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jié)
琳瑯笑道:“你就這么不放心他。隔了一堵墻罷了,我去去就回來,你就繼續(xù)繡你的花樣?!?/br> 德慶侯在瀾汀洲外,為琳瑯在前引路。休養(yǎng)了半個月,德光攙著陸從白勉強能在院子里踱步,陸從白看琳瑯站在紅梅樹下,蜚纖垂髾,略施薄粉,美得和煦溫婉。他沖琳瑯招招手,“琳瑯,你來,隨我去散散步,可好?” 琳瑯乖順地點點頭,陸從白揮了揮手讓德光、德慶不必跟著,背后受過刀傷,皮rou結了痂,但筆挺身姿難免牽痛,琳瑯看他走得有些恍惚,唯有上前搭把手扶著?!皬陌赘绺?,你若有話說,坐著說也一樣,我好好聽就是了。” 陸從白側過眼,“早上成國公府上派人送了請?zhí)麃?,明兒小年夜,王世敬做東,想請咱們這些兄弟姐妹去王府上聚聚,往年沒有這個先例,今年云淓嫁入了王府,他便想了這么一出。他還點名請你去,你若不愿去,我便替你推了?!?/br> 聽到王世敬這個名字就像吞了綠頭蒼蠅,但靜心一想,沒準這是個機會。琳瑯囁嚅道:“是不是還請了其他人?” 陸從白穿過旁逸斜出的紅梅花枝,目視遠方不敢看琳瑯,怕她心驚而痛,他同樣會痛?!拔摇钊舜蚵犃讼?,還請了神策大將軍和芙儀公主,說是自家親眷團聚一堂?!标憦陌茁犃宅槹肷螞]有聲氣,自責道,“我本就不該問你,替你回絕便罷了?!?/br> 琳瑯攙著陸從白的手震了一下,而后說道:“不好。我想去?!?/br> 陸從白難以置信,琳瑯恨死王世敬這個卑劣小人,況且王世敬擺明往琳瑯傷口撒鹽,擎等著看紀忘川夾在芙儀公主與琳瑯之間難堪的好戲,明顯就是個圈套,琳瑯卻伸長了脖子往里面鉆?!澳阏娴南肴??” 琳瑯眼神冷靜,好似波瀾不驚。“聽聞芙儀公主有喜,我正好去恭賀他們。世間最圓滿之事,初為人父,必定歡欣雀喜?!?/br> 陸從白面上流露惋惜,但心里卻被琳瑯的反應點燃,他以為琳瑯必定哭哭啼啼難以面對。誰知居然是一副死心之態(tài),倒叫他省了半程子的工夫,他與芙儀公主合謀的離間計果然奏效了?!昂慰辔约?,眼不見為凈,我看還是別去了?!?/br> 琳瑯決絕甩袖,說道:“早點認清一個人,也好過下半輩子都活在夢魘中?!?/br> “說定了,明日你隨我同去?!?/br> 陸從白巴不得琳瑯去,眼見他們夫妻你儂我儂,芙儀公主再落力表演一番,必定叫琳瑯死心棄愛。 琳瑯踮起腳,嗅了嗅枝上的紅梅。心里敞亮,虧得昨夜紀忘川來找她,把誤會都捅破了,否則她一人咬牙死撐,也經(jīng)不起他們百般離間。 農歷十二月二十三,天空白晃晃的,無風無云,卻亮得深不見底。 靜如起了個大早,給灼華館的小廚房門口用撒金的紅紙貼上對聯(lián)。誰也看不出這一手揮毫遒勁的行書出自芊芊琳瑯之手,對聯(lián)不過寥寥十字,“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橫批“一家之主”。不過就是為了拍拍灶王爺?shù)鸟R屁,好讓他保佑著琳瑯來年稱心如意,小夫妻倆別再忍耐別離之苦。 祭灶上擺了甜棗、糖瓜、蘋果、橘子,面湯,都是圖個吉利,讓灶君吃了最甜,瞞住他的嘴,讓他上天庭回話的時候,盡挑揀好話說。 兩秉紅燭,三支清香,琳瑯和靜如各鞠了三個躬。焚香祭拜后,靜如把灶君舊像揭下來焚化,再貼上簇新的灶君像。 “灶君,拜托上天庭在玉皇大帝跟前給咱們說說好話,保佑咱們來年順心如意,我就擎等著正月初五給您接風洗塵?!膘o如跪在灶君新像跟前,雙手合十祈求,“來年的事兒等您回來再說,今晚去成國公府上赴宴,您神明在上,千萬護著咱們琳瑯平安歸來?!?/br> 琳瑯臉頰浮笑,心里還是很受用?!安贿^是小年夜年輕人吃個團圓飯敘敘家常?!?/br> 靜如憂心忡忡,連忙又叩了三個響頭,以示誠意。“我這心里就是慌,使不上勁,總覺得有事發(fā)生?!?/br> 因著陸從白一早交代了靜如不必隨行同往,靜如只好守在灼華館里等信兒。琳瑯隨同他和陸白羽前往成國公王府。 入夜后的王府上,檐角下掛了一溜的八角琉璃宮燈,極盡奢華之能事。五步一亭,十步一樓,侍婢鶯鶯燕燕,容貌姣好沿途侍立,屈膝問安,成國公能養(yǎng)出王世敬這么個吃喝玩樂大拇指哥挑的主兒,這么看來合情合理。置身胭脂堆,窮奢極欲,除了享樂,還能有什么別的想頭。 王世敬穿了一身海藍萬福紋撒金蘇繡長衫,罩了雪貂大罩衣,白玉方塊腰帶環(huán)著肥厚的腰身,面如圓月盤,許久不見居然富態(tài)不少,滿臉流油,越發(fā)見之生厭,蹙不忍視。 陸從白拱手與王世敬問好,都是場面上的人,見面自然一番可有可無的寒暄。陸白羽趾高氣揚地繞過王世敬往瓊華堂走去,琳瑯跟在陸從白身畔,揚起眸淡然地屈膝一福,王世敬連身上前,笑道:“論輩分,琳瑯是云淓的jiejie,豈有讓jiejie向我請安的道理。” 琳瑯側了一步,繞開了王世敬不規(guī)矩的手,陸從白回看之下一目了然。王世敬狗改不了吃屎的死性子,明目張膽地意圖揩油。 王世敬這廂斂起尷尬,立刻又露出嘿嘿笑臉。身后一排侍婢齊齊整整地跪在地上行磕頭大禮,回頭一望,紀忘川與芙儀公主款款而來。目光投射而去,紀忘川見到琳瑯冷漠的臉龐好似瞬間被絢爛的煙花點燃。琳瑯蹙眉一視,而后偏過身去,對陸從白說道:“從白哥哥,咱們走吧。” 紀忘川立刻領悟了琳瑯的心意,眾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在注視他倆的一舉一動,琳瑯蹙眉警示,是告誡他要保持距離。目光從他身上掠過,疏遠得就像一個陌生人。 正文 第二百五十二章盼年景(二) 他原本與芙儀公主并肩而行,忽然扶住芙儀公主手臂,仔細攙扶。芙儀受寵若驚,笑靨如花?!胺蚓行牧?。” 小年夜團聚王府,都是王、陸、柴三府上的年輕一輩,琳瑯認識的人寥寥,安靜地坐在陸從白與陸白羽中間。陸云淓穿了撒金大紅芙蓉襖,配六福百褶裙,與王世敬另一方平妻柴靈玉分別坐在王世敬兩側。王世敬這座位安排得極為刻意,左右兩排首端落座都是身份貴重,或是輩分靠前的,他偏偏讓紀忘川和芙儀公主坐在左首第一桌,陸氏兄弟與琳瑯坐在右首第一桌,如此稍一平視,便能將紀忘川與琳瑯眉目相視的一舉一動看得一清二楚。 柴靈玉入門早于云淓,自恃壓云淓一頭,對著三家親眷道:“都是自家親戚,年輕一輩好好聚聚,不必客氣拘禮?!?/br> 云淓偏坐一旁,朝陸府上家人柔聲道:“多日未見娘家人,云淓真是思家情切,還請哥哥們多飲幾杯才好。” 陸從白莞爾一笑,心里卻有些內疚。陸云淓走到這一條死胡同,他要負上極大的責任。可人生便是這樣,不是你辜負別人,就是別人辜負你。云淓打扮富貴氣派,臉頰敷粉,卻掩蓋不住周身的落寞。大抵在王府上過得并不如意,誠然王世敬對她并不好,不過是與陸府拉近關系的擺設,疼愛把玩了三五日,便撒手不管了。 王世敬舉杯吆喝,說道:“今日小團圓,圍聚一堂,雖說都是年輕一輩,但細究之下,輩分仍是有些混亂。” 琳瑯暗自一笑,王世敬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必會把話題往芙儀公主身上牽扯。她留神睨了眼陸從白,他氣定神閑地飲茶。倒是陸白羽臉色不佳,看著時刻要爆發(fā)似的。 王世敬繼續(xù)道:“芙儀公主大駕光臨,真是讓府上蓬蓽生輝,按說公主論理該喊我一聲叔叔,那大將軍隨了公主也該喊我一聲叔叔??纱髮④娖徽圆豁樀丶{了……” 柴靈玉嗔怪道:“老爺,你喝多了吧。” 王世敬打了下嘴,討?zhàn)埖溃骸扒莆液f啥?!?/br> 芙儀公主當即心神領會,抓緊紀忘川的手,另一手小心呵護著肚子,眼波流轉,道:“叔叔,往事不必再提,現(xiàn)如今我與夫君矢志一心,骨血相連,外人想插足也是妄想罷了?!?/br> 王世敬走下主桌,邀杯高舉,“那咱們就恭祝芙儀公主與大將軍伉儷情篤,永結同心。” 紀忘川高華如玉,身處眾人堆中,一看便是龍章鳳質,極其扎眼。他倏然起身,長身玉立,說道:“舅爺,芙儀不便飲酒,就有我代勞?!?/br> 王世敬笑笑咧咧,“只要你們夫妻和順,我真是看了歡喜得不得了啊?!?/br> 筵席中有人放浪大笑,循聲而去,居然是陸白羽笑得前俯后仰。云淓問道:“羽哥,有何可喜之事?” 陸白羽笑容收斂,烏眉冷峻,“無事可喜,有事可笑。前陣子看了一出《鶯鶯傳》,張生始亂終棄,沒想到今日倒是看到了活樣板,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事事洞悉,皆有據(jù)可憑吶。豈非讓人笑破肚皮了?” 紀忘川就澹寧地聽陸白羽嘲諷他,他與琳瑯的目光絕不再對視,只是悉心為芙儀公主布菜,照顧周全,羨煞旁人。 場面一霎時陷入尷尬,柴靈玉為了化解局面,提出行酒令,得到了一致稱道。云淓卻提出猜字謎,提前過元宵預預熱。王世敬坐攬右抱,就提議一輪行酒令,一輪猜字謎,給兩位平妻都留足面子。 筵席之上人人惺惺作態(tài),琳瑯心里犯惡心。陸從白留心看琳瑯的情緒,眼眸紅彤彤的,像一只受了傷的兔子。他憐香惜玉地給琳瑯布菜,沉聲關照道:“少喝些酒,吃點菜吧,若要回去,便同我說?!?/br> 陸白羽不給紀忘川好臉色,整場席上對紀忘川冷嘲熱諷,把琳瑯杯中酒水直接倒在自己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