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節(jié)
紀青嵐招招手,讓蔓羅走到她跟前,雙手拖著食盒里的湯藥?!肮?,這是養(yǎng)身子的福湯,算是老身的心意,還請公主趁熱飲下。” 剪秋上前接過蔓羅手中的湯藥,嗅了嗅,草藥芳香微苦,稍帶些許花味。剪秋回頭朝芙儀點點頭,芙儀笑道:“有勞母親費心了。不曉得這湯有什么講究?” 紀青嵐說道:“這是老身家傳的方子,八寶報喜湯,難得公主不嫌棄。今晨特意讓下人預備的,里頭放了蘇梗、仙靈脾、月季、玫瑰花、丹參、當歸、白芍、鹿銜草,性平溫補,公主可以放心服用?!?/br> 芙儀公主初經(jīng)人事,不甚明白紀青嵐話里頭的蹊蹺,倒是剪秋一點便明,彎腰附在芙儀耳邊說了大概。芙儀聽后當即漲紅了臉,笑道:“既是母親家傳的方子,芙儀豈有不喝的道理?!?/br> 紀忘川清了清嗓子,屋里頭的下人連忙哈腰恭迎,芙儀站起身迎上去,卻被他滿臉冷淡的倦容唬到,尷尬地僵在半途上。她不顧眾人在場的拘禮,自然地喊他“夫君”,可他卻半晌沒有回應,目光掠到紀青嵐身上,不咸不淡說道:“母親怎么來了?論理應該兒子向您去請安才是,今晨寒氣重,您的身子骨怕是不爽利?!?/br> 紀青嵐搭在他手上,笑道:“才走了這兩步,有什么緊要?!?/br> 他故意對紀青嵐呵護備至,芙儀看到母慈子孝一幕,不免憂心在紀忘川眼里,她落下了驕傲自滿的公主形象,趕忙解釋起來:“我趕巧想去同母親請安,誰知母親已經(jīng)在門外……” 他轉頭看了芙儀一眼,輕描淡寫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白鸨坝袆e,便是母親向公主請安也無不妥,只是家母年邁,還請公主體諒,請安之事免去幾次,可好?” 芙儀說道:“夫君所言,正合我意?!?/br> 紀青嵐看出兩人尷尬,但她心里卻幽幽的歡喜,生米已成熟飯,她用自己小女人拙劣的報復方式,讓大江國為之蒙羞。她擎等著芙儀懷孕產(chǎn)子的那日,生下叔侄luanlun的妖孽,讓整個皇室都淪為天下的笑柄,那么她哪怕下了十八層地獄都能甘之如飴。 大江國以禮治國,重人倫,親叔侄結為夫婦,已經(jīng)天理不容,要是再生個孽障,愈加大快人心。她要向天下揭發(fā)紀忘川的身份指日可待,崇圣帝尉遲云霆一心想要至尉遲云珩于死地,一旦他知道紀忘川就是那個藏匿江湖之中的弟弟,而他親自為他的心肝女兒與他的親弟弟指婚,他不僅僅是恨,會為自己的愚蠢懊喪自責,會因斷送女兒的幸福痛到無以復加。 她一個女人孤立無援地鋪排了一整場的棋局,如今一切已然按照她預想的鋪開了陣勢,只等著一個契機,她便要整個尉遲皇室恥辱蒙羞。每每想到此,她便覺得大快人心,所有的郁結都舒暢開懷,再也沒有比那一幕更讓她期待了。 她把對尉遲云霆的恨,轉嫁到紀忘川和芙儀身上,她的人生還是有目標和希望的。她之所以茍活,因為大仇未報。她的夫君從一品驃騎大將軍紀楚瑜因支持崇高祖廢尉遲云霆,改立剛足月的尉遲云珩為太子,故而得罪了尉遲云霆。尉遲云霆巧取豪奪了皇位之后,第一個要發(fā)落的便是紀楚瑜,以通敵叛國之罪車裂紀楚瑜,紀府上的女眷悉數(shù)淪為官妓,男子發(fā)配邊疆筑城。她便是忍受著無數(shù)男人的踐踏,好不容易尋到機會逃走,直到在黃沙之上看到了裹在襁褓中的尉遲云珩。她的復仇之心被重新點燃,她收養(yǎng)了尉遲云珩,冠以夫姓,改名為青嵐。哪怕窮盡一生心力,她也要向尉遲云霆報復。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從心難(二) 紀青嵐看了眼紀忘川,囑咐道:“公主今日回門,你可別誤了時辰?!?/br> “兒子曉得。”他總是一派凝重的態(tài)度,讓人看不清道不明。他抬眼好似看芙儀,可眼中卻空洞得沒有焦點。“公主用完早膳之后,便啟程回宮中,向陛下和皇后請安。我住在將軍府東面的起兮堂,公主若有事可派人通傳?!?/br> 芙儀心里疙瘩,隨侍的半夏和剪秋心里也疙瘩。前幾朝中,公主與駙馬分開住,公主有獨立的公主府,公主若要與駙馬燕好,則需要掌事嬤嬤在府門外點上紅燈籠,公主臉皮薄不好意思多次點燈,故而夫妻情分寡淡。大江國對公主駙馬禮數(shù)管教算松泛的。公主與駙馬成親后可以共居一室,與民間夫妻無二致。可這位新晉駙馬卻性子寡淡,敢情公主若想與他共赴巫山,還要派人去通傳下帖子才行么? 紀忘川一走,尚服女官半夏就問芙儀?!肮鳎蛞古c駙馬可好?” 公主出嫁前有專門的宮女教習房事,實踐不足,但是道理卻懂一些。她回憶起昨夜新帳中濃情蜜意的歡好,大將軍雖然不聲不響,但是孔武有力,溫柔配合地迎合她?!半m有些不足,但我喜歡。” 半夏收起鋪在床上沾了星點血沫子的白綾羅,問道:“那公主昨夜初嘗情事,身子骨不知可禁得住?” 芙儀點點頭,一臉滿意歡喜。 琳瑯趴在游廊的扶欄上,下頜擱在欄桿上,遠望著高闊又清遠的穹窿。紀忘川答應休沐的五日會好好陪伴她,到了下半晌還是不見蹤影。她心里清楚,迎娶公主俗禮繁瑣,今日他應該攜公主回宮叩謝皇恩,陛下設宴款待往往通宵達旦,也許今夜就宿在宮中。琳瑯覺得應該趕緊找些活兒來打發(fā)時間,省得她閑下來胡思亂想沒譜。 往常將過年的時候,陸府上下都很忙碌,她不是伙房侍婢,不必殺豬宰羊,也不必晾魚干,曬醬rou??伤膊坏瞄e,各房的夫人看中她的手藝,都會讓她做些香皂,自用也好,饋贈也罷,她總是忙得不亦樂乎。 如今在采葛被靜如、燕玉她們供奉成了一尊菩薩,這個不許碰、那個不許抬,十指不沾陽春水,完全是養(yǎng)在深閨的小姐做派。別說不當小姐很多年,哪怕是月海山莊鼎盛時期,她也是撒丫子玩。 琳瑯有些惆悵地看天色一陣一陣暗下來,黃昏之后,這一日快要翻篇了。她在長安城沒有朋友,連個掏心窩子說話的人都沒有。以前還有個錦素知根知底,隨侍跟前還能說說話。可時移世易,人是會變的,即便自小長大的錦素,也會突如其來地改變成她不認識的模樣。索性她心胸夠大,不再怨恨錦素對她的求救袖手旁觀的所為。 靜如關懷她,怕風大迷了她的眼,也怕寒氣浸了她的身,拿出灰鼠毛大披風給她裹上?!靶」媚棠?,你就別趴在這里吃風了,萬一受了寒,咱們怎么向公子交代?!?/br> 琳瑯扭頭看靜如,不懷好意地笑道:“這輩分可就亂了。我是小姑奶奶,他怎么著也得是小姑爺爺才成,你喊他公子,豈不是變相說我老么?!?/br> 靜如臉色一僵,又被琳瑯挑了刺,著了她的道?!澳憧蓜e唬我,我年紀大禁不住你這么嚇唬的?!?/br> 琳瑯牽起靜如的手,仰頭看她,耍賴似的小眼神。“靜如,你同我最好了,對不對?” 琳瑯討人喜歡,為人親和不擺架子,長得又天真爛漫,難怪紀忘川把她捧在手心里,即便是采葛上的三個人,都把她視為心肝寶。靜如一頭發(fā)麻,琳瑯特意討好,必有所求。應承她吧,怕壞了紀公子立下的規(guī)矩,不應承吧,架不住她懊喪委屈的模樣。“紀公子有話在先,不準你出門?!?/br> 琳瑯語氣低沉地哦了聲,俯下頭愣愣看著扶欄上的花木雕刻,豆大的眼淚眼瞅著就要撲騰下來。靜如就料到會有這一出苦情戲碼,撫了撫她的披風,說道:“要不怎么能說,無仇不成夫妻呢,你真是公子的小冤家?!?/br> 琳瑯一聽有轉機,采葛上下唯紀忘川馬首是瞻,他定下的一連串規(guī)矩簡直就是不能觸犯的金科玉律?!凹o公子還說什么?” 靜如說道:“紀公子說了,要是你實在想出去,就在永陽坊逛逛?!?/br> 琳瑯頷首,浮了浮笑?!澳窃蹅冋f定了,明日去永陽坊逛逛,我想置辦些東西,不會誤事的?!?/br> 一溜煙的光景,這一天就這么晃過去了,一不留神連蹤影都找不到。正如她所料,紀忘川攜芙儀公主回宮謝恩,崇圣帝留晚宴,觥籌交舉,起坐喧嘩,這一夜應該等不到他回采葛了。琳瑯滿腹心事,她并非真心在采葛呆不住,只是她先前與邵元沖有約,邵元沖替她調查月海山莊滅門的真相,而她伺機替邵元沖拉攏紀忘川。采葛好似隱匿在長安城中的世外桃源,她若不踏出第一步,便無法與外界取得聯(lián)系。 翌日,天光亮。 走出采葛齋幽深的小徑,穿過兩條直街便到了懷濟堂,靜如陪琳瑯去懷濟堂采辦做香皂的藥材。 掌柜是個白發(fā)長者坐在門口的躺椅上昏昏欲睡,學醫(yī)的小徒弟張羅門面的生意。琳瑯泥金裙,寶藍暗花夾襖,領口圍了一圈貂絨,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出生,熱情洋溢地接待生意。 靜如把需要的藥材寫在紙上,遞給小徒弟抓藥,琳瑯掩口咳嗽了下。小徒弟轉頭,說道:“這藥材數(shù)量頗有些大了,找齊還要費些功夫。天兒乍冷了,要不您往里頭坐坐?!?/br> 靜如一聽在理,主動請纓道:“琳瑯,你往堂子里去坐坐,我在堂面看著呢。等材料都備齊全了再喊你?!?/br> “有勞靜如了?!?/br> 琳瑯撩開厚重的夾棉布簾子,走到堂后,一位長身錦袍的男子立在她跟前。男子拱了拱手,自報家門?!霸谙铝沃校级脚晌襾泶?,恭候姑娘大駕?!?/br>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素女序(一) 琳瑯斂容正色道:“都督,真是無所不能,看來他在長安城布滿了眼線。” 廖中是邵元沖手下一員武將,一身書生打扮,舉手投足頗具儒雅,伸出一臂請琳瑯坐下?!肮媚锶羰遣惶こ霾筛穑峙露级骄退隳芡ㄌ?,也不敢隨意侵犯大將軍的地盤?!?/br> 琳瑯關切,走過去問道:“那都督打聽出結果了么?” 廖中深深看著眼前嬌弱卻復仇心切的女子,說道:“結果與姑娘所思一致。十多年前,大江國周邊外族蠢蠢欲動,崇圣帝好大喜功以至國庫空虛,不足以虛耗戰(zhàn)力。為了籌措軍餉,唯有染指月望山巨額財富以度過難關。” 即便心中疑慮過千萬遍,聽到確鑿的真相后,整個人照舊發(fā)軟惡心,手掌搭在扶椅上顫抖,恨不得捏斷木頭碾成齏粉。眼眸充滿了仇恨的血絲,強打起精神,說道:“琳瑯答應都督之事,請都督等待一陣子,必當盡心盡力?!?/br> 廖中奉命帶信,如今口信傳到,而簾子外的靜如隨時會入內(nèi),他正要匆忙告退。琳瑯起身,說道:“懇請廖將軍幫琳瑯做一件事?!?/br> 廖中見琳瑯外表柔弱,但談吐之間果敢深沉?!肮媚镎堉v?!?/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