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五一出去正撞上不緊不慢跟來的劉離，伸手將他擋在了門外。

    “三哥有話與你家少爺說，你別進去?！壁w小五道。

    劉離本來就不大痛快，見趙小五攔著自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閃身避過對方壓根沒理會。誰知趙小五也是個一根筋的貨，伸手便從背后抱住了劉離的腰。

    “你……你放開！”劉離呵斥道。

    “我不放，等你家少爺出來我再放?！壁w小五道。

    劉離又不能在這種地方當(dāng)真大打出手，否則傳出去也不好聽。不過他轉(zhuǎn)念一想，趙尋如今手無縛雞之力，也做不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來，于是便也釋然了。

    進不去就進不去吧，趙尋便站在那里任趙小五抱著，既不掙扎也不說話，這倒讓趙小五有些尷尬了起來。

    “你怎么不動了？”趙小五問道。

    “很久沒被人抱過了，不舍得動?！眲㈦x笑道。

    趙小五聞言立馬松了手，但依舊擋在他身邊，生怕他闖進去。劉離見狀不由失笑，心道怎么自己身邊盡是這種一根筋講不了道理的人呢？

    屋里頭，這會兒李越也有些詞窮了。

    他胡亂抓了一把棋子，眼睛卻不看棋盤，只看著趙尋。趙尋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開口道：“怎么了這是？你再看下去我都要臉紅了?！?/br>
    “北江的事，是我做的，你不會怪我吧？”李越問道。

    趙尋聞言一怔，李越只當(dāng)他不高興，又解釋道：“我只是想教訓(xùn)教訓(xùn)那達，他那樣算計你，害你差點被……那個……后來還派人追殺你。”

    “牽連到大夏，只是捎帶著手的事兒，不是故意的?！崩钤降馈?/br>
    少年一雙眼睛清澈無比，所有的擔(dān)心都寫在明面上，趙尋看他這幅小心翼翼的樣子，心里突然有些難受。

    李越可是皇帝?。∷蔚潞文苣茏寣Ψ饺绱嗽谝?？

    “你救我已是莫大的情分，無論你對大夏做什么，我都沒有資格責(zé)怪你。況且此事你還是為我出氣，我怎么會怪你呢？”趙尋笑道：“你是一國之君，我是你的質(zhì)子，你不該問我這種話。”

    “可你是趙尋啊?！蔽以趺茨懿粏枺?/br>
    少年滿心的理所當(dāng)然，還把趙尋當(dāng)成那個幼時的玩伴，什么質(zhì)子、什么身份于他而言終究都及不上趙尋這個人來得重要。

    李越當(dāng)然可以不顧忌，但趙尋卻不能任由他這樣。當(dāng)年就因為兩人走得近，群臣聯(lián)名力主將他送回了大夏。

    如今重來一次，他不得不防。

    “陛下，我如今不止是趙尋，我還是大余敵國的三王爺，被俘的質(zhì)子?！壁w尋道。

    李越聞言有些急了，忙道：“原來不是這么說的，我沒想讓你做質(zhì)子，你跟我回京難道不是因為想跟我好嗎？”

    “??？我跟你……”趙尋一怔。

    “我來找你，是為了咱們幼時的情誼，如今你被人逼迫陷害我?guī)湍?，也是為了兄弟之情，哪來什么質(zhì)子不質(zhì)子的。”李越道。

    哦！原來這個“跟我好”指得是兄弟之情

    趙尋語重心長的道：“陛下，你過于執(zhí)著了。”

    李越聞言面色驟變，他最聽不得親近的人私下里對他口稱陛下，即便是劉離人后也從不這么叫他，今日倒是從趙尋口中聽到了。

    “什么執(zhí)著不執(zhí)著，你就說你跟我回京城是為了什么？”李越問。

    趙尋見他生氣，忙緩了緩語氣問：“陛下覺得該是為了什么？”

    “你落難了，無家可歸，我便給你一個家收留你，什么都不為，就為了我樂意。”李越道。

    趙尋目光一斂，依舊蒼白的面上瞬間有些落寞，他避開李越的目光道：“我跟你來，是為了……活命。”

    是為了活命，不是為了舊時的情誼，也不是為了將來的團聚，僅僅是為了擺脫眼下的困境。

    李越聞言眼圈便有些發(fā)紅，他將手里的棋子一扔，轉(zhuǎn)身便走了。趙尋伸手撿起一枚落在棋盤上的棋子握在手里，那棋子上還帶著李越的溫度。

    這個傻瓜，還真是說什么都信。

    他若只是為了活命，何苦千里迢迢去京城？

    趙小五進來的時候，趙尋還看著手里的棋子發(fā)呆。他不用問也知道八成是趙尋又惹李越不痛快了，方才在門口見到李越的時候，對方臉都氣紅了！

    “三哥，你怎么就不能說句好話哄哄他呢？”趙小五問。

    趙尋依舊望著手里的棋子，語氣近乎溫柔的道：“別人都哄他，我便更不愿哄他了。他如今尚未親政，我跟著他已然是添了麻煩，若是還哄著他對我那般器重，朝中只會有更多人出來為難他?！?/br>
    到時候，以李越的個性必然會千方百計護著他。可李越護著他，只會更讓人看不慣，最終的結(jié)果就是，他依然要向十年前那樣，被逼著再次離開李越。

    “那他若是不高興趕咱們走……”趙小五道。

    “那咱們便走，他救咱們的情誼本就還不清了?！壁w尋道。

    李越能待他如初，他已經(jīng)滿心知足了。

    當(dāng)初在北江，他一念之差答應(yīng)了和李越回京，原想著躲在京城做個本本分分的質(zhì)子便可，萬沒想到，李越可不是這么打算的。

    既然如此，他就只能自己退一步了。

    入夜，刺史府。

    劉離陪著李越在中庭喝酒。李越性情較為平和恬淡，素來也不愛飲酒，所以他今日突然說要喝酒，劉離都沒好意思阻攔。

    李越兩杯酒下肚，臉就紅了。得虧劉離給他找的酒比較淡，不過即便如此，李越還是沒一會兒就上了頭。

    “朕是不是特別傻？”李越捏著空杯子道。

    這小祖宗自稱朕，看來這是真不高興了。劉離面上不顯，心里卻不由暗自嘀咕了一陣兒，想著要找機會去問問趙尋，這是怎么把人惹成了這樣。

    “少爺，你待人掏心掏肺從不吝嗇，可誰的心肝脾肺都只有一副，需得珍之重之才是?！眲㈦x道。

    “你不知道?！崩钤綋u頭晃腦的擺了擺手，大著舌頭道：“我小時候沒有朋友，沒人愿意跟我玩，所有人都哄我騙我，只有他對我說真話?！?/br>
    這個“他”，不用想，自然是趙尋無疑了！

    李越雖看著懵懂，實則心底卻是個通透的人，誰待他好，誰待他虛與委蛇，他心里跟明鏡似的。這一點，他自小就是如此，只是他從不愿拿這份通透去揣度人世，總恨不得將自己的心腸都擺在人的面前。

    當(dāng)然能有幸得見他心腸的人，自然得是待他好的人。

    趙尋是，劉離也是。

    “可是趙尋今日說，他是質(zhì)子……說跟著我就是為了活命！”李越說著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抬手又要往嘴里送。

    “少爺。”劉離伸手握在李越手背上，阻止他繼續(xù)喝酒，同時認(rèn)真的道：“可趙尋說的也是真話啊?！?/br>
    是啊，是真話，所以李越才難受。

    “是我強求了?！崩钤侥抗庖击觥?/br>
    “那你打算怎么辦？”劉離問道。

    李越嘆了口氣，將那杯酒放下，道：“趙尋想安安穩(wěn)穩(wěn)當(dāng)個質(zhì)子，那便讓他當(dāng)吧?！?/br>
    劉離見他這樣，心里莫名有些難受。此時中庭有風(fēng)吹過，帶著很重的寒意。劉離便挪過去坐在李越身邊，敞開披風(fēng)將他裹在懷里。

    李越把腦袋擱在劉離肩上，一雙眼睛因為醉酒而顯得十分迷離。他面頰上染著紅意，在燭火的映襯下，更添了幾分動人。

    劉離轉(zhuǎn)頭看他，兩人近在咫尺，呼吸彼此交錯。劉離心中不由一跳，鬼使神差的便有了想要親對方一下的沖動。

    第18章 執(zhí)著

    這個念頭在劉離腦海中一閃而過，他頓時像被刺了一下似的，及時掐滅了那股莫名的欲望。

    “外頭冷，我送你回去吧?！眲㈦x低聲道。

    李越目光有些失焦的看了看他，隨即便閉上眼睛依在他肩上睡了。這人對他是全然的信任，絲毫防備也沒有，劉離不知怎么的，心里便生出了些許愧疚，只因方才那個驟然涌起的念頭。

    他把披風(fēng)脫下來裹在李越身上，隨后將人抱起來送回了住處。李越睡得很沉，這么折騰也沒醒。

    少年睡著之后，帶著幾分慵懶的乖順，白皙的面上染著紅意，在此時的劉離看來竟有幾分魅惑之感。他不得不及時打住自己的念頭，幫李越蓋好被子后便出去了。

    外頭冷風(fēng)更添了幾分寒意，劉離倒是略微清醒了些許。中庭還有喝剩的酒，他心煩意亂，便一個人喝起了悶酒。

    “大半夜的不睡覺，跑這里來喝酒，不怕染了風(fēng)寒？”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劉離轉(zhuǎn)頭看去，忙放下酒杯打算起身。

    來人見狀忙快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道：“坐著吧?！?/br>
    此人正是那日幫趙尋看病的那位“賀先生”，名叫賀竹。

    “叔父?！眲㈦x這會兒酒意已然散了一半。

    “怎么一個人喝悶酒？”賀竹坐在方才李越坐的地方，問道。

    劉離見狀忙取了新的杯子，給賀竹斟了一杯酒。

    “少爺喝多了，睡了?！眲㈦x答道。

    “那我陪你喝幾杯吧?！辟R竹說罷舉杯和劉離碰了一下，繼而一飲而盡。

    這賀竹平日里甚是冷清，劉離又常年在京城，叔侄倆的關(guān)系并不算親厚。但劉離對這位叔父還是頗為敬重的，只因?qū)Ψ綖槿穗m淡泊，但醫(yī)術(shù)高明，且心懷慈悲。

    劉離又幫對方斟了一杯酒，問道：“三叔呢？”

    賀竹聞言面上帶了幾分笑意，道：“他貪覺，睡得早?！?/br>
    劉離聞言便未再過問，一時之間又有些羨慕起了對方。一個男人過了而立之年，有擅長的事情，又有在意的人在身邊，夫復(fù)何求？

    賀竹舉著酒杯卻未飲盡，而是開口道：“陛下是個好孩子，半點也不像他那個父皇，倒是有幾分你爹爹的性情，也怪不得你爹爹會喜歡他?！?/br>
    劉離聞言嘴角帶了幾分笑意道：“嗯，他是很好?！?/br>
    “離兒，你很聰明，很多事你要早早的便想清楚，且不要讓自己限在里頭?！辟R竹又道。

    “叔父所指為何？”劉離問。

    賀竹舉杯和劉離一碰，飲盡了杯中酒后，才不疾不徐的道：“陛下是一國之君，他終究要擔(dān)起這擔(dān)子。你既是他的知己，又是他的護衛(wèi)，來日他擔(dān)起這江山的時候，你要做他身后的盾牌，保他無后顧之憂?！?/br>
    “侄兒知道，這也是爹爹將我送到他身邊的初衷?！眲㈦x道。

    賀竹點了點頭，又望著劉離片刻，意味深長的道：“你對他的心思，我明白。但你要想清楚，若陛下將來有了心悅之人，不能再繼續(xù)與你朝夕相對，你可能坦然面對？”

    劉離聞言一驚，手中的酒杯險些落地，他辯解道：“我對他并非……”

    “你不必朝我解釋，自己想清楚便是。若你做不到坦然面對，這次便不要跟著回京城了，讓你爹另外派人去代替你便是?！辟R竹道。

    劉離是李越的貼身護衛(wèi)，他手里掌握著李越的性命安危，若是他心有旁騖，這份差事便不再適合他了。

    “叔父，是我爹讓你來說這些的嗎？”劉離問道。

    “是我自作主張來找你的?！辟R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