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府上的女子聚集在百花園中央的空地上，在百花簇擁下向七姐獻祭，擺設(shè)上三桌筵席酒脯瓜果以乞巧。

    陳其玫是陸府女眷之首，每逢七夕乞巧必定由她列于供桌前叩拜，二房張寶盈和三房阮心梅分列其后，之后是琳瑯和陸云淓，繼而一眾府上的女婢一同叩拜。已婚的婦女祈求夫妻和睦，婚姻永駐，未婚的女子，則祈求自己能夠心靈手巧，獲得美滿姻緣。

    琳瑯心不在焉，看前后左右眾人都緊閉雙目，誠心向七姐討巧，她再往錦素跪拜處望去，錦素咚咚在石板上磕頭，虔誠地雙手合十，口中默默念著祈求。姑娘都二十好幾了，什么冤仇生死都比不上對姻緣的歸屬。

    逢著天爽氣清的好時節(jié)，陳其玫領(lǐng)銜眾女眷拜過七姐后，不再拘泥于大夫人的架子，招手讓姑娘們環(huán)繞到自己身邊，蓉姑姑預備了七孔針，大家嘰嘰喳喳地圍攏到蓉姑姑跟前取了一枚七孔針，全神貫注地以五色細線對月迎風穿針。

    人群中有人驚喜地喊了聲，“我穿過去了?！惫媚飩兌纪兑粤w慕的目光，然后一轉(zhuǎn)頭繼續(xù)穿針。

    琳瑯搡了搡錦素的肩膀，取笑道：“瞧你這認真勁兒，該不是心里真有人了吧?！?/br>
    錦素被琳瑯一嚇，捏在手里的七孔針掉在地上，突然臉色大變，連忙彎腰埋頭去凹凸不平的石板縫里摸，七孔針幼細如發(fā)，找了好一陣子愣是不見蹤影。琳瑯連連討?zhàn)埖溃骸拔业暮缅\素，怪我舉動毛躁，你別生氣，你看上誰告訴我，我一定幫你促成?！?/br>
    錦素不忍心跟琳瑯置氣，可穿針乞巧是關(guān)乎一年姻緣運勢的大事，鐵了心的要找到那枚七孔針。

    云淓驕傲地搖著手腕子，手指里捏著穿入五色絲線的七孔針，到琳瑯面前炫耀道：“琳瑯，今兒準備的五色絲線真是粗了些，我就這么隨隨便便的一穿就過去了，你肯定一早就穿好了吧?！?/br>
    琳瑯佯作驚喜地敷衍道：“你穿得可真好，我這一點頭緒都沒有呢。七姐庇佑，必定有姻緣降臨。云淓，那我就等著你的好消息咯。”

    云淓朝琳瑯擠眉弄眼，琳瑯剛走近就被扯到一旁，云淓指了指邊上樹影遮光的地方，有個略顯豐腴的身影?！澳闱?，蓉姑姑偷偷思春，心急著想嫁人呢?？此綍r主子丫鬟面前一本正經(jīng)，還不是暗落落地想漢子?！?/br>
    琳瑯順著云淓指的方向定睛一看，蓉姑姑勾著背生怕被人看到她偷偷摸摸對月穿針，琳瑯掩嘴葫蘆，但轉(zhuǎn)而心中一嘆，蓉姑姑雖然是陳其玫的爪牙過去沒少欺負她，可說到底也是個渴望歸宿的可憐人，她大半生依附陳其玫而活，主子指點一，她必須做到二，才能在陸府上有一席安生立命之地。

    云淓又道：“琳瑯，你的喜子結(jié)得網(wǎng)如何，拿出來看看？”

    趕上逢年過節(jié)，各種沾上喜氣的東西都好像有了靈氣，比如蜘蛛，平時就是住在角落旮旯里的蜘蛛，到了七夕乞巧的日子，蜘蛛都有了好名字，不叫蜘蛛叫喜子。未婚姑娘們暗地里愛攀比，誰的蜘蛛在木盒子里結(jié)的網(wǎng)又密實又周正，誰就能率先覓得良婿。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云弄巧（一）

    琳瑯不愛趕熱鬧場，也沒有心情玩這些少女閨房的樂事?！扒皫滋鞚M屋子找，許是錦素太勤快，把屋子收拾得一塵不染，哪里來的喜子可捉？”

    云淓身邊的侍婢玉彤手里拿著并蒂蓮紋檀木小盒，琳瑯抿唇一笑，曉得云淓想在她跟前顯擺，她索性遂了她的心意?！霸茰E，讓我瞧瞧你的喜子結(jié)得好不好？”

    “不好不好，拿出來讓你笑話了。咱們可說好了，你不許取笑我?！彼焐现t虛，緊接著接過玉彤手上的檀木小盒，打開一看，纖細的蛛絲在月下晶亮通透，喜子結(jié)出圓而正的網(wǎng)，可謂得巧。

    琳瑯順著云淓的意思，虛情假意地奉承道：“恭喜云淓，喜子報喜，不出幾月必定有好消息。”

    旁邊的姑娘聽到云淓和琳瑯的談笑紛紛湊過來圍了圈兒，大家都掏出藏在袖口里的小木盒，比比喜子織網(wǎng)，看看彼此的運勢。

    在那個瞬間，似乎所有人都在笑，只有琳瑯敷衍著揚起了嘴角，她們期盼不可預知的未來，唯有她毫無期盼，眼前除了灰，再也沒有別的色彩。

    錦素不知何時站在琳瑯身后，“讓你不要我捉的蜘蛛，讓云淓小姐一個人出盡風頭了?！?/br>
    琳瑯云淡風輕地笑了笑，若有所指道：“她怕我搶了風頭，那就讓她占盡風頭吧，一切都是她的，我不爭不搶，都讓她占全了最好?！?/br>
    七夕夜閨中秘戲又豈止跪拜七姐、穿針乞巧、喜子織網(wǎng)這些，姑娘們一叢叢一簇簇地擁在銅盆處，尤其是府上最擅長針黹的姑娘會把繡花針輕輕放在水面上，繡花針悠悠然地漂浮在水面上蕩漾開一圈圈的漣漪，大家屏息細看，哪一個的水波紋路最復雜，就會織出最好的刺繡。

    林深處傳來了一兩聲短促的鳥叫，錦素拉了拉琳瑯的袖口，那是陸白羽給的信號，正好姑娘們嘰嘰喳喳地圍攏成堆，誰也沒有注意到她，趁機溜出門去看五湖戲班唱鵲橋相會。

    琳瑯有些莫名的興奮，又有些莫名的哀傷，總是陷入兩種背道而馳的情緒里無法自拔。陸白羽領(lǐng)著琳瑯從邊門走，邊門外已經(jīng)停了一輛平頭馬車，德榮點頭哈腰地侯在門口。這一幕異常熟悉，陸白羽出門總喜歡帶著琳瑯，只是那時候，琳瑯稱呼他“少爺”，如今喊他“羽哥”。

    兩個人坐在逼仄的車廂里面面相視，氣氛有些詭異，琳瑯笑也不是，垂頭喪氣也不妥，幸好錦素撩開車簾走上來，琳瑯往邊上挪了半個位置，硬生生擠出中間的一縷縫隙，拍了拍車板，“錦素來，往這邊坐?！?/br>
    錦素甫一抬頭，陸白羽和琳瑯兩道銳利的目光看向她，她頭皮一陣發(fā)麻，唯有硬著頭皮擠在兩人中間的那條縫里，盡量昂起胸膛讓自己縮成一條線。

    馬車平緩地行駛在路上，坊間皆是歡聲笑語，這是一年之中少有的日子，陸白羽稍稍回頭，掠過錦素看琳瑯一手撩起車簾，漫無目的地望著車窗外的夜景，芊芊玉手染了艷紅至極的蔻丹?！靶氯镜?？”

    琳瑯回眸一笑，問道：“好看嗎？”

    “俗艷至極?！标懓子鹇柫寺柤绨颍Φ?，“很好看?！?/br>
    琳瑯低頭看雪白的手指上囂張的艷紅，好像濃妝艷抹的戲子在清寂的夜里乖張地唱戲，寂寞是寂寞的，但異常妖冶。她淺淺笑了下，“用千層紅染的?！?/br>
    少女通常都會在七夕之前染指甲，通常都會選用一些色彩明艷的花，鳳仙花、千層紅之類，摘下新鮮的花瓣放在搗花罐里搗成糊狀，加上適量明礬攪拌過后抹在指甲上，紗布包裹雙手，大抵半個時辰后，蔻丹就算染成了。

    過去這一程路，陸白羽的話匣子收不住，跟琳瑯聊得停不下來，有時候還借故摸把小手解解饞，現(xiàn)在經(jīng)歷了人生的跌宕低谷，性子收斂些，為人沉穩(wěn)下來。只敢瞟上兩眼，把心事咽下肚子。

    他空空地嗟嘆了聲，都已經(jīng)成了他的meimei，心里也藏了人，他還作什么指望，安安分分收心做個好哥哥，至少這輩子他們的親緣斷不了。

    馬車停當后，陸白羽率先下車，取下馬身上掛著的踏板墊上，陸白羽伸手想去扶一把，琳瑯莞爾頷首，穩(wěn)穩(wěn)地踩了下來，一只手虛虛在馬屁股上按了把借力就跨下地了。

    陸白羽驚訝地回憶了下剛才的場面，琳瑯鎮(zhèn)定地扶了把馬屁股?！傲宅?，這……你已經(jīng)不懼馬了？”

    她澹澹的笑意，回道：“只是心結(jié)罷了，不過是匹馬，有何可懼，怪我以前過分矯情了?！?/br>
    錦素垂頭內(nèi)疚，她把失魂落魄的琳瑯帶回陸府的那天起，琳瑯大概已經(jīng)無所畏懼了，她連殺自己心愛的人都敢，還有什么值得畏懼？

    長安大街寬闊，花市簇擁，燈火如晝，人流如織，兩旁都是賣貨的攤位，有賣首飾、賣花燈、賣七夕小食，錦素興奮地拉著琳瑯的手東看看西瞧瞧，看她驚喜的樣子好像她才是個舞勺之年的小女孩。

    錦素虛長到了二十三四的年歲，過去十年一直都在東躲西藏中生活，這種琳瑯滿目、人聲鼎沸的場面她連做夢也夢不到。

    陸白羽扔了一錢袋子給錦素，從旁催促道：“喜歡什么都買齊了，正趕著看戲呢，別太晚了，找不到好位置?！?/br>
    琳瑯頷首輕笑，撒開錦素的手，“快去吧，大少爺發(fā)話了，想什么就買什么，別提他省錢。咱們前頭戲園子等你?！?/br>
    人多的地方就會有是非危險，錦素除了擔當琳瑯的侍女，還是琳瑯的貼身保鏢，扭捏地不敢離開琳瑯半步。

    琳瑯看出她的顧慮，虛推了下她，“去吧，羽哥在，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br>
    陸白羽側(cè)身抱起雙臂，嘟了下嘴，說道：“她該不是不放心我吧?！?/br>
    錦素一陣風似的跑遠，擠進人群窩成蜂巢般的攤檔里頭去看新鮮玩意兒，比比這枝珠釵襯膚色，還是那對耳環(huán)顯嬌嫩。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云弄巧（二）

    琳瑯遙遙望見錦素鉆進了人叢中，少女懷春心事濃，只是自知身份明道理，才故意近而遠之。琳瑯轉(zhuǎn)頭看陸白羽，見他伸出一臂替琳瑯擋開蜂擁而來的人，君子地保持著彼此之間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