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允信重復(fù)第三遍：“高一一班？”

    “我的天程女士可太可愛了吧，這就叫峰回路轉(zhuǎn)柳暗花明受寵若……”說著說著，江甜抬頭，望向男生沒有絲毫松動、完全看陌生人的表情，一個“驚”字哽在喉嚨，然后，訕訕咽下。

    雙手攥緊書包帶：“你……不記得我了嗎？”

    廣播里的通知 ，大樓中的交談，同學(xué)們遙遠(yuǎn)的吵鬧通通聽不見……兩個人形成的一隅里，安靜讓江甜只能聽清自己的心跳。

    她想看他，又不敢看，視線猶猶豫豫。

    呼吸間……

    “給我一個一定要記得你的理由。”

    陸允信的聲音平靜，自持，帶著沒有情感色彩的淡漠，糅進(jìn)微風(fēng)里……

    樹葉“刷刷”響。

    江甜背著一書包的小吃、寫得密密麻麻的半本日記。

    胸口，驀地一涼。

    第2章 《再別康橋》

    陸允信也沒多話，轉(zhuǎn)身先走。

    江甜松開書包帶，正要跟上去，便見一個男生攔在陸允信跟前，瘦瘦矮矮的，驚喜又不敢確定的聲音卻是朝著自己來：“甜姐兒？！”

    江甜一怔。

    又見他指著自己對陸允信喊：“允哥！允哥！真甜姐兒?。　?/br>
    咋咋呼呼的樣，不是瘦猴還能是誰……

    江甜反應(yīng)過來，若有若無笑一下：“你允哥一副不認(rèn)識我的表情?！?/br>
    “怎么會不認(rèn)識，”馮蔚然切一聲，穩(wěn)了穩(wěn)懷里抱著的書，“去年暑假不是還……”

    陸允信瞥去一眼。

    馮蔚然話語止住，隨后僵笑著，側(cè)身讓路。

    見江甜站在原地用眼神追陸允信，他“嘿嘿”兩聲，走過去安慰說：“甜姐兒沒事兒啊，以后有的是機(jī)會，再說了，一中理科強(qiáng)，優(yōu)秀的男生多了去，成績好的一大把，還有會跳機(jī)械舞的，會打架子鼓的……”

    “能比陸允信好？”江甜問。

    馮蔚然頓時啞口。

    江甜越過他。

    “會不會聊天啊……”

    馮蔚然嘟囔一句，看著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兩道影子，撓撓頭，追上去：“對了，甜姐兒，我差點忘了，東郭，啊不，郭老師讓你到了去趟她辦公室，就我們班主任，巨兇悍，你小心點?！?/br>
    ………

    郭東薇身材微胖，戴細(xì)邊眼鏡，燙一頭棕色方便面卷。連帶四屆高三下來，經(jīng)驗豐富，要求嚴(yán)格，不少皮猴子到她手里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但遇上江甜這樣成績好，長得乖，新概念拔頭籌的學(xué)生，說說笑笑的，嘴角弧度根本放不平。

    “基本就這些，你有問題找我或者找宿管老師都可以，噢噢還有，”郭東薇想到什么，“我們班座位是開學(xué)前就排好的，然后逢大考變動，十月月考，十一月半期，以此類推，單數(shù)加你一個剛剛好……江甜，你想要什么樣的同桌?。俊?/br>
    快到六點還沒吃飯。

    江甜肚子在叫，面上卻沒有絲毫不耐：“理科好點的可以嗎，我物理化學(xué)都不太好?！?/br>
    “謙虛了，三中年級前二十，再差能差哪兒去，”郭東薇笑呵呵地從文件夾里抽了張大紙出來，“這是我們班上學(xué)期成績，你過來看看……”

    江甜稍稍傾身。

    “陸允信一直很穩(wěn)，光看理六科的話，甩第二名基本三十分起步，他主要語文英語不好，不過無大礙，”郭薇說著，手指朝下挪了一點，“理綜第二是沈傳，沈傳總分就和理綜的分差不多了，第三我看看啊……這陸允信真什么都好，就是不愛說話，不愛理人，作業(yè)馬馬虎虎，可他是一中招牌，我也拿他沒辦法……”

    一定是辦公室空調(diào)溫度高。

    江甜坐著，視線落在成績單第一個的名字上，臉頰微微發(fā)了燙。

    “郭老師，”她喉嚨滾了滾，“我覺得陸……”

    “馮蔚然吧！”郭老師點點頭，“馮蔚然怎么樣，他理科第五，又是班長，又會來事兒，正好幫你適應(yīng)適應(yīng)，關(guān)鍵是他很樂意給同學(xué)講題，你看可以嗎？”

    說著，她把江甜寫到了進(jìn)門第一排第一列，然后把馮蔚然從第二排陸允信旁邊，挪到了江甜旁。

    小姑娘看著自己名字后面橫平豎直的三個字：“嗯……好。”

    江甜皮膚白，嬰兒肥，兩個害羞靦腆的酒窩讓郭東薇看得格外愛憐，彎身到辦公桌下，摸出兩個標(biāo)著“特產(chǎn)”的牛rou餅塞給她……

    ………

    “叫甜姐兒又不一定年齡大，人五歲上一年級比你小兩歲好嗎！”

    “為什么叫甜姐兒，開玩笑……這要說到去年暑假吧，數(shù)學(xué)夏令營，嗯，就奧賽預(yù)熱，和新概念剛好都在北三辦，很多學(xué)校參賽啊，然后中途有天晚上，一個上級來視察，說請學(xué)生搓頓好的，大家那個高興哦。結(jié)果領(lǐng)導(dǎo)又說，大家都玩腦力游戲的，就這樣，以學(xué)校為競賽單位，來個接龍游戲，詩詞成語混著來，搶答，不重復(fù)，答錯字啥還要淘汰。”

    “開始是啊，大家都覺得挺簡單，后來基本就咱南一和北三在發(fā)言了，最后咱南一剩了四同學(xué)，北三就甜姐兒一個，個頭小，說話也溫溫和和，看著完全沒殺傷力……我們都在討論rou串要孜然味還是麻辣味了，結(jié)果人儲備量以一敵四半小時，末了，甜姐兒鰲擲什么鯨吞一出，沒人接，滿堂彩！你們是不知道，當(dāng)大家都被食堂磨得不成人形，當(dāng)我們吃著牛rou面，看北三同志們桌上的小龍蝦啊，烤蹄花啊，鹵翅啊，那真是一個風(fēng)從北吹，格外傷悲……啊當(dāng)然，甜姐兒讓同學(xué)給我們端了好些過來，弄得我們都不好意思了……”

    江甜一進(jìn)門，就看見陸允信趴在桌上睡覺，馮蔚然坐旁邊唾沫橫飛。

    “說長道短到人背后成嗎？”

    江甜把座位表扔給馮蔚然，然后又從包里掏出個大口袋，先留了一把出來，再摸個給馮蔚然。

    馮蔚然撕紙扔嘴里含混：“甜姐兒我?guī)湍惆l(fā)吧。”

    “哪兒能，”說著，江甜走到教室另一邊，一副好說話的樣子挨個拿給同學(xué)，“這是我從北城那邊帶來的，不嫌棄就吃吃看?！?/br>
    “嗯，花生酥……”

    “行家啊，程六娘，隊不難排……”

    “……”

    江甜一圈走完，好評攬了不少。

    換座位聲音大，陸允信已經(jīng)醒了，單手撐著臉，眼神沒聚焦。

    江甜走到他前面坐好，回身攤開掌心，對著他眉眼彎彎道：“謝謝你下午來接我，喏，給你兩塊。”

    牛皮紙包裝精美，掌心白皙如脂。

    陸允信視線聚在上面，然后，掠過小姑娘身邊喋喋不休的馮蔚然，停一下……

    漫不經(jīng)心收回來：“不用?！?/br>
    “你試試嘛，口感很好，蔓越莓是我最喜歡的味……”

    江甜話沒說完，陸允信直接起身，推開身旁的空椅朝外走去。

    留下江甜笑意凝固，面紅耳熱，手懸在他桌上，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允哥今天狀態(tài)好像一直不太對?！?/br>
    “允哥是和甜姐兒八字不合嗎，甜姐兒那么可愛那么軟……”

    同學(xué)們議論紛紛。

    馮蔚然走到講臺，扣兩下黑板：“打鈴了，不要說話?！?/br>
    ………

    一中晚自習(xí)分批次，高一走讀生上兩節(jié)到八點半，住讀生上三節(jié)到九點十五。

    開學(xué)、每周日、小長假回來的晚自習(xí)是班主任的，其他時候按天分給理六科的老師。

    郭東薇坐鎮(zhèn)，教室鴉雀無聲。

    2月16號，晴。

    瘦猴還和以前一樣。新班主任點評過我的語文作文。中午去寢室沒人，晚上再認(rèn)識。今天好像就沒別的事了。

    一點也不想寫……

    見到他很開心，見到他就想笑，見到他想靠近?？伤?，可他，可他……

    哎，誰讓我之前對他做了那么不好的事……

    江甜翻一頁。

    毛線說，又高，又帥，又聰明，脾氣還好的男生，只會活在言情小說里。

    “毛線是誰？”馮蔚然突然湊個腦袋過來。

    “誒誒，你干嘛偷看，”江甜趕緊護(hù)住日記本，小聲道，“上晚自習(xí)呢……”

    “馮蔚然就你話多！”郭東薇扔了個粉筆頭，“給我站上來！”

    重回的安靜里，同學(xué)們的翻書聲、落筆聲都很清晰。

    江甜小心翼翼轉(zhuǎn)身，把日記本藏進(jìn)書包，結(jié)果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筆，“啪嗒”一聲，她彎身去撿，不經(jīng)意瞟到了陸允信的腿。

    長，直。

    散漫地落在課桌橫欄、再朝前探一點點，剛好接近她后兩條椅腿的位置……

    一班有四十人，座位前后間隙適中。

    可偏偏，他穿那雙休閑鞋，鞋帶尤其長，系了兩轉(zhuǎn)還有一截垂在外面……

    江甜把筆輕放在地上，然后，悄無聲息地捏起他左邊鞋帶，繞了一陣，再捏起右邊那條……

    陸允信有潔癖，鞋帶很干凈，江甜綁完端詳一下，口型點評：“嗯……很漂亮?！?/br>
    ………

    八點半的鈴聲很快響了。

    郭東薇放下筆開始訓(xùn)馮蔚然，大概一半的同學(xué)起身收拾書包，“待會兒吃什么”“一起回嗎”“明天見”……教室里熱熱鬧鬧的。

    陸允信醒了，同桌的男生對他道，“允哥我有事先走了，你和瘦猴一起吧?！?/br>
    陸允信“嗯”了聲，一邊打哈欠一邊慢條斯理舒展雙腿，腿伸著伸著發(fā)現(xiàn)不對勁，他動作一頓，盯著前面女生綁得低低的小馬尾看幾秒，倏一下彎腰。

    果不其然，看見自己兩邊鞋帶被綁在她的椅子腿上。

    末端，還有個形狀……疑似蝴蝶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