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甜隱隱意識到什么，朝傅逸出腳。

    偏偏傅逸缺心眼：“一米五你踢我做什么，毛線不回來，她家就是咱家啊——”

    “不用麻煩了，”毛爸爸?jǐn)苛松裆?，“我和你們洛姨在單位辦了兩年停薪留職，也是除夕才回來，前幾天回老家墳頭給祖宗們挨個拜了年，下周又去德國?！?/br>
    江甜給洛姨夾了個雞腿，目光順勢和兩位長輩交流：“你們?nèi)サ聡忝€？”

    毛mama想說什么，毛爸爸搶先打斷。

    他一邊給毛mama壓眼色，一邊接著道：“我們單位在那邊新開了個分公司……”

    毛mama看毛爸爸，表情式微。

    毛爸爸按住毛mama的手：“然后你們洛姨跟著我在那邊做工程?！?/br>
    江甜問：“毛線以前不太習(xí)慣德國那邊的飲食，你們習(xí)慣嗎？”

    “還好，”毛爸爸強撐淡定，“我做工程跑來跑去……”

    “毛叔您不是說您辦了停薪留職才去的德國？怎么又在德國做工程？”傅逸察覺不對，“而且您幾年前不就從總工退到后面了——”

    傅逸話沒說完，毛mama拂開毛爸爸的手，“噗通”一聲跪到了江甜和傅逸面前。

    第104章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2

    江甜連忙去扶毛mama：“洛姨您這是做什么——”

    傅逸也過去扶：“洛姨我們受不起——”

    毛mama不起來, 身體宛如折翅的鳥般, 斷斷續(xù)續(xù)地彎腰：“毛昔安說。”

    毛爸爸把臉別到一旁，取下眼鏡擦眼鏡。

    “你們有你們的事業(yè)和生活, 你們也很忙很累, 如果我和她爸爸敢給你們兩個說，”毛mama漸漸紅了眼睛, “她就敢和我們斷絕關(guān)系?！?/br>
    “但我們真的沒辦法, 我們說的她都不聽，傅逸，江甜, 江甜，甜甜, ”毛mama頭磕到膝蓋上, “求求你們勸勸她，求求你們，洛姨折壽十年、百年, 折壽后半輩子求求你們了……”

    一滴淚，“啪嗒”，砸到地板上。

    ………

    知道江甜和傅逸去了北城，陸允信下班下得晚。

    快八點, 他到地下停車場開車門，坐上去，手剛扶上后視鏡，便看到自家小姑娘坐在后座, 靠在傅逸肩頭，而傅逸扶著她的腰，面上同樣沒什么表情。

    陸允信擰眉：“你們……”

    傅逸把江甜托正：“你們聊，我先回去了?！?/br>
    陸允信：“我送你？”

    “別了，”傅逸喉結(jié)滾了滾，“我走路?！?/br>
    陸允信還想說什么，傅逸已經(jīng)下了車。

    陸允信繞到后座，把江甜抱到懷里。

    他沒問她為什么會和傅逸以那樣的姿勢坐在車后座，只是一下一下、帶著安撫性質(zhì)地順?biāo)陌l(fā)：“怎么了？嗯？”

    幾乎是在陸允信發(fā)聲的同一秒，江甜撲到陸允信懷里。

    她沒哭沒笑沒淚沒嗔。

    只是，雙手冰涼。

    江甜碰到他溫?zé)岬钠つw，手下意識朝后縮。

    陸允信握住她雙手，緩緩帶著她的手，伸進(jìn)自己暖和的領(lǐng)口里。

    江甜腦袋伏在陸允信肩窩，陸允信偏頭吻她的額：“寶寶……”

    “噓……”江甜食指抵住他的唇，作虛聲狀。

    陸允信噤聲。

    江甜亦沒開口。

    長久的安靜后。

    她嗓音微?。骸敖o你講個笑話?！?/br>
    陸允信：“你說……”

    “第一個人十七歲少女漫走紅，年入百萬，十九歲情懷爆紅，版權(quán)千萬，二十二歲穩(wěn)列神壇，身家過億?！?/br>
    陸允信沒接話。

    江甜停了幾秒，聲音清亮了些。

    “第二個人長期用眼，發(fā)小陪她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是視網(wǎng)膜炎癥，她在發(fā)小控制下努力休整，發(fā)小回去了，她左眼視力愈發(fā)模糊，去到德國才知道是誤診，角膜勞損加非常規(guī)性黃斑病變因為年齡被診斷成常規(guī)的視網(wǎng)膜炎癥?！?/br>
    陸允信的手停下。

    江甜放慢語速：“第三個人和我從小一起長大，我多少歲，就是多少年，我們抱過牽過睡過，我們偷過蓮蓬，看過群架，采過崖花，知道對方所有囧事和得意，知道對方第一個喜歡的人，甚至第一次來姨媽。”

    “想知道笑話是什么嗎？”江甜問。

    “寶寶……”陸允信抱緊她。

    江甜想笑。

    大抵是被陸允信摟太緊，她艱難地扯了下唇角。

    “笑話是，眼睛被誤診的，是個漫畫家。出現(xiàn)誤診的，是個德藝雙馨、還差一天退休的老教授，老教授半輩子聲名變?yōu)槔墙?，漫畫家燒了醫(yī)院不到百萬的賠款遠(yuǎn)赴德國?！?/br>
    “治療分保守治療和動手術(shù)，德國是治眼科最先進(jìn)的地方，她保守治療大半年卻失敗了。左眼角膜接近脫落，眼壓影響右眼，如果左眼不做失明手術(shù)，那么右眼也會逐漸看不見?？伤幌胱?，無比執(zhí)念地不想做，她mama跪在她發(fā)小面前，求她發(fā)小勸她做，勸她說，好歹還有右眼——”江甜倒抽一口冷氣。

    陸允信半闔著眼：“我們先緩一緩。”

    “我很理智很接受不需要緩，”江甜說 ，“我和她感情好，她一定會聽我的，讓我勸一個漫畫家做失明手術(shù)，讓我勸一個右眼高度近視的漫畫家做左眼失明手術(shù)，讓我勸一個海報差點貼到時代廣場的漫畫家做失明手術(shù)。”

    重復(fù)了三遍，江甜笑出聲。

    中午時。

    “阿姨，”她叫得淡定，“我給您也跪下?！?/br>
    “噗通?！?/br>
    “我給您也磕頭?！?/br>
    “哐哐哐。”

    江甜用參與世光競價式的冷靜口吻：“她第一幅畫的稿費，拿了六塊八，請我吃了統(tǒng)一番茄雞蛋面，我們一起吃了面喝了湯，把蓋子舔到油都不勝。她max之前有個筆名叫min，幫工作室畫了整整一百頁十六開，沒拿到一分錢，作品被騙到了一個大神名下?！?/br>
    江甜說：“她第一本《甜月亮》在我家畫的，我跟了每個字的腳本，扣稅3360，第一次作客訪談是給我打的電話。她買過138個數(shù)位板，換過39次屏幕，用掉了145盒筆芯，畫了129萬厘米……”

    “她右眼本就不好，你我都知道左眼失明手術(shù)對她意味著什么，”江甜講道理，“洛姨對不起我真的很逃避，洛姨我也求求您我折壽求求您當(dāng)我和傅逸今天沒來過，求求您不要和毛昔安斷絕關(guān)系不要告訴我們……”

    一桌子菜沒了熱氣，毛爸爸望著湯里的漣漪：“如果不做手術(shù)還有四個月，然后?！?/br>
    他頓了一瞬，泛紅的眼眶和漣漪相對靜止著，說。

    “雙目失明。”

    ………

    sr1.0勢頭迅猛、2.0有云端資料庫加持，銷量勉強和1.0持平。3.0在2.0的基礎(chǔ)上加了智能感應(yīng)系統(tǒng)，大抵是價格過高，也可能是市場飽和。盛藉他們帶著陸允信平生第一次鞠躬抱歉，學(xué)會“偽需求”的同時，陸允信陪江甜站在了奧格斯堡眼科醫(yī)院花園門口。

    隔著稀松的病人和護(hù)工，江甜和陸允信站在花園這頭，毛mama推著毛線停在花園那頭。

    相隔不到一百米。

    江甜電話撥過去。

    第一次，毛線慣性掛。

    第二次，毛線慣性掛。

    第三次，毛線接起，聲音如昨：“甜甜怎么了，剛剛有事……”

    江甜隔著精致的花園景觀：“毛……”

    第一個字，就染了哭腔。

    然后，“毛昔安，”一字一頓。

    對面默了足足一分鐘。

    “陸允信欺負(fù)你了？陸允信敢欺負(fù)你？陸允信特么拿著我設(shè)計打了大勝仗老子就一個要求他還敢欺負(fù)你——”

    “毛昔安。”江甜第二次喊她名字。

    對面再次沉默。

    一分鐘。

    江甜嚅了嚅唇：“毛——”

    毛線先一步開口：“我會做失明手術(shù)，我會去就和醫(yī)生說，是不是我媽給你哭得特別慘，”毛線嘁一聲，“其實還好啦，你知道她那人就是愛大驚小怪，我保守治療沒療好估計就是她整天在那嚎嚎嚎?！?/br>
    “對了，”毛線想到什么，“你電話打了勸功到位，可千萬不要來看我，那藥賊惡心，里面有激素，吃了胖得和個球一樣，想當(dāng)年我也是拳打南山敬老院，腳踢北海幼兒園，六塊腹肌走遍十里八灣炫酷無敵……”

    毛線身體胖胖的，臉圓圓的，眼睛看著江甜的方向，和江甜對視。

    電話里在繼續(xù)，毛線的語氣輕快又瀟灑。

    電話另一頭。

    “嗯……我不來。”

    江甜語罷，扭頭死死咬住陸允信的手，在旁人詫異的眼光下，哭到蹲在地上，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

    毛線做失明手術(shù)是毛線和綺麗傳媒共同要求保密的。

    她術(shù)后回國療養(yǎng)的那個春天，倒春寒遲遲不退。

    陸允信手上握著幾個超越vr性能的云端資料庫和云儲存系統(tǒng)，第一次提出放棄sr系列，改攻醫(yī)療圖譜和智能診斷。

    “這個是沒有意義的，機械學(xué)習(xí)的速度遠(yuǎn)遠(yuǎn)趕不上人思考的速度，”盛藉說，“你指望有一天會有機器人靠著強大的儲備能力和學(xué)習(xí)能力在圍棋上戰(zhàn)勝世界冠軍嗎？”跳棋和國際象棋有過先例，但比起復(fù)雜曲折的圍棋，前兩種棋類實在不足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