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jié)
項斯起身,紀忘川突然叫住他,說道:“項斯,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你留在長安城,派繡衣使暗訪琳瑯的消息?!彼D難地做了一個決定,牙齒幾乎咬出血來,但是成大事必須付出代價,哪怕付出的是一生的快樂?!懊魅瘴冶銜龀?。今日午后,我已稟明圣上,會親自去查清陸氏一門通敵一案?!?/br> 項斯說道:“項斯不能追隨主上左右,但必定會盡忠職守,替主上分憂?!?/br> “監(jiān)視紀青嵐一舉一動,她是成敗的關(guān)鍵。”他心意已定,側(cè)身說道,“至于芙儀,若大業(yè)得成,我必成全你二人。” 大帳外副將莫連請見,項斯閃身至白虎皮屏風(fēng)后。 莫連容色灰敗,不必開口紀忘川也知道明查一無所獲?!鞍凑辗皇信挪?,從東至西挨家挨戶去盤查人口,就說長安城中有人逃兵役,清查戶籍人數(shù)?!?/br> “末將領(lǐng)命?!?/br> 莫連退下后,紀忘川在布軍臺上鋪開了一張龍脈藏寶圖,項斯謹慎地站在紀忘川身后,不敢多看一眼。 紀忘川悵然若失,苦苦追尋了十年,十年間死傷無數(shù),手上沾著同族的血,便是為了這一張藏寶圖?!斑@便是百年龍脈。找了十年,如今一見真容,居然毫無暢快之感?!?/br> 項斯知曉主上話中有話,挑了話勸慰?!爸魃锨心瘋宅樄媚锏男脑高€需您替她圓滿。她洪福齊天,必定能夠化險為夷。” “項斯,你一向不會說話。”他譏笑自嘲,嘴角隱著難以淹沒的悲傷?!昂楦}R天,她這半生坎坷顛簸,何來福氣?遇上我是她這輩子最大的晦氣?!?/br>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逃亡遠(一) 夜風(fēng)吹熄了廊下的一盞風(fēng)燈,寂寞空寥的庭院,疏疏落落地飄著雪,又是寒冬凌冽的一夜。 紅燭昏黃,木窗一下一下?lián)淅?,好似吹響著陌路的笙簫?/br> 琳瑯在噩夢中驚醒,滿頭熱汗淋漓,驚坐起來。 陸從白斜靠在離雕花床不足五步的大紅酸枝雙面雕山水紋五屏羅漢床喝悶酒,整個人頹廢而陰森。他睨視窗外的飛雪,故作沉著地斟了杯酒飲下,說道:“長安城的天變得太快了,夜里又下起了大雪?!?/br> 琳瑯試探著問道:“我們此時還在長安城內(nèi)?” 陸從白譏諷道:“你以為我們出得去么?紀忘川與你沆瀣一氣,一早鋪排下了詭計,一面查封陸府,一邊關(guān)城門通緝我。月琳瑯,沒想到你如此狼子野心,好歹是陸家養(yǎng)大了你,如今居然恩將仇報。” 琳瑯摸了摸泛著痛感的后腦勺,“成大事不拘小節(jié),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為了堵住你的口,只能讓你沒有開聲的資格。以我對他的了解,他并不想趕盡殺絕,而是給了一個生還的臺階?!?/br> “你是不是想告訴我,只要把你送到紀忘川身邊,他會給陸家一條生路?”陸從白嗤笑,猝不及防地把酒杯摔在琳瑯床板上,用力過猛,碎片炸開了花擦過琳瑯的臉頰,一瞬之后,留下嫣紅血痕?!凹o忘川狼子野心,莫非他想易主江山做皇帝不成?” 琳瑯用手揩去流淌的血液,淡然自若?!皬陌赘绺绫┞斆?,一切都瞞不過你的眼,所以,你怪不得他。陸氏一門對我有恩,夫君心中感念,只不過為了求個心安,不得不暫時委屈他們了。通敵賣國是重罪,一旦定罪株連九族。他有能力嫁禍給陸家,自然有能力化解困局。只要從白哥哥您放了我,站對了位置,要回府陸氏一門的尊榮,不過就是旦夕之間罷了。” 陸從白轉(zhuǎn)身正視琳瑯,眼前的女子一直如霧里看花般朦朧,到了今時今日,他才算看透了琳瑯孱弱外表下一顆堅毅無畏的心。他笑得猙獰可怖,可琳瑯知道他心里可悲可憐?!翱尚?,我敗光了整個家業(yè),才算看清楚了你的真面目。你以為我陸從白還會相信你嗎?你的心從來都不曾為我打算,若不是為了保全你,云淓何至于被迫下嫁王世敬!” “你居然有臉提陸云淓?”琳瑯橫眉冷對,杏眼蔑視,“誰人害她淪落至此,苦心布局,始作俑者是你陸從白?!?/br> 琳瑯扶著床沿想起身,卻發(fā)現(xiàn)一陣眩暈,被擊中了后腦還有些惡心的余震。陸從白把羅漢拔步床矮桌上的酒壺碗碟一股腦兒掃落下去,只聽瓷片碎裂了一地。他大步流星走到琳瑯跟前,烏云慘淡的臉色遮蔽了紅燭的光暈?!霸铝宅?,任你再是三寸不爛之舌,也不能讓我動搖半分。你和紀忘川這輩子,死生不復(fù)相見?!?/br> 手指抓緊被褥的邊鋒,生怕一激動之下,情緒會排山倒海地崩潰。她跟陸從白比的是耐心,誰先潰敗,誰就輸了。琳瑯定了定心神,問道:“你若不準(zhǔn)備拿我去交換,不如殺了我泄憤更好。” “泄憤?”陸從白苦中作樂,故作得意,他慢條斯理地解開腰封。“不如拿你泄欲更加大快人心。我待你如珠如寶,你把我視作草芥。反正你已經(jīng)非完璧之身,便是讓我縱情一回又如何!” 后背抵靠菱花圖紋的床背,一格格的花紋磕著背脊發(fā)寒,琳瑯咬牙憤恨道:“你若犯我,我必不會茍活。你陸氏一門,連唯一的生路都斷了!” 白玉腰封摔在地上,陸從白傾身上前,挑釁道:“我根本不在乎他們的死活,紀忘川要殺要剮由得他做主。我半生戰(zhàn)戰(zhàn)兢兢,臨了肆意輕狂一番又如何!” 陸從白往前傾軋,琳瑯往后靠去,那距離尷尬且無依。他伸手去掀琳瑯裹身的被褥,琳瑯?biāo)浪肋熳右唤遣豢先鍪?,要是連清白都任人踐踏,她將來怎么面對紀忘川?即便是到了窮途末路,她仍然存著一絲念想,還要再見上一面,在她尚且年輕的時候。 連呼吸都在臉頰之間來回觸碰,距離一寸短過一寸,琳瑯不甘心被陸從白侵犯,她手無縛雞之力,論武力反抗根本毫無出路,她唯一的賭注就是自己的命。 陸從白攫住琳瑯的下頜,嘴唇將吻下來,琳瑯勉強偏過頭,冷靜而絕情,說道:“你不在乎陸氏一門的生死,你不在乎我的感受,你在乎的只有一己私利。你若犯我,我必已死證清白,陸從白,你真的舍得嗎?” 陸從白心覺可笑,一個身子和心都不屬于他的女人,他怎么可能有半分不舍。“你以為我舍不得你?” 琳瑯說道:“我若死了,紀忘川勢必會讓陸氏一門為我陪葬。大江國首富殷實之家,陸氏一門富可敵國的家財就會全數(shù)充歸國庫,你的下半生即便隱姓埋名逃出生天,你也不過是混跡江湖蠅營狗茍。陸氏掌權(quán)人,何等風(fēng)光,何必為了一口氣,斷送了錦繡前程?!?/br> 琳瑯的話戳到了他的心窩子,他松開了手,冷笑道:“你不想死?” 琳瑯點點頭?!拔乙睢!?/br> 他憤恨不已?!皼]那么容易?!?/br> 琳瑯深謀遠慮,看準(zhǔn)了陸從白動搖了,加重語氣道:“我活著,你還有翻盤的機會。我死了,你也會死?!?/br> 陸從白坐在床邊沉思片刻,把琳瑯的話和眼前的局勢在心里過濾了一遍。紀忘川嫁禍陸氏一門,正中了崇圣帝尉遲云霆的下懷。尉遲云霆昏庸無道,陸氏只要坐實通敵賣國的罪名,那萬貫家財充歸國庫落入他的口袋里,國庫實力勢必大漲。遙想當(dāng)年月氏一門遭遇橫禍,至今案情不明,尉遲云霆草草開案,遲遲未結(jié),卻早已把月氏家產(chǎn)收為己用。如此貪財忘義的圣上,巴不得陸府坐實罪名,好坐收漁翁之利。 眼下只有紀忘川作反功成,易主江山,一切推倒重來。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逃亡遠(二) 只要紀忘川在乎月琳瑯,那么他尚且有討價還價的機會,所以,月琳瑯的性命要留著。但紀忘川著實可恨,他一面把陸氏一門逼上了絕路,一面又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陸從白垂首嘆了口氣,大勢已去了,但怨氣憋著撒不出去。“我暫時不會動你。”他回頭看琳瑯蒼白的臉,“但我也不會放了你?!?/br> 大江國要變天了,長安城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陸從白是個聰明人,他硬氣不起來。崇圣帝貪婪無度,陸氏一門的案子他壓根兒不會開審,大抵按上個罪名沒收陸氏的金山銀山。紀忘川此舉,無疑是揣度了圣心,為尉遲云霆奉上了厚禮。陸從白要重新取得家族的榮光,唯有紀忘川執(zhí)掌天下這一條路可以走了。他惱恨,卻也無計可施。 琳瑯與他對峙,在他眼中看到了怯懦。她低聲問了句,“你把我藏在何處了?” 他慘然一笑,說道:“你的神策大將軍再是聰明,總也有顧及不到的時候。長安城到處都是官兵,城門早已關(guān)閉,自然還是在城內(nèi)。躲在這里,暫時是安全的?!?/br> 琳瑯譏笑道:“城門關(guān)閉,便是甕中捉鱉,他們遲早會找到這里的?!?/br> “可惜,城門明日便會大開?!标憦陌渍f道,“大食國的使臣明日便會抵達長安城,向圣上進宮了珍禽異獸來裝飾御花園。大食國知道圣上喜好新奇刺激的玩意兒,特意派了三百人的雜耍藝人,到時候浩浩蕩蕩的人畜隊伍一起通關(guān),要混出去一兩個人簡直易如反掌,你以為紀忘川真能只手遮天了?!?/br> 破船尚有三千釘,陸從白到底精明深遠,他要帶著琳瑯這個籌碼暫別是非之地,且看紀忘川是否能扭轉(zhuǎn)乾坤。紀忘川事成,那么以琳瑯去交換利益。紀忘川事敗,只能玉石俱焚。 寒夜里,琳瑯嗅到了空氣中夾纏著甜栗的暖香,她突然醍醐灌頂明白了一些事?!案舯谑遣筛??!?/br> “你總算猜到了。隔壁是采葛,紀忘川應(yīng)該想不到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明明與他的私宅只有一墻之隔,可他卻偏偏見不到你?!标憦陌椎靡獾匦Φ?,“夜里我還看到你的婢子靜如在宅子口上哭哭啼啼的,一臉喪家犬的模樣?!?/br> 琳瑯大失所望,懨懨地扭頭朝里面,說道:“你走吧。我與你無話可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