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節(jié)
琳瑯將信將疑,此時尚早,他卻急匆匆要走,若不是膩煩了她,就該是有別的緣故。 尉遲珩走出寢殿,鄒佩衍躬身站在滴雨檐下等他,他肅了肅儀容,“直說?!?/br> 鄒佩衍留意了下皇上清冷的臉色,硬著頭皮如實回稟?!盎噬?,賢妃腹中孩兒已屆三月整,若是您再不下決心,孩兒越發(fā)成型,如今臣已經(jīng)能透過脈搏探知男女了?!?/br> “當(dāng)真?”他又驚又喜,心跳快撲出胸口,天知道他有多么渴求這個孩兒?!笆悄泻?,還是女孩?” 鄒佩衍咂了咂干燥的舌根,身為醫(yī)者,他天職是治病救人,可況面對的是大江國最貴重之人,傷害他的骨血,怕真是祖宗墳頭要被掘光拖出來鞭尸了?!耙勒展爬硗扑闳兆樱偬搅速t妃娘娘的脈象,左脈渾然有力強于右脈,十有八九是個小皇子?!?/br> 尉遲珩的笑容尷尬而凝重,頃刻便后悔了,知曉小皇子還是小公主又如何?讓他愈加捶胸頓足,后悔不已。他百般后悔,為何從一開始沒有照看好琳瑯,讓他錯失了第一個孩兒,入宮后為了權(quán)衡關(guān)系,沒有妥善照料,及至被邵文淑加害,熬壞了身子,致使過失積少成多,釀成累卵之危。 他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而后說道:“鄒佩衍,若是此時強行滑胎,你可有方子保賢妃完全?她不能有半分插翅,否則朕不得不拿你是問?!?/br> 鄒佩衍雙手成拱,誠摯道:“微臣自當(dāng)盡心竭力,只是此時宜早不宜遲,如今三月整已經(jīng)是最后機會,孩兒漸長,與母親關(guān)系愈加密不可分,到時候強行剝落,為時已晚,只能等到賢妃產(chǎn)子,自然分娩之時。只是那是賢妃母體空虛,恐怕無力承受?!?/br> 尉遲珩強忍胸中酸楚,猶如深陷凄風(fēng)苦雨中難以脫離,喉嚨口好似塞了一團棉花,他用力咳了兩聲,說道:“罷了,你去準(zhǔn)備吧,務(wù)必要保全賢妃。至于將來……還能成孕么?” 鄒佩衍道:“微臣必當(dāng)盡心盡力為賢妃娘娘調(diào)理,只要母親穩(wěn)固平和,必定能生出平安健康的孩兒?!?/br> 琳瑯一上午都覺得恍惚,許是疲累過了頭,許是心中有事牽掛,用了些早膳,依然食不知味。 半晌午,鄒佩衍親自送來了湯藥,熱乎乎的湯藥從藥箱里端出來,一陣沁人的味道摻入琳瑯的嗅覺。她緩緩坐起身來,“鄒御醫(yī),今日的方子和平時不同?” 新開的藥方被琳瑯察覺到了異處,讓他心一驚,雙手端著湯藥,故作自然說道:“今日娘娘落了紅,所以調(diào)整了方子,娘娘的鼻子可真靈,大老遠(yuǎn)就能聞出差別來,微臣佩服。” 靜如攙扶琳瑯起身,他緩步走到小葉紫檀圓桌旁坐下,溫和淺笑,“本宮這一臉菜色,讓鄒御醫(yī)見笑了?!?/br> 鄒佩衍附和地笑了笑,“娘娘容貌無雙,世間難有人匹敵,微臣有幸見過娘娘真容,實乃三生有幸。”鄒佩衍雙手把湯碗呈到琳瑯跟前,畢恭畢敬地站在琳瑯身后,“請娘娘趁熱服用?!?/br> 琳瑯猶疑地看著那碗藥,說不出哪里不好,總之就是不踏實。她轉(zhuǎn)過頭看鄒佩衍,澄澈的目光容不得半分褻瀆,“鄒御醫(yī),你可知道,本宮對這孩兒寄予厚望,比本宮的性命更矜貴萬分。如今除了你親手送上的湯藥,本宮是一概不信,本宮害怕,怕有些不知道從何處來的人要害本宮的孩子。你說,本宮是不是魔怔了?” 鄒佩衍一時間不敢答話,賢妃好似在試探他的口風(fēng),他不敢辜負(fù)賢妃的信任,但皇上的授令不能違抗?!澳锬飸n思過度,恐傷血氣?!?/br> 晨色熹微,纏綿的雨四周彌漫,琳瑯無望地嘆了口氣,心里空落落的,抬眸望去,只見頎長的身影跨門而入,一身蕭索的藏藍(lán)襯得人白玉高潔。 琳瑯含笑看他,起身屈膝稱了聲“皇上”,人前她還是對他以禮相稱,糯聲說道:“您來了,鄒御醫(yī)換了新方子,我聞著真不喜歡,不想喝。” 鄒佩衍躬身立在旁邊,他正一籌莫展之際,皇上現(xiàn)身勸說恰逢其時。他扶著琳瑯坐下,飛了眼鄒佩衍,握起琳瑯的手,“難道你還信不過鄒御醫(yī)么?” 琳瑯低首,“我只是信不過自己?!?/br> 尉遲珩端起湯藥,送到琳瑯嘴邊,“乖,喝了吧?!?/br> 琳瑯目光灼灼,盯著尉遲珩的眼睛,試圖在他眼中找到一些肯定??伤麉s回避了她的眼神,琳瑯往后略略一退,手抵住了碗沿,“皇上,我若是喝了,孩兒會平安健康么?” 尉遲珩一時嘴唇僵硬,那一聲“嗯”應(yīng)對得極其艱難,甚至有一絲難堪?!耙磺卸紩闷饋淼摹!?/br> 琳瑯搖了搖頭,臉色僵硬,推卻道:“皇上,您給我個準(zhǔn)話,這湯藥當(dāng)真可以保全我們的孩兒?” 此時屋內(nèi)氣氛急轉(zhuǎn)直下,鄒佩衍站立不安,尉遲珩使了個眼色讓他退下,這里就交由他一人勸說便可。 正文 第三百四十六章落紅物(二) 尉遲珩一手拿著碗,另一手按住琳瑯的肩膀,“這都是為了我們的將來。琳瑯,你聽話,喝了藥,睡一覺,咱們的日子還長著?!?/br> 話都說到這份上,琳瑯再是愚鈍,也能猜出這碗湯藥有問題。她的聲音壓得極低,甚至帶著微弱的哭腔,求證道:“您別騙我。您不想要這個孩子了么?這是咱們唯一的孩子,也許這輩子咱們再也不會有別的孩子了?!?/br> 尉遲珩的眼眶濕潤了,秀目明眉蒙上了淡淡的陰云?!傲宅?,我有時候多希望你蠢頓些,別總是看透我,好么?” 琳瑯推開他的臂彎,掙脫著起身,疏離地?fù)u頭,“我看不透您,一點都看不透。您明明很期待這個孩子,為何現(xiàn)在如此反復(fù)?” 尉遲珩的語中傷感,他要親自當(dāng)斬斷父子情緣的劊子手,他的心痛不會比琳瑯少一分,甚至要更多,更痛?!傲宅?,這個孩子留不得,你的身體如今尚且不適合懷孕,懷胎十月對你而言是生死考驗,一旦到了生產(chǎn)之期,恐怕就是咱們夫妻的分離之日,我不能失去你。” “您不能失去我,您就忍心失去咱們的孩子?”琳瑯冷笑一嘲,笑容沒有溫度,只是無盡的憤怒,她決然道,“若然您今日舍棄了這個孩子,那么咱們不必等到生產(chǎn)之期再分離,今日琳瑯便隨孩子一同去了,也不辜負(fù)他投胎一場的母子情份?!?/br> 凄風(fēng)苦雨嗚咽,白晝頓時昏沉如夜。 尉遲珩從未見過琳瑯如此堅毅冷漠的眼神,仿佛他只是個陌生人。他心寒,驚惶,如此膽怯,她字字逼迫都是真的,她會作出她能說出的一切。她是藏在嬌弱軀殼中的強者,當(dāng)她決斷起來,可以比男人更果斷,因為她是個護(hù)兒的母親。 尉遲珩不跟她硬碰硬,語氣中透著無奈,和風(fēng)細(xì)雨道:“琳瑯,只要你好生調(diào)理身體,咱們會有其他的孩子,何必拘泥于此?你知道我不能沒有你,便用那些話來噎我,來氣死我,是不是?” 琳瑯默默飲泣,過去她從不哭鬧,總是用最美好的樣子來寬慰他,可如今她心底有了更重要的人,那個孩子比她自己的性命更緊要,她恨他的狠心,她無法再和顏悅色來掩飾自己的悲痛?!胺蚓宅樓竽?,放過這孩子吧。只要您留下這孩子,讓我做什么都可以?!?/br> 尉遲珩去拉她安撫,她一把甩開手,不依不饒完全不聽任何勸說。他的眉頭越皺越緊,無的放矢的痛只有他自己體味?!傲宅?,做這個決定我也是萬箭穿心,但是為了保全你,為了咱們將來會有更多的孩子,這個孩子只能緣盡于此?!?/br> 他難過么?琳瑯冷眼看他。能夠作出這樣的決定,他會難過么?那是他們的孩子,他們血rou緊密聯(lián)系的證明,真的可以這么簡單地作出這個決定,他必定是鐵石心腸! 她又哭又求,繃不住的眼淚如決堤,淚如雨下,她哭得凄慘,這輩子她哭過一些次,卻從未如此刻般痛心疾首?!拔仪竽?,只要留住他,您要我吃什么苦頭我都愿意承受。您張榜納賢,全天下總有良醫(yī)良方可以保住他。御醫(yī)局都是一幫庸醫(yī),不勸著您,不給您辦法不算,還要鼓動您來下狠手,您應(yīng)該統(tǒng)統(tǒng)砍了他們的腦袋!” 他絕望地看琳瑯哭泣,琳瑯昨夜出了血,便證明這胎懷不穩(wěn),何必逆天而為,賭上琳瑯的性命。她不聽勸,完全沒有平素的謙和優(yōu)雅,她護(hù)犢子護(hù)成了他的仇敵,只能硬起心腸,等著她有一天明白他的苦心。他圈住琳瑯,一手去拿藥碗,琳瑯哭著疾奔,卻根本逃不出他的禁錮。 門外聽到了激烈的爭吵和響動,靜如、鄒佩衍不放心,甫一跨進(jìn)門檻,就被尉遲珩疾聲利呼呵斥出去?!皾L!沒有朕的允許,誰都不許進(jìn)來!” 靜如被嚇了出去,眼見琳瑯被尉遲珩擒在手上掙脫不開,可她卻無能為力。 他仰面看了眼屋頂高企的房梁,強行把眼淚咽回去,他不能哭,尤其在此刻不能脆弱。琳瑯一口咬在她手臂上,他忍痛讓她發(fā)泄。琳瑯嗅到了口腔中的血腥氣,幾乎要把那塊rou咬下來,可他沒有半分要松手的意思。手臂上殘留深入骨頭的血印子,血液頃刻流淌下來。 琳瑯沉沉喘了口氣,和他鬧騰確實太傷力氣。她冷漠看他,“我只問您,您打定主意了么?” 他以為沒有回旋的余地了,可當(dāng)琳瑯嚴(yán)肅地問他這個問題時,他居然顯得那么緊張窘迫。可決定是他下的,琳瑯已經(jīng)示弱了,他還能有什么辦法,一閉眼,一口氣,就這么生吞了吧。 尉遲珩沉重地點頭?!笆?。” 琳瑯直勾勾地看他一眼,偶爾撇過臉,不愿意再看他?!八砷_,把藥給我?!?/br> 他以為琳瑯終于順從了,把藥從桌上拿起來遞給她,琳瑯伸手一打,猝不及防之間,湯藥已經(jīng)落地開花,灑了一地的濃墨殘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