就快要亮了?!?/br> 姚遙費力地抬了抬眼,笑道:“傻丫頭,現(xiàn)在才子時呢?!?/br> “徐南風說過,日子會越過越好的,我愿意相信她一次,小遙兒,也請你……相信我一次?!?/br> 海浪席卷而來,拍在礁石上,白色的泡沫四濺開來,落在九公主的鬢角和發(fā)間,像是幾片轉瞬即逝的雪。 嶺南終年溫熱,是看不見雪花的。 姚遙望著面前這個日益堅忍成熟的姑娘,輕輕笑了聲,眼神溫和道:“今春你剛到嶺南時,你說你很想念北方的大雪,可嶺南從未下過雪……” “你便從別處移植了十幾株怒放的百年梨樹,種在了嶺南王府的院落里,風一吹,滿地雪白,就好像是下了一場厚雪一般?!?/br> 回憶起當時的場景,九公主蒼白的唇彎起一個并不明顯的弧度,說:“你要好好活著,明年春日,我們再一起去看梨花飛雪?!?/br> “好?!币b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漬,又輕聲問,“你去洛陽,見到他了嗎?” 九公主知道他說的是誰,頓了頓,別過頭去:“見著了。” “如何?” “很好。死里逃生,又屢建奇功,正是春風得意,深得……朝廷重用?!?/br> 說到最后,九公主聲音哽了哽,她閉上眼,將眼中的淚意壓下去,滿腦子都是劍奴那一瘸一拐的蕭瑟身影。 “那便好?!币b喟嘆一聲,“這樣的話,將來你回到洛陽,我便不擔心再有人欺負你了?!?/br> 九公主感覺到自己的心臟一陣抽疼,一股前所未有的絕望涌上心頭。姚遙又怎會知道,劍奴殘了一條腿,已是和他一樣身陷囹圄了…… 僅是一瞬的脆弱閃過,九公主又很快打起精神來,“他說了,若是下次再見到你,定要同你比一比身手?!?/br> “那小子倒是越發(fā)狂妄了,哥哥我一根手指頭就能碾死他?!闭f著,姚遙比了比小拇指。 海風呼嘯而過,夾雜著隱約可聞的馬蹄聲。姚遙忽的戒備起來,手扶著刀撐起身子,從礁石后彈出半個頭望了一眼,只見幾點火光如幽靈般浮動在黑夜中。 “主子,他們追來了!您快上馬,一路向西北去象郡!屬下為您斷后!” 那幾名渾身浴血的中原侍衛(wèi)紛紛拔出斷刀殘劍,擺出姿勢準備殊死一搏,又催促道:“主子,走??!” 姚遙強撐著站起來,先將九公主送上了馬,隨即自己也翻身跨了上去,與她同乘一騎,反手將刀背往馬臀上一拍,喝道:“駕!” 馬兒鼻腔中噴出白氣,一揚馬蹄沖了出去,撞破漁村的柵欄,沿著破舊的土路朝北跑去。 耳畔的風聲呼呼作響,身后又傳來了令人心寒的刀刃聲和慘叫聲,九公主不敢回頭,雙手緊緊地握著馬韁繩,催促馬兒甩開緊咬其后的追兵。 但這馬兒已經(jīng)奔波了數(shù)日,早已如強弩之末,眼瞅著幾名追兵已經(jīng)追了上來,九公主心急如焚。 “前方右拐!” 姚遙在她身后指揮著方向,又順勢拔刀一砍,將漁家堆積的竹竿漁網(wǎng)等物盡數(shù)砍倒,橫亙在土路上,擋住了追兵的去路。 追兵一聲令下,四散開來,沿著其他的小路繼續(xù)追趕,企圖呈包抄之勢。更有甚者,有人直接彎弓搭箭,企圖射殺逃亡的二人。 “老夫人說了,不要留活口!” 那群人cao著嶺南的方言,嘰里呱啦地吼著,九公主只聽清了這一句。但這一句,足以讓她心寒萬分。 那女賊,竟是連堂堂帝姬的性命也不顧了,打算來個魚死網(wǎng)破! 咻咻—— 箭矢雜亂無章地射來,大多數(shù)都被身后的姚遙揮刀斬去,仍有幾支流箭射在了馬臀上。馬兒吃痛,長嘶一聲瘋跑起來。 身后的姚遙忽的悶哼一聲,伸手抱緊了九公主,半晌才微顫著道:“當心,別跌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馬兒沖進一片密林之中,身后的追兵已被甩得看不見蹤跡。 馬匹粗重地喘息著,奔跑的速度越來越慢,九公主生怕敵軍追來,拼命地去蹬馬腹。 馬兒有心無力地慢跑了兩步,終是前蹄一軟,如山般沉重地倒了下來。 九公主和姚遙猝不及防摔下馬背,跌落的一瞬,姚遙下意識將她護在懷中,用自己的身軀給她做了rou墊,因而九公主除了受驚之外,只擦破了掌心和手肘的一點點外皮。 那匹瘦削的馬兒倒在地上,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了,鼻腔和馬嘴里都涌出血沫。它猶睜著眼睛,眼角隱隱有濕冷的淚痕淌過。 九公主鬢發(fā)散亂地跌坐在黑暗幽深的密林中,好半晌才從死里逃生中回神,摸索到姚遙的身軀,喚道:“小遙兒,你沒事吧?摔傷了不曾?” 姚遙靜靜地伏在草地里,一動不動,唯有身形起伏的輪廓隱約可見。 九公主一下就慌了,費力地扳過他的上半身,將他的頭靠在自己肩上,輕輕拍打了幾下:“小遙兒,小遙兒!” 她感覺到姚遙的后背有一截凸起的硬物,隱隱有液體滲出,濡濕了她的手臂。九公主心慌意亂,順著那截硬物摸了摸,摸到了滿手黏膩的鮮血。 那是半截羽箭,箭尾已經(jīng)被斬斷了,也不知他是何時受的傷,為了不讓九公主擔心,自己硬生生地挨了下來,一直忍著劇痛奔波到現(xiàn)在。 方才在馬上跌落,他背部著地,箭頭沒入得更深了些。 九公主呼吸一窒,聲線開始劇烈顫抖:“小遙兒……小遙兒……” 姚遙渾然不覺。 嶺南的密林是最危險的,你永遠不知道那些看似青蔥的草木里頭蟄伏著怎樣可怕的劇毒蟲獸。 九公主不敢在林中久留,只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又脫下被枝條撕裂的外裳,將姚遙□□在外的頭和脖子蓋住,以免遭受毒蟲的噬咬。 她咬緊牙關,將姚遙的手臂架在自己瘦弱的肩上,帶著他一步一步,無比艱難地朝月落的方向走去。 林子外頭有一條清澈的小河,河水輕輕地沖刷在圓潤的卵石淺灘上,于月光下閃著粼粼的波光,河岸有竹制的簡易碼頭,??恐恢恍⌒〉臑跖翊氡厥菨O人留下的。 九公主仿佛看到了希望,擦了把額上的汗水,忍著身體的極度疲乏,將姚遙一寸一寸地挪到了船艙里。 小船劇烈地晃動起來,九公主脫力地倒在姚遙身邊,躺著直喘氣。 小漁船雖破舊了些,但好在并未漏水。棚頂有洞,星光隱隱灑入,斑駁地照在姚遙蒼白的臉上。 九公主一陣心疼,強撐著坐起身子,借著黯淡的星光審視姚遙的傷勢。她不敢貿然拔劍,只能顫抖著撕下布條,生疏地扎在他的肩背上止血。 姚遙額上有冷汗,手掌冰冷,但呼吸燥熱,顯然是發(fā)燒了。 九公主生怕他撐不過這個坎,不敢稍作停留,掙扎著撐著膝蓋站起,解開了船頭的粗繩,劃槳一路逆流而上。 這條河往南流入大海,而往北則貫穿象郡,走水路只需一夜,便能到達呂權的勢力范圍。 九公主累到意識渙散,喉嚨里隱隱有鐵銹味涌出,卻仍機械地擺動船槳,直將掌心磨破出血,小船才歪歪扭扭地往上漂了百丈遠。 天快亮了,船中重傷的姚遙醒了一次,迷迷糊糊地喚她的名字:“惜月……” 這是他第一次,正經(jīng)地喚她的大名。 九公主一怔,放下船槳跌跌撞撞地沖進船艙內,欣喜道:“你醒了!再撐一會兒,撐一會兒,我們馬上就到象郡了!” 姚遙虛著眼,露出一個略顯蒼白的笑來,渙散的視線落在九公主滿是淚水與汗?jié)n的臉上,半晌,輕聲道:“惜月,你過來,我有東西給你……” 說著,他顫巍巍地從懷中掏出一枚令牌。 那是烏鐵鑄就的牌子,正面一個碩大的‘令’字,反面有虎紋,刻有‘嶺南府敕造’五個小字,乃是□□賜給第一代嶺南王的令牌,見此牌者,如見嶺南王,其重要程度,可與漢人的傳國玉璽相媲美。 嶺南的老王妃想盡了法子,都沒能將這塊牌子據(jù)為己有,而現(xiàn)在,姚遙卻將它塞入了九公主的手中。 “它可號令嶺南九部的六萬兵馬。小九兒,你是個有鴻鵠之志的姑娘,拿了它回洛陽,去爭你想要的東西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