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惘然心痛，“月琳瑯，你已然把我逼到了非反不可的境地了，你贏了?！?/br>
    琳瑯失望地搖了搖頭，“我輸了。你已經(jīng)知曉了我的不堪，便與芙儀公主雙宿雙飛，還理會我做什么。”

    他按著琳瑯的肩膀，強硬地把外罩衣裹住，不讓一絲寒風(fēng)吹進她的身體?！霸铝宅?，你騙我一千次一萬次都好，我只求你別騙我一事。你對我是不是真心實意？”

    琳瑯篤定地頷首。“我算計你，是為了復(fù)仇，也是為了讓你自己選擇。你若是覺得公主和權(quán)勢更重要，大可以對邵元沖置若罔聞，甚至告發(fā)打壓，以你神策大將軍的能力，先發(fā)制人，尚有全勝之機。你若有動搖之心，正好為我所用，與邵元沖聯(lián)盟，推翻尉遲云霆替我復(fù)仇，這正是我全盤的計劃。”

    他攬緊琳瑯，全身的骨骼都因真相而簌簌作響。那么刺耳，又那么動聽，最黑暗的心計身處，還包涵著最刻骨的愛意。

    琳瑯掙扎著推他，無奈風(fēng)寒又大，只好把被褥扯上去圍住脖頸。“可你騙我，你說與芙儀公主并未……那腹中骨rou何來？難不成感天而孕？別當(dāng)我是三歲小孩子！”

    他又想笑又生氣地默默琳瑯的額頭，“我何時騙過你？芙儀腹中骨rou……說來慚愧，另有其人?！?/br>
    “這……豈非荒謬?！绷宅橆拷Y(jié)舌，“神策大將軍的心太大了么？芙儀公主給你戴綠帽子，你居然心胸寬大，要認了那孩子，視如己出？”

    他深情地望著琳瑯惶惑的眼，她迷糊的樣子比精明時候更可愛?！叭裟呛⒆诱婺苋缙诙?，我必定視如己出?！?/br>
    琳瑯咬了下嘴角，嘆道：“您的心可真大?！?/br>
    紀忘川直言相告：“項斯替我圓了房，難不成我還殺了他的骨rou？”

    “項大哥……”

    琳瑯頓感五味雜陳，怪不得紀忘川總是隱隱晦晦，為了心里的潔癖，竟然讓屬下替他圓房，說出去實在丟人也不道義，可她偏生聽入耳中，心中略有微甜。

    月下伊人，前嫌冰釋，一陣子不見，心里百感交集，他俯身相就欲吻紅潤的櫻唇。琳瑯一偏頭，額頭抵住他的唇?！拔疫€有話要問，不許你胡來。”

    他耍起無賴，說道：“讓我親一口再問?！?/br>
    琳瑯不顧他的輕薄，搡了搡肩膀，“我見過你的副將莫連，那項大哥總是神出鬼沒，對你忠心不二，他又是什么職銜？”

    紀忘川扶著琳瑯的肩膀，水漣漣的雙眸渴求地望著他，彼此應(yīng)該再無芥蒂，把話都攤開了說，免得再引起誤會?！霸诿髅嫔?，我是大江國正二品神策大將軍，在暗處，我亦是繡衣司主上，項斯是我的左膀右臂高階繡衣使?！?/br>
    “那么……”困頓的心終于找到了突破口，眼眉微微皺起，“屠我山莊的黑衣人，難道就是繡衣使？”

    紀忘川沉重的頷首，勇敢直面那些過去的傷痛，他身不由己，卻對琳瑯造成了永久的傷害。話已至此，他便把大江國龍脈之謎一五一十告知琳瑯，包括二十多年前十八伽藍的宮廷秘聞與崇高祖之死悉數(shù)相告。琳瑯的娘親身上之所以紋著龍脈碎片，因為她正是身毒國進宮表演十八伽藍朝圣舞的舞姬。

    眼淚滑落在他的手心里，如同灼燒透了他的手掌，他掬起眼淚握緊手心。琳瑯從裹緊的被褥中伸手與他相握，低低聲語，令人垂淚?！胺蚓乙欢〞婺隳玫阶詈竽菈K碎片。只是那碎片易主，眼下應(yīng)該在陸從白手中?！?/br>
    紀忘川十指扣住琳瑯的手，謹慎道：“陸從白表面謙謙君子，肚里文章頗深。明日我便派人下聘，把你早日接回去算了，不許你趟這趟渾水?！?/br>
    琳瑯搖頭不允，事已至此，開弓沒有回頭箭，入了陸府不能空手而回。“你且信我一次，我有辦法讓陸從白信我?！?/br>
    紀忘川駭然，盯著琳瑯光致的臉頰，流露擔(dān)憂的目光，眼神在琳瑯身上逡巡。琳瑯虎著臉，說道：“你胡思亂想什么？”

    想起陸從白看琳瑯那癡迷的眼神，他著實捏了把汗，他要江山，更怕琳瑯因此而被陸從白占了便宜?！盀榉蚝ε拢脱蛉牖⒖??！?/br>
    琳瑯肆無忌憚地翻了他一個白眼，感情上他們終于站在同樣的高度，她不必擔(dān)心自己某些劣跡會影響紀忘川對她的愛，心態(tài)上得到了無窮的自由。相愛不再是彼此的束縛，是無言的信賴與收放自如的放任。

    “不僅僅是為了你，更要告慰娘親在天之靈。娘親這一生短暫，只因背上紋著大江國的龍脈藏寶圖而招致禍端英年早逝，我想看一看龍脈藏寶圖真容?！绷宅樲D(zhuǎn)頭沉靜地看著紀忘川琥珀色的眼眸，掬著他的臉。“夫君，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我們的眸子顏色如此相似？”

    紀忘川略微沉吟，他不是沒發(fā)現(xiàn)，大江國子民大多瞳色偏黑，如他與琳瑯這般眸子泛著一圈明銳的琥珀色著實少見。他與琳瑯在血緣上必定是有些相連，只是當(dāng)時一心一意把紀青嵐認作生母，也就沒往深處想?，F(xiàn)在經(jīng)琳瑯提點，且紀青嵐不過是他的養(yǎng)母，他憶起那些十八伽藍的眸色都是琥珀瑰麗，不免愈發(fā)懷疑自己的身世之謎與身毒國有關(guān)。

    正文 第二百四十九章遺恨深（一）

    紀忘川推測道：“我是漢人與身毒人之子？”

    琳瑯想起紀青嵐，在大將軍府的時候，為了刻意討好，在紀青嵐跟前腿腳勤快經(jīng)常跑動，每次提及紀忘川孩提時代，紀青嵐總是顧左右而言他，好似從未參與其中。“你究竟是誰，也許老夫人最清楚。你何不去問問她？”

    他冷笑道：“有些事，不到?jīng)]有回轉(zhuǎn)的余地，我尚且想給她留一層薄面，畢竟是她把我養(yǎng)大?！?/br>
    琳瑯憂心再三，放心不下雷公藤之事，既然不是紀忘川的骨rou，她松了口氣，但畢竟是鮮活的生命，不由對芙儀多了一些同情。“那么雷公藤呢？芙儀公主有孕，長期服用含有雷公藤的助孕湯，胎兒恐有致畸之患?！?/br>
    他攬著琳瑯的肩膀，心中牽慮，“我只是想不通，她若是恨尉遲云霆，大可以慢性毒藥將芙儀殺害泄憤，為何偏要讓芙儀腹中胎兒致畸？”

    恍然之間，琳瑯驚恐得四肢冰涼，她不敢想，但偏偏腦子轉(zhuǎn)得太快，讓她產(chǎn)生了驚天動地的想法?！昂稳藭菀桩a(chǎn)下畸胎？”琳瑯瞪大波光瀲滟的眸子，惶惑道，“有違天道人倫，父女茍合，抑或舅甥luanlun？”

    答案倏然而出，有些模棱兩可，似真似假。如果真如琳瑯所言，那么紀青嵐當(dāng)真是運籌帷幄，用了二十多年的光陰，鋪排下了一出讓尉遲皇室貽笑天下的丑聞。琳瑯一手按在紀忘川的胸口上，這樣驚心動魄的猜測一定讓他難以接受，可細究之下，反觀紀青嵐的言行舉止，這反而是最接近真相的可能。“芙儀是尉遲云霆的掌上明珠，與你之間……你說過，崇高祖獨寵身毒國的公主，如果你是公主的后裔，那么在紀青嵐的棋盤上，你與芙儀就是叔侄luanlun，她必定樂見其成?！?/br>
    冷風(fēng)嗚咽，灌入他的喉嚨，吹得他連心都碎了。他頹然垂首，眼眸中竟是欲哭無淚?！拔具t云珩？”他漸漸地冷笑，自嘲起來，“這些年，我屠戮了那么多族輩，為虎作倀?！?/br>
    琳瑯惙怛地貼身去抱他冰涼的身子，“夫君，是我胡言亂語罷了，你別傷悴傷身?！?/br>
    黑夜因人心冷而越發(fā)冷徹，朦朦朧朧的月華高潔而寒冷，仿似拒人千里。紀忘川回過神來，搭著琳瑯的手背，兩個悲傷的人互相依偎取暖。“我抱你下去吧，這上頭太冷了，要是感染了風(fēng)寒，我會心疼的?！?/br>
    琳瑯搖搖頭，從前不知道屋頂上的風(fēng)光獨好，坐在屋脊上，陸府的夜那么靜謐，偶爾有些庭院中侍女三三兩兩的走動，附近院落中哪棵樹比較高，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如同做人一樣，突然站在高處，雖然不勝寒，卻更讓人清醒?！胺蚓?，過去你就是站在屋頂上偷看我么？”

    他嘴上不承認，可那段愛意懵懂的時光，回憶起來居然那么美好?！昂f，我何時偷看過你？”，

    “你偷看過，我就是知道。”琳瑯湊在他肩窩里，聳了聳鼻子，“我聞得出你身上的氣味，你一來我就知道?！?/br>
    他寵溺地摸了摸琳瑯的額頭，每當(dāng)心煩意亂，只要琳瑯在他懷里撒嬌，他便是悲傷到了絕處也能逢生。

    如果他是尉遲云珩，紀青嵐對她的疏離與漠視，都變得合情合理。紀青嵐收養(yǎng)他，便是為了有朝一日讓尉遲皇室互相殘殺，讓紀忘川成為她復(fù)仇的棋子。她處心積慮培養(yǎng)他，讓他成為年輕將領(lǐng)中最出類拔萃的那一個，被圣上賜婚，與血親成婚luanlun，一旦產(chǎn)下畸形胎兒，必讓世人嘩然，她再揭發(fā)叔侄luanlun秘聞，尉遲皇室不僅被守禮教，遵從綱常的大江國百姓所不齒，甚至?xí)屩車鷩覑u笑華夏荒唐，一直遵從禮教邦規(guī)，自己卻犯下人倫之罪。

    如果他是尉遲云珩，他便有責(zé)任撥亂反正，公告崇高祖薨逝真相，收繳邵元沖兵權(quán)，斬殺作反兵眾，捍衛(wèi)尉遲皇室的統(tǒng)治千秋萬代。

    如果他是尉遲云珩，那么蘇什米塔誓死追隨之人就是他，他愧對在他手上斷送性命的族人。

    “琳瑯，我若真是尉遲云珩，那么我的手上沾滿了族人的鮮血……”

    琳瑯安慰他，“不知者不罪。你推翻尉遲云霆，還他們一個風(fēng)清太平的天下，可好？”捶胸的悲痛逐漸消卻，眼神中現(xiàn)出篤定的堅毅，“眼下我要弄清楚我的真實身份，看來有一個地方我要去探一探?！?/br>
    琳瑯不解問道：“何處？”

    紀忘川嘴角冷笑，說道：“老夫人的靜安堂。她的心很亂，所以在府中修行。靜安堂中擺放了紀氏一門靈位，她從不讓我進去叩拜，想來必是有些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