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聽說，陛下近來好像勤于讀書，時常傳麟德貴君或者宇文御子過去請教一二，其余的時間基本都悶在至明閣里不出門。

    于是，在聽聞陛下今天又悶在房里之后，攝政王就著人叫了主動往她那里稟話的湯御子，一道到了清云臺。

    經(jīng)過先前的事情，三人間早已沒了粉飾太平的必要。湯御子睇著麟德貴君，眼中寒光畢現(xiàn)，攝政王落座后也是開門見山：“聽聞陛下近來好讀書，常找你請教問題。這是個好事，孤王也不想再傷了你，影響陛下讀書。孤王問什么你照實說來，別給自己惹麻煩?！?/br>
    麟德貴君漠然垂眸，攝政王輕咳了一聲：“湯御子說你私藏涉及政事軍務(wù)的書，有這回事嗎？”

    “臣無可奉告?！摈氲沦F君看向湯轍，“倒想問問，這樣的事，不論是真是假，湯御子為何要去稟攝政王殿下，卻不稟陛下呢？”

    “……你少在這兒避重就輕！”湯轍的陣腳稍有些亂，“誰知你在陛下面前是如何詭辯欺瞞的！”

    麟德貴君一聲冷笑，不屑地避開視線。攝政王眼底一片看好戲的愉悅沁出又收住，頗蘊氣勢地抬了抬下頜，又說：“貴君你若就這么個態(tài)度，孤王可搜宮了。”

    麟德貴君回嘴說：“殿下何必多此一舉呢？既疑臣不忠，直接賜臣一死好了，反正殿下也并不顧忌陛下?！?/br>
    “哎貴君你這么說就……”

    “又背后說我什么呢！”女皇怒氣沖沖的聲音冷不丁地砸來，攝政王笑靨一滯，抬眸看去，就見這位親外甥女跟追債似的洶洶殺來！

    這看來是心情不好啊……

    三人都這么想著，各自見禮。氣勢洶洶的女皇圓看向麟德貴君：“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聊到賜死了？”

    麟德貴君拱手：“殿下聽說臣私藏政書，所以……”

    “就是來問問?！睌z政王微微笑著，視線在女皇和麟德貴君之間一蕩，“有這事么？”

    攝政王并不想惹得她更不高興，心里想著如果她說沒有，這事就翻篇不提了。然而女皇脫口而出：“當(dāng)然有啊！”

    攝政王麟德貴君湯御子：“？”

    范小圓一臉的理所當(dāng)然：“我最近想學(xué)學(xué)這些，自己看不懂，便請貴君教我。貴君如果沒書看，怎么教我？”

    “……”湯御子懵逼，“不是的陛下，早在您開始學(xué)之前，貴君就已經(jīng)……”

    女皇黛眉一挑：“是嗎？我怎么不知道?！?/br>
    湯轍一下子噎了聲。他并不算及時地意識到，如果陛下就是咬死了沒這回事，整個清云臺、乃至他自己身邊的宮人，都不會作證說有。

    范小圓揣著一肚子火氣過來，又撞上這種事更不爽了，冷眼便道：“湯御子你最近找麟德貴君的麻煩上癮是吧？”

    “臣……”湯御子滯了滯，猛然跪地，“陛下恕罪，臣只是……”

    “白瞎了貴君替你說話！”范小圓可算找到了能發(fā)火的人，索性借此繼續(xù)吼了下去，“你滾！滾遠點！別讓我再看見你！也別再給貴君添麻煩，不然你等著！”

    “陛下……”湯御子都快哭了，伏在地上求助地望向攝政王。

    攝政王輕緩了口氣，嘴角微扯：“還不快滾?！?/br>
    湯御子啞巴吃黃連，也不敢再多留，磕了個頭趕忙溜了。范小圓一口氣強沉下去，憤怒的眼睛又看向攝政王。

    “……”范臻短促一笑，也不過問還有誰惹到了她，就事論事道，“好了好了，陛下消消氣，孤王也就過來一問。既然沒事，孤王也走了?！?/br>
    “姨母您以后也不許再找貴君麻煩了?。?！”女皇咆哮道。

    攝政王正往外走的腳步一停。

    “……陛下?！摈氲沦F君面色微變，女皇正色轉(zhuǎn)向攝政王：“有什么事，請您直接找我說。反正貴君在宮里，又接觸不到外人，任何事也都是關(guān)于我的事，我想不出有什么需要您苦心瞞著我直接來找他問的！”

    攝政王顯然一震。

    這話其實范小圓想說很久了。她不清楚之前的女皇是什么脾性，但在她看來，不管是男尊還是女尊，家里有事都應(yīng)該找“主事”的人啊，哪有找后宅家眷出氣的？這不是柿子撿軟的捏嗎！

    攝政王饒有興味地打量了她須臾，忽地笑了一聲：“陛下真是長大了?！?/br>
    范小圓哼了一聲：“那就希望姨母日后真的拿我當(dāng)個大人看吧！”

    “好?！睌z政王的羽睫輕輕一垂，若有似無的笑看上去更嫵媚了一些，“我以后不會瞞著陛下見陛下宮中的人了。有什么事，咱們姨甥兩個大大方方地說?！?/br>
    范小圓剛要應(yīng)好，她的目光忽地往麟德貴君面上一挪，提高的聲音里帶了狠厲：“也希望陛下別被外人拿得太死，平白傷了血脈親情！”

    她說罷拂袖離開，寢殿里的死寂又縈繞了一會兒，范小圓氣鼓鼓地坐去了床上。

    “……”麟德貴君看看她，看看跪了滿地的宮人，最后到桌邊倒了盞茶，又走過去端給他，“喏?！?/br>
    “？”范小圓對他的舉動有點意外。因為平常他總是格外的規(guī)矩守禮，從來沒見他這么隨意過。

    她遲疑著接過茶喝了一口，麟德貴君徑自坐到了她旁邊：“陛下要是沒罵夠，臣可以陪陛下再罵一會兒……誰惹陛下不高興了？”

    余怒未消地范小圓又喝了口茶，鏗鏘有力道：“宇文客！”

    麟德貴君“哦”了一聲，稍微尷尬了那么半秒，然后舉目看向案桌：“臣去找本書來讀給陛下聽？”

    范小圓一愣：“你不是要陪我罵嗎？”

    “陛下和宇文御子之間的事，臣還是不多嘴了。”麟德貴君說著一哂，繼而起身走向案桌，“但陛下若是想說，臣可以聽?！?/br>
    范小圓歪頭看他，他正聚精會神地在案頭的一摞書里翻找著，低頭輕銜淡笑的樣子閑適安然，就像一塊璞玉被安放在陽光下，什么都不用做，溫潤恬淡的光澤便書寫下一筆令人心曠神怡的靜好歲月。

    范小圓于是托著腮自言自語道：“你怎么能這么好看呢……”

    麟德貴君猛然一顫，差點一頭栽桌子上。他啞了啞，失笑抬頭：“陛下？”

    “我說真的嘛?！狈缎A嘖嘴，“明明可以靠臉吃飯，還偏偏很有才華——從小到大嫉妒你的人不少吧？”

    “陛下說笑了……哪有什么才華?！摈氲沦F君眼底莫名地有點亂，但他低著頭，很好地將這種情緒藏住了，流露在外的只有些淡淡的窘迫。

    范小圓于是嘆了口氣，仰身后躺下去：“可惜是這么個世道，不然的話……你沒進宮就好了，去考個功名，當(dāng)個官什么的，肯定有好多姑娘喜歡你！”

    宇文客就有好多學(xué)妹喜歡！

    范小圓這樣想著，正因她的話兒出神的麟德貴君卻被這最后一句猛地拉回了思緒。

    他氣息微滯，不安地看過去，但女皇躺在床上，幔帳擋住了他的視線，他完全看不見她的神色。

    范小圓仰在那兒扯了個懶腰：“哎貴君，我問你點事啊，隨口一問，你別跟別人提。”

    麟德貴君調(diào)整了一下心情：“陛下您說。”

    “你說……”范小圓咂了咂嘴，斟字酌句地道，“假如有些對你不太好的謠言開始傳了起來，說你……唔，怎么說呢？是些關(guān)于男女之情的謠言。你自己知道并沒有那回事，但如果放任不管，你就會不停地遭遇各種議論，還有可能影響你的心情、影響你做正事，你怎么辦？”

    ☆、chapter 26. 黑白

    這個問題還真問得麟德貴君有點懵。

    他當(dāng)然不會認為這是她自己遇到的難題, 因為她是女皇, 誰敢瞎傳她的謠言，可能是不要命了。

    于是他便猜，是不是宇文客遇到了什么問題，而后心下代換了一下，道：“陛下如不在乎, 臣覺得就不要緊?！?/br>
    “……不不不不不?！狈缎A知道他想岔了, 又增添了附加條件，“你別往宮里想，假如在一個跟我沒關(guān)系的地方、假如你還沒成婚呢？”

    麟德貴君想了想：“這件事會導(dǎo)致臣不能成婚？”

    “不不不……那也不會?！狈缎A考慮了一下貞cao觀（……）的差異, 繼續(xù)強行加設(shè)定：“假設(shè)……這種事情不論怎么傳都不會影響你成婚！只是會讓你很煩，因為周圍的人都會用看笑話的心情一直議論, 很影響情緒，所以你一定要把它遏制住, 怎么遏制？”

    麟德貴君：“……”他不解地問了，“和宇文客沒關(guān)系？”

    “……我就……隨便問問，你別管跟誰有關(guān)系?！狈缎A道。

    麟德貴君于是也沒繼續(xù)找書，沉吟著踱回了她面前。范小圓撐坐起來，往旁邊挪了挪，示意他坐, 他就坐回了她身側(cè)。

    然后他繼續(xù)思索著，很籠統(tǒng)地說：“那臣……大概會出其不意吧?！?/br>
    范小圓：“怎么個出其不意？”

    “臣不知具體怎么回事, 不知該怎么舉例。”他頓聲, 又想了想, 盡量詳細地說，“就是這種事……不可能挨個拽著議論的人說沒有那回事，正常的解釋都會被認為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如果臣急于洗脫嫌疑，可能會找一個旁人都想不到的說法，他們覺得太匪夷所思，或許反倒會認為是真的。”

    范小圓似乎懂了點，又沒全懂，于是追問：“比如呢？”她接著直接給他設(shè)計了一個場景，“假如……假如你現(xiàn)在沒進宮，要考科舉。這時候有人懷疑你……嗯，逛窯子？這種傳言會影響仕途，你怎么辦？”

    麟德貴君悚然一驚：“陛下？！”

    “我就打個比方！純打比方！”范小圓指天發(fā)誓，麟德貴君的神色放松回來，思忖了一下，肅然說：“那臣就說自己去找的男娼。”

    “啥？?。?！”范小圓目瞪口呆。

    “……臣也只是打個比方，純打比方?！摈氲沦F君強調(diào)道。

    “不是……我知道你在打比方?！北惑@呆的范小圓緩了一緩，“但你這不能解決問題啊……□□影響仕途，你嫖男的還是女的都影響仕途??！”

    “……咳?！边@種話題實在搞得麟德貴君有點別扭，他咳嗽著緩了一緩，又說，“是這樣，陛下，當(dāng)之前的傳言是說找……姑娘的時候，臣說自己是去找男人，首先推翻了這個傳言。出現(xiàn)了一次推翻后，原本輕信了傳言的人，都會轉(zhuǎn)而對這件事更謹慎?！?/br>
    “嗯……”范小圓思量著點了點頭，覺得有道理。這就像是很多微博熱點事件帶來的影響，事情剛出的時候，大家會義憤填膺地上去罵。出現(xiàn)了一次反轉(zhuǎn)，大家就謹慎了，多反轉(zhuǎn)幾次，圍觀群眾多半不會再有明確的站隊傾向。

    “那嫖……男娼的問題你怎么解決？”范小圓追問道。

    麟德貴君從容不迫地說：“一步步來?！?/br>
    范小圓頷首表示洗耳恭聽。

    “首先要找一個有才華、有名氣的清妓來編這個故事，可以當(dāng)真去找他，而且可以不顧眾人議論，去得很頻繁?！?/br>
    范小圓點點頭：“然后呢？”

    “過一陣子，想辦法放出風(fēng)聲，表示自己只是欣賞他的才華，見面只談詩詞歌賦，不提其他。”麟德貴君頓了一頓，又繼續(xù)笑道，“最后花錢把他贖出來，讓他自由成家去，從此他忙于家事無暇再與臣見面，臣也完全不去攪擾他，有關(guān)龍陽之好的傳言自然不攻自破，臣交友只看才德不問出身還能傳為佳話。”

    范小圓：“……”

    她心說貴君你狡猾起來很狡猾?。?/br>
    她想了想又說：“可是實行起來不會這么如愿吧？這種事……變數(shù)會很多啊?！?/br>
    “自然。如果當(dāng)真遇到，必定不會如臣說的這樣簡單?！摈氲沦F君溫和道，“臣只是舉個例子。要點在于，最初時要從旁人設(shè)的套里跳出來，自己重新劃一個套，自此讓旁觀者順著自己的路走?！?/br>
    范小圓：臥槽？！

    她恍悟中無比震驚：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帶節(jié)奏嗎？！自己竟然在讓一個古人給她講怎么帶節(jié)奏？！

    范小圓你個廢物！

    她木然良久，感慨著拍了拍麟德貴君的肩頭：“貴君你這智慧真是貫穿古今啊……”

    麟德貴君一哂，思及她今天先后兩次提及做官的事，出于謹慎，頷首輕道：“臣從未想過做官之類的事，陛下……”

    “唉，我知道！”范小圓擺了擺手，遺憾地靠在了用來掛幔帳的木框上，“你要是真能做官可太好了，準能有很多治國的好主意。而且有個這么好看的朝臣，番邦來朝咱也有面子??！”

    “？”麟德貴君有些發(fā)蒙地發(fā)覺她似乎真的沒有試探他的意思，然后愈發(fā)不懂這位九五之尊的想法了。

    二十一世紀。

    范小圓在擠公交上學(xué)的路上又翻了翻論壇，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一夜發(fā)酵，論壇里對于事件的議論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猜測她是不是在成心吊著宇文客上，某些匿名帖子非常陰暗刻薄，一口一個綠茶婊。

    ——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