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憋屈著性子，大半夜吵吵鬧鬧不成體統(tǒng)，尤其在下人面前失了顏面。大可以大袖一揮打道回將軍府罷了，可心里繞不過去，中秋團圓夜沒有見上面總覺得心里硬生生被扯掉了一塊rou似的。“琳瑯，別鬧。我回來晚了，你開門，我讓你好好罰我，成不？”

    琳瑯狠狠睇了他們，轉(zhuǎn)身往里走。她繃緊臉上的表情，瞪大著眼睛盡量仰面望月，怕再催動一些情緒，眼淚就會流暢不息。

    她不想隨便發(fā)脾氣，可是不用狂躁的憤怒掩飾此刻的情緒，她想不出其他發(fā)泄的手段。時光飛逝白煦過隙，可有些傷逝哪怕過去，也會如胸口的朱砂痣，低下頭一眼它還在那里，她記得農(nóng)歷八月十五是她的生辰，記得那一夜的滅門血案。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皎月圓（一）

    偏生命運如此糾纏，她抵死愛著的人，與她愛恨糾葛劃分不清。她勸自己放下了恨，卻放不下愛。這一夜的月亮明如圓盤，可她的心卻蒙著死灰，她害怕所有她愛的人都會消失，就像從來不屬于自己一樣。

    身后一片死寂，許是紀(jì)忘川死心回大將軍府了，靜如他們真的按照她的吩咐回房歇下了，而她一個人冷冷地守在寂月之下。她伸手摸了摸插在頭上的發(fā)簪，去年及笄了，今日滿整十六了。每逢生辰，如同死過一遭。

    秋風(fēng)送來藥草香，細嗅之下烏梅、五味子，菊花、薄荷的氣味尤其跳突，這正是治療枯草熱的藥方。琳瑯一轉(zhuǎn)頭，站在一片陰影里。她嘟了嘟嘴，漲紅了粉腮?！澳阍趺催M來了？不許你來，佟大爺明日是要告老還鄉(xiāng)不成！”

    紀(jì)忘川抓起她的手往胸口里帶，“不怪他，我武功高強，不給開門進，也有別的路子。”

    琳瑯抬眼看三四人高的粉墻黛瓦，在他面前都是小兒科的把戲，哪里能擋住他飛檐走壁的本事?！疤锰么髮④?，翻墻入內(nèi)，不怕失了身份？”

    “你把我關(guān)在門外，我就不失身份了?！彼瘟讼滤谋亲?，笑道，“橫豎都失身份，不討點便宜回去，豈不是虧大發(fā)?！?/br>
    琳瑯扯著手腕子，卻越不出他的五指山?！澳蛔錾庹婵上В少I賣絕不能虧本。”

    見她態(tài)度軟化，他箍緊她，順勢俯下頭在她額頭上印了一吻?！拔揖拖矚g你跟我鬧？”

    “為何？”

    他笑道：“你可聰明了，仗著我寵你，你才跟我鬧。我一輩子寵你，就許你有恃無恐地尋釁，可好？”

    他的話那么動聽，以至于眼淚爭前恐后涌出眼眶來回應(yīng)。琳瑯軟綿綿說道：“我不該發(fā)脾氣的?！?/br>
    “你該?！彼槃荻拢p輕咬了咬她的耳垂?！八∥襾硗砹?，沒趕上給小壽星慶賀生辰。”

    他心里敞亮跟明鏡似的，在乎她，容忍她，甚至努力配合她的喜怒哀樂。琳瑯的眼淚鼻涕在他胸口的錦緞上擦了擦，攤開手，“既然是來賀壽的，賀禮呢？”

    他抓著她的手，柔荑嫩手，一手掌握把玩，瞇著眼問她?！敖褚故悄闵?，你想要什么？”

    琳瑯掃了他一眼，指了指天色，嘟囔道：“子時已過，我的生辰是昨夜?！?/br>
    他親昵地箍住她纖細的腰肢，“我跟壽星賠罪，你想怎么罰我都成。”

    蹬蹬的腳步聲踩過來，琳瑯連連捶打紀(jì)忘川的手讓他松開，還是落入了燕玉的眼內(nèi)。燕玉垂眸不看他倆，問道：“姑娘，半籠子大閘蟹大半夜打架呢，要不要蒸了？要是這一整宿打下來，恐怕明晨不死也要半死不活了，那味道可就不好吃了?！?/br>
    燕玉說的是大閘蟹，聽起來怎么說他倆似的。紀(jì)忘川朝琳瑯擠眉弄眼，痞氣壞笑?！把嘤?，都去蒸了吧，萬一互相再鬧騰下去，味道就變了?！?/br>
    燕玉得了紀(jì)公子的吩咐正要下去，琳瑯補充道：“燕玉，麻煩拿個溫酒爐子來。蒸好大閘蟹就去睡吧，擾了你們一夜了，琳瑯跟你們賠罪。”

    “哪兒話，姑娘客氣?！?/br>
    琳瑯說道：“那就別姑娘長姑娘短的客套，喊我琳瑯就好?！?/br>
    不容燕玉置喙，紀(jì)忘川阻止道：“那可不許，現(xiàn)如今姑娘前姑娘后這么叫著，過陣子再改口?！?/br>
    琳瑯吃不準(zhǔn)他葫蘆里買什么藥，總歸不會坑她。生辰?jīng)]趕上一起過，現(xiàn)成的月餅總要吃一吃，就當(dāng)是應(yīng)節(jié)?！岸颊f十五中秋，十六月圓，您過來坐，吃口月餅，咱們也算是圖個團圓?！?/br>
    相對落座，四目相視，殊不知歷經(jīng)千辛萬苦才換得如此澹寧地相對而坐?！澳阍趺床粏枂栁覟楹蝸硗砹?？”

    琳瑯?biāo)崃锪镎f道：“您貴人事忙，與芙儀公主更是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shù)，自然就顧不上我?！彼雷约簺]立場撒氣，人家才是正主，她算什么！金屋藏嬌尋樂子，月家列祖列宗的老臉都不知道被她丟到哪里去了！

    他作勢輕輕拍了下她的腦門，這混賬話聽得他頭疼，他何時成了她想象中這般不堪。攪黃了王世敬的婚事，讓前日親迎的三門富戶的新嫁娘都變成了一只老母雞，為了掩人耳目的這一出鬧劇，如今大理寺正在加緊追查，為了不露出馬腳，他有不少后續(xù)要處理。進宮赴宴為了盡快脫身，與崇圣帝訛說繡衣司在蘇州城有新發(fā)現(xiàn)，下一張人皮藏寶圖就在蘇州城之中，崇圣帝聞?wù)f龍脈藏寶圖之事，自然是鼎力支持，他滴酒不沾全身而退。

    她垂頭喪氣，說道：“琳瑯知錯了。”

    “錯在何處？”

    她回答道：“錯在貪心。”

    “我喜歡你貪心，許你貪心?！彼麚崦拿骖a，扯了絲笑容出來。從懷里取出一方錦盒，“送你的壽禮，看看是否合你心意？”

    赤紅錦盒內(nèi)鋪上寶藍色絲緞，其上一枚圓潤剔透的冰種翡翠月餅，月餅面上中間刻著五仁二字。琳瑯不由吃吃笑了?！拔迦?？”

    “仁、義、禮、智、信。”紀(jì)忘川狡黠地看她，“可不就是你最愛的有學(xué)問的月餅。”

    眼神中流露出無限的寵愛，只為眼前十六歲曼妙芳華的少女。“大小姐，怎么不生氣了？”

    琳瑯摸著手心里的小翡翠月餅，樂不可支，說道：“這不是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軟，我現(xiàn)在吃你的，拿你的，哪好意思擺翹給你看？”

    瞧她低眉順眼的小樣，看一百遍都順眼?！凹热恢赖览?，還不快過來給我親個小嘴兒?！?/br>
    燕玉腳步聲蹬得有些響，怕打擾到小倆口的濃情愜意，琳瑯與紀(jì)忘川聽到后相視一笑?！肮媚铮@大閘蟹蒸熟了就不打架了，您說是不是？”

    熱騰騰的大閘蟹上桌，精巧的溫酒爐子端上臺，琳瑯整理好拆蟹工具，對燕玉說道：“燕玉，這兒有我，都下去睡吧。”

    燕玉噯了聲就下去，四周萬籟俱寂，掛在樹梢上和飛檐下的風(fēng)燈悠悠晃晃。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皎月圓（二）

    琳瑯把五加皮放在溫酒爐子里浸著，一抬頭，紀(jì)忘川正深情款款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老爺，我臉上有花么，您怎么一直看著？”

    這一聲“老爺”暖透心窩，他不由從心底笑出來，久違了，唯有她才能喊得那么癡癡纏纏，酥麻入骨。“你好看，我就多看兩眼，怎么還不許了？”

    琳瑯嗔怪道：“久看生厭，您少看兩眼吧?！?/br>
    他認真地笑道：“不厭不厭，你每天都長得比昨天好看，這怎么能看厭，我用一輩子的時間來看，若是看不厭，那下輩子，咱們繼續(xù)看?！?/br>
    琳瑯探了探酒溫，用手巾包著取出小酒壺，給紀(jì)忘川斟了杯五加皮?！袄蠣敚箝l蟹配五加皮，您試試口味?！?/br>
    紀(jì)忘川皺了皺眉，嫌棄道：“我要喝直沽高粱，老頭子才喝五加皮么?！?/br>
    “我喊您老爺，你應(yīng)得可歡了。您既然一早就認了老，喝個五加皮還拉不下您的老臉了么。直沽高粱太沖，五加皮好，祛濕暖胃，養(yǎng)身健體，最是恰當(dāng)?！绷宅樈o自己斟了杯玫瑰露，抬起手腕敬酒，“琳瑯敬您一杯，一愿君千歲，二愿身常健，三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