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jié)
鄒明咧嘴鄙夷一笑,道:“她不敢騙我。如若你不信我的手段,大可以自己再去問?!?/br> 紀忘川不理會他們男人之間的芥蒂,兀自問道:“她的上線是誰?” “蘇什米塔。”紀忘川揚起臉看鄒明,這個名字顯然不是中原人,鄒明趕緊回話道,“玉堂春的王馥春,巧舌蓮花的鴇母。” 紀忘川哼了聲,王馥春他自然知道,她經(jīng)營一家玉堂春,迎來送往都是達官貴人,招待了一批一批口無遮攔的男人,玉堂春就是變相的消息中轉站。十八伽藍這個組織的名字太過招搖,難道與項斯找到的畫卷十八伽藍朝圣舞有關?那么他有一個更大膽的假設,二十多年前崇高祖薨逝后,宮中消失了十八個舞姬,二十年來,繡衣司奉命追查十八張人皮藏寶圖,藏寶圖描繪在女人的身上,莫非那就是失落的十八張人皮藏寶圖的所在。這十八伽藍明知身上背負著被人覬覦的使命,一旦落入朝廷之手必定劫數(shù)難逃,卻不逃走他鄉(xiāng),她們在等待什么,抑或找尋什么? 他抿了口茶,茶卻涼了,錯失了最佳的溫度。但涼茶入心,卻讓他益發(fā)清醒。人都是懼死的,除非有極其強大信念支撐下去。崇圣帝要找尋的原本就是宮廷之物,歷朝歷代都是代代相傳,偏偏到了他這一代藏寶圖卻描繪在了異族女人身上。難道崇高祖去世前,故意將藏寶圖分別收藏,他到底要提防誰的窺測?難道崇圣帝竊取了崇高祖的江山,皇位來得名不正言不順,崇高祖臨死前留下了最后的伏筆,而十八伽藍之所以冒死留在大江國,就是為了等待真正的君主降臨? 那他現(xiàn)在所為究竟是替天行道,還是逆天而為?他疲憊地閉上了眼睛,說道:“留活口了么?” 鄒明語帶譏笑,朝項斯掃了眼,項斯臉上掛不住,只好別開頭。“只是嚇唬了下,就招認了,木驢剛架上,就嚇昏過去了。就這么個軟骨頭,還值得費大勁?” “暫時留她性命?!?/br> 鄒明和項斯在那一刻顯示出了默契,同樣狐疑地看他,但他們不敢懷疑主上的決斷,沒有人敢挑釁繡衣司主上的權威。錦素的生死根本不值一提,但主上發(fā)話留命必定有非留不可的深意,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想讓她死。 項斯請命道:“主上,要不要去把那個鴇母抓來問問?” “項斯,派人盯著玉堂春,暫時按兵不動,王馥春每天見過什么人,說過什么話,都要一一記錄在案?!?/br>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螭陽局(二) 紀忘川心里擺出了一張錯綜復雜的譜,王馥春身份有疑,如果她招認出二十多年前的宮廷秘聞,那么他到底該替崇圣帝滅口,還是向崇圣帝呈上?崇圣帝心思陰鷙,若他真是奪位繼承大統(tǒng),那么知道真相的人必定會一一掃除,他也就成了橫陳在崇圣帝腳下的另一具尸體。 他努力聚精會神在繡衣司處理公務,但是精神很快就渙散開去,心底總是郁結著nongnong的不安。琳瑯一人在嘉樹等他,而他們又暴露在邵元沖眼前,他猛然想到一旦琳瑯落在邵元沖手中,而邵元沖以此為要挾讓他做反,他會如何自處? 他霍然起身,大步流星離開無厭藩籬,跨上青騅便是無休無止的疾馳。是他短視了,這陣子耗費心力的事情實在太多,他疏忽了琳瑯的周全。家國天下,他效忠的陛下,頃刻之間變成了竊國叛父的亂臣賊子,他即將要迎娶芙儀公主,這一樁樁煩心事就像魚刺哽住他的喉嚨,拔不出咽不下。 從清晨到日暮,這一程山山水水在暴雨的清洗下,變幻了無情陰冷的面孔。待他淋了一身的雨,滿心期待推開嘉樹的大門,原以為琳瑯會迎上前數(shù)落他不會照顧自己,卻為他煮上一桶熱水,烘干全身的泥濘潮濕??杉螛淅镩苡暌琅f,人面已全非。他找遍每一寸土地,都沒有琳瑯的蹤跡,唯有他孤零零地站在天井中,任由狂風暴雨肆虐,他已滿心塵灰。 果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如果琳瑯真是被邵元沖帶走,邵元沖有交好之心,只是以琳瑯為踏腳石換取他的協(xié)助,那么她暫時是安全的。 他馬不停蹄地趕往螭陽樓,樓外已經(jīng)有河南節(jié)度使府上的隨從等候,邵元沖果然是知情人,否則斷不會預先派人迎接。他一躍而下,隨手把青騅馬韁繩扔給候在身邊的小廝,跟隨這隨從上樓找邵元沖。 邵元沖包下了整幢螭陽樓,坐在二樓大明間內聽彈詞小調,見紀忘川氣沖沖地上前,揚揚手遣散了彈詞的歌姬。 “忘川賢弟,這滿身泥濘是為何啊?”邵元沖轉頭吩咐隨從趕緊去備一套干凈的衣裳,好讓紀忘川換下這一身臟透的衣裳。 他氣定神閑的做派,紀忘川壓著心頭的火氣,冷淡回道:“不勞邵兄,小弟今日來,有一事請教?!?/br> 邵元沖攤手一比劃,讓紀忘川坐下說話。“但說無妨?!?/br> 紀忘川說道:“不知邵兄是否見過那日與我同行的姑娘?” 邵元沖搖了搖頭,目若真誠地問道:“姑娘不見了么?” 他與邵元沖初識,但從過去的偵察了解中,此人野心龐大,卻不是干偷雞摸狗的雞鳴狗盜之輩。邵元沖不認琳瑯失蹤與他有關,他單槍匹馬不能對邵元沖怎樣。他拱手冷靜道:“既然如此,那么在下告辭?!?/br> “忘川賢弟,我說過,若有用得著愚兄的地方,盡管開口?!鄙墼獩_說道,“顯然你還是想與我保持距離。你身邊的那位姑娘不見了,你以為是我為了讓你與我合作,所以抓走她要挾你?”邵元沖揚唇笑了下,“莫說我不屑于做此事,再者,抓走一個姑娘,來要挾正二品的大將軍,有用么?” 邵元沖是談判的高手,三言兩語就問到了關鍵處,若說沒用,難道邵元沖就把琳瑯給殺了?他這會兒不愿意玩弄任何心機,只是看著邵元沖的眼睛,“有用。” 邵元沖沒有想到紀忘川如此至情至性,為了保全琳瑯的性命,不惜自曝其短?!巴ㄙt弟,愚兄在益州城有些人脈,現(xiàn)在就派人下去打探,你莫心焦,愚兄必定為你找回那位姑娘?!?/br> 螭陽樓這條路沒有結果,那琳瑯會去何處?紀忘川想先回嘉樹去找些蛛絲馬跡。他此行隱蔽,故意躲開繡衣使的天羅地網(wǎng),除了項斯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在益州城,眼下項斯在長安城監(jiān)視玉堂春,他只能靠自己尋回琳瑯。 他朝邵元沖拱手告辭,紀忘川躍上青騅馬,揚鞭疾馳,琳瑯這才從二樓的錦繡彩繪屏風后走出來。 她兩個眼睛腫成核桃樣,用手巾抹去眼淚。邵元沖問道:“你后悔么?適才若走出來與他相聚,倒也是皆大歡喜?!?/br> 琳瑯止住啜泣,平復了下思緒?!傲宅樢兄x邵都督救命之恩?!?/br> 邵元沖說道:“如今世道不太平,姑娘一人上街,真是多有不便,以后若是身子不爽利,要尋醫(yī)問藥,還是跟大將軍一道出門為好?!?/br> 白日里,琳瑯撐著傘去藥鋪抓醫(yī)治枯草熱的方子,想趁著紀忘川出門,她一人得空正好熬煮湯藥,做成一粒粒的解藥丸,方便每日服用。誰知走出藥鋪在小巷子里遇上了強擄民女的人販子,邵元沖恰好出手把琳瑯救下帶回了螭陽樓。但琳瑯執(zhí)意讓邵元沖不必說出她的下落,恰好紀忘川來螭陽樓索人。琳瑯有所求,邵元沖也不作回絕,姑且打發(fā)了紀忘川,聽一聽眼前這位嬌滴滴的小姑娘心里的小九九。 他看琳瑯穿著淺淺的襦裙,上綴著清幽的蘭花,就如同她安靜時出塵脫俗的氣質。臉頰上淡淡的紅暈,坐在玫瑰椅中,本該是無憂無慮的仙子,偏被沾染上這塵世的憂傷。“姑娘不如坐下喝杯茶,我倒是很好奇,你要留下的用意?!?/br> 琳瑯倒也不磨蹭,不怯場,抬起頭正是他,問道:“都督,您身為河南節(jié)度使,結交朝廷正二品神策大將軍又是何用意?” 混跡官場多年,哪個官員沒幾個相好的,何況是官運亨通,少年得志的神策大將軍。在大江國的才俊堆里,長得一表人才,文韜武略,紀忘川算是站在塔尖頂上的人,哪個姑娘不愛慕,不愿意追隨左右,哪怕無名無份,也甘之如飴。 邵元沖原只當琳瑯是紀忘川的相好,郎才女貌倒也匹配,姑娘不愿意露面回去,恐怕是拌嘴,一時小性子鬧不開。直到琳瑯問了這么一個扎人的問題,他才好好直面了這雙明銳奪目的眼睛?!肮媚锸锹斆魅耍瑔栠@話是何意?”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惜往矣(一) “都督,琳瑯乃是柳絮薄命,目光短淺之人,卻能看出都督非池中之物,他日必成大器?!彼J準了邵元沖是她的突破口,不論前有險灘還是懸崖,勢必要為了月家一門的血仇討一個真相。 邵元沖眸色一凜,難以表態(tài),琳瑯外表柔弱,眸子里折射出如金剛鉆益發(fā)堅硬的肯定。她在圖謀什么,跟在神策大將軍身邊,難道還不足以滿足她安逸享樂的生活?她是不是朝廷派來安插在紀忘川身邊的暗人,無意中得知他有心與紀忘川交好,萌發(fā)了試探之意。他愈加有些難以回答,手心慢慢攥緊,有些人太聰明,留著就是禍水。有些人,自以為是,便要付出讓人厭煩的代價。 琳瑯看出了邵元沖的顧慮,既然已經(jīng)做出這個決定,她顯然沒有退路,必須拿性命搏一搏。她不能讓紀忘川替她報仇,他們艱難維系著彼此牽不斷的關系,在紀忘川面前,她只想做一個單純天真,軟糯糯地喊他老爺,跟前跟后的小丫頭罷了。 她不疾不徐地說道:“都督聽說過月海山莊么?十年前月海山莊被人洗劫,月家百余口全部喪生?!?/br> 邵元沖好似一腳踏空,頓生虛無之感,卻一下子被琳瑯拉回眼前?!霸潞I角f?月望山?”他再一審視,琳瑯眸中噙淚?!霸峦礁豢蓴硣?,曾經(jīng)多次在河南地區(qū)采購大量信陽毛尖,與我算有一面之緣,只可惜……遭逢不幸?!?/br> “真的只是遭逢不幸么?”琳瑯問道,“我是月望山的女兒,月琳瑯?!?/br> 十年前月海山莊的浩劫轟動華夏大地,月家名門一夜顛覆,朝廷將此定為要案處置,卻遲遲找不出兇手,月海山莊的財物被賊人洗劫一空,而月望山的產(chǎn)業(yè)因無人繼承,便交由國庫暫時代管。如果跟前的女子真是月海山莊的遺孤,那么鯨吞月家產(chǎn)業(yè)的崇圣帝勢必要擺出姿態(tài),歸還收押在國庫的巨額產(chǎn)業(yè)。 邵元沖站起來,踱了兩步,她到底是不是月琳瑯?如果她的身份屬實,一旦露面于人前,崇圣帝豈肯歸還月家的產(chǎn)業(yè),十年前國庫空虛,若非借故收納月家的金山銀山,他那場豪氣的邊塞戰(zhàn)役必定難以成型。所以,承認月琳瑯的身份,只會讓她身陷險境。她跟在紀忘川身邊,紀忘川又是否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她與自己素未謀面,直陳相告,有何圖謀? 邵元沖笑道:“你若真是月家千金,為何不向朝廷索要這些年朝廷暫時替你代管的產(chǎn)業(yè)?” 邵元沖有心試探,琳瑯直言?!耙没貋砻矗繎{我一人口說無憑,即便有確鑿的證據(jù),錢財已經(jīng)入了他人的口袋,要挖出來,琳瑯怕手都要被人砍斷不可。” 邵元沖說道:“你可知,承認月琳瑯的身份,會給你惹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