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節(jié)
芙儀繃不住情緒嚶嚶而哭,躲在項斯的懷里哭訴,氣若游絲地說起亡故的孩兒最后的片段。孩兒那不人不妖的身形,芙儀每次回憶起來,心臟都會在一剎那停頓過似的。她的父親一劍貫穿孩兒的身體,那聲嘶力竭的哭泣,連夜空都為之震裂。 項斯聽她娓娓說起,感同身受,不得已留下男兒淚。他從未見過他的孩兒,原來未曾見過也是中福分,至少沒有芙儀那種錐心之痛。 離開嫣華宮之時,已是黃昏落暮,這個季節(jié)雨水多得泛濫了些,大抵老天爺也有太多傷心事。 項斯落寞地?fù)沃鴤悖S昏的宮巷綿長而清冷,西北風(fēng)卷地,凍得他心瑟瑟發(fā)顫。靜如站在拐角處,看到項斯的身影忙上前屈膝請項斯回蓬萊殿一敘。 琳瑯見著項斯風(fēng)塵仆仆而來,裹了一身厚重的紫貂大麾等著他。項斯很意外,連忙小跑上去請安?!百t妃娘娘,您急忙找微臣而來,不知所為何事?” 琳瑯壓低聲音道:“項大哥,讓您走這一趟確實有些難以啟齒。此事皇上尚未開出案卷,可我心中不踏實,死前相互無人可以托付,還請項大哥百忙之中忙我查一查。” 項斯不問因由,滿口答下。“您但說無妨,項斯必定竭盡全力?!?/br> 琳瑯謹(jǐn)慎說道:“數(shù)月前,御醫(yī)趙永康無故落水身亡,因著此事也許牽扯到邵文淑,為了安撫邵元沖,暫時不予追求。自邵文淑離宮后,這后宮看似風(fēng)平浪靜,但我仍舊想查明實情。趙永康生前見過何人,他失足當(dāng)日發(fā)生了何事,他為何會經(jīng)過鳳陽閣?零零總總的細(xì)枝末節(jié),還請項大哥幫忙打聽一二?!?/br> 項斯粗略了解了過往,趙永康是專職料理賢妃身子的御醫(yī),若不是意外身亡,那就會牽扯到賢妃身上,到底是無心之失,還是有心人故意要趙永康的命,此人到底是邵文淑,抑或另有其人? 琳瑯正在和項斯敘話,靜如匆匆從游廊下趕來回稟,“主子,皇上來看您了?!?/br> 琳瑯桃花眼一瞟,跟項斯說道:“此時拜托項大哥了,外頭冷,恕我不遠(yuǎn)送了?!?/br> 項斯退下,躬身道:“娘娘保重身子,項斯記下了?!?/br> 琳瑯回屋,靜如跟隨在身后,“主子,那咱去開門迎接圣駕?” 琳瑯又想見他,可想起當(dāng)日苦苦相逼,如芒刺在背,嘴上不饒他,“只管回他,本宮已經(jīng)歇下了?!?/br> 靜如道:“您這未用晚膳,怎么就睡下了?” 琳瑯轉(zhuǎn)念一想,“那便說午歇還未醒。” 天色漸漸擦黑,午歇和晚膳之間的尷尬期,這些借口都太拙劣。琳瑯已經(jīng)閉門謝客整月,整日消磨皇上的耐心,就怕有朝一日真的失了君心,后悔莫及。 靜如看琳瑯好言好語勸不動,心里有著實擔(dān)心在這么鬧下去,過猶不及,蓬萊殿真成了另一個冷宮?!爸髯?,您就不怕皇上去別的宮?” “去別的宮才好呢?!绷宅樴街欤镜镁昧搜嵬忍?,坐下來緩緩氣,低聲道,“你可知他狠心要落胎。他為了保本宮的命,狠心要我們孩兒的命,反正橫豎本宮活不長,還不如落個不通情理的名聲,讓他厭煩了,將來我一命嗚呼了,他也可以轉(zhuǎn)投他人懷抱?!?/br> 靜如一時語塞,都只當(dāng)賢妃任性,誰知任性里還包含了一層沉重的愛意。寧可孤單一人走,也不想拖累皇上后半世的念想。 外面人聲響動,張希賢叩了殿門,一手搭著拂塵,躬身跨入門內(nèi),“賢妃娘娘,皇上說今日有喜事與您說,讓御膳房備了晚膳,還請賢妃娘娘若是正在午歇便緩點起身,若是準(zhǔn)備睡下,不如等皇上一起用了晚膳,一并睡下?!?/br> 這口諭傳得真害臊,但把琳瑯的托辭破解得分毫不差。靜如不禁撲哧一笑,皇上真是賢妃肚子里的蛔蟲,對她拙劣的借口一手掌握。 尉遲珩拾級走上游廊,穿過滴水屋檐下的一溜宮燈,走入琳瑯屋內(nèi),笑容瀲滟,“賢妃今日精神不錯,午歇過后,整個人容光煥發(fā)。今日朕特意來恭喜賢妃,故而朕便留下陪賢妃飲上幾杯水酒慶賀一番?!?/br> 琳瑯稍微一怔,不知道他葫蘆賣什么藥,但伸手不打笑臉人,看他笑得賊溜溜的,也不好意思當(dāng)著下人的面落了他的面子?!澳f得真蹊蹺,我有什么喜事可以賀的,您若是要留下喝酒,只管留下便是,整個后宮都是您的地盤?!?/br> 琳瑯對他的態(tài)度有所緩和,他樂得大搖大擺坐下來,囑咐道:“朕今日心悅,留宿蓬萊殿,傳膳?!?/br> 婢子太監(jiān)們都下去忙活了,琳瑯拘在一旁,脆生生問道:“您不是喝酒么,何時成了留宿了?” 尉遲珩耍賴道:“這不是一回事兒嘛。” 琳瑯板起臉空,故意不給他好臉色,“您可別忘了您的所作所為,我恨著您呢?!?/br> 他湊過去攬著琳瑯的肩膀,“俗語都說了,打是親罵是愛?!?/br> 他熱臉貼上來,琳瑯推又推不開,只好由著他抱在懷里?!澳悄f說,您來報什么喜?”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一章初萌動(一) 他特別留意琳瑯的神色,寡淡的如在深夜綻放的桀驁曇花,美則美矣,過分清冷?!瓣懯弦婚T雙杰,陸從白、陸從騫兩兄弟是新科文武狀元,光耀門楣。陸氏也算是你半個娘家,豈不是喜事一樁?!?/br> “沒想到從白哥哥居然考了狀元,真是想不到。陸叔叔必定感到很欣慰?!绷宅樥f道,“您納了賢才,國家有了新的棟梁血液,應(yīng)該是您的喜事才對。況且,若不是從白哥哥有真才實學(xué),您可不會欽點他為狀元。” 尉遲珩顯得不滿,“從白哥哥?叫得真親熱。” 琳瑯貼過臉去,問道:“那您會給陸氏兄弟二人安排什么職位?” 尉遲珩賭氣道:“弼馬溫可好?” 琳瑯失笑,賭氣都鬧出一場《西游記》來,附和道:“那從騫哥哥不如做個天蓬元帥?” “你這建議倒也不錯?!?/br> 琳瑯笑了笑,垂眸看隆起的小腹,突然感到肚子里前所未有的翻動了一下,轉(zhuǎn)瞬即逝的感受,似乎有過,又似乎只是自己的錯覺。 琳瑯驚喜地叫了聲,“夫君”。這一聲稱呼已經(jīng)久違多日,他扶住琳瑯的肩膀,眼睛閃爍,“琳瑯,怎么了?” 琳瑯指了指小腹,喜悅道:“他……好像踢了我一下。” 尉遲珩喜悅之情無以言表,連忙湊到琳瑯跟前,俯下身望著琳瑯的肚子,小心翼翼地把手覆蓋上去。“動了么?胖兒子,快踢你爹一下?!?/br> 帝妃二人雀躍不已,笑得春光燦爛,是這一整年灰蒙蒙心路中最明亮的一剎那。琳瑯微閉雙眸,耐心感受,期待下一次的胎動,尉遲珩毛手毛腳趁機摸琳瑯其他地方,琳瑯怒目而視,打開他的手,“您太不安分了,就不怕我送客。” 尉遲珩作出一臉期待狀,“孩兒還動么,讓爹爹來聽聽。” 琳瑯拿話塞心他,“估摸著看到你在,怕被你滅口了。” 尉遲珩愁苦說道:“你這話說得就傷感情了?!?/br> 琳瑯不忍心再激怒他,閉門謝絕了一個月,他整日整夜cao勞國事,人也憔悴了些,眼下青影霧層層的,看著人真心疼。她想跟他置氣,可隨著孩兒稚嫩的胎動,整個人體味到了為人母親更深層次的幸福感,再也牽動不起怒火來了。琳瑯轉(zhuǎn)頭直勾勾地盯著尉遲珩,說道:“孩兒已經(jīng)會踢我了,這會兒你再也不能動不要他的心思了?!?/br> 談起孩兒,再是鐵石心腸也會變成繞指柔,他攬著琳瑯的肩膀,輕輕拍著一下一下,極有節(jié)奏,輕言道:“琳瑯,我又何嘗舍得咱們的孩兒,若是能用我的性命,換你們母子二人平安,我二話不說,便讓人取了罷。” 琳瑯掩住他的口,“不許您胡說。事已至此,孩兒留定了,其他便看命數(shù)吧。我能陪您多久便是多久,將來我不在了,您要把咱們的孩兒撫養(yǎng)成人,若是男兒,讓他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若是女兒,您一定要給他覓得良婿,伴她一生一世,不要讓她淪為政治婚姻的犧牲品和親出塞,讓她在您眼皮子底下呵護(hù)著。您可答應(yīng)?” 尉遲珩握住琳瑯的手,十指相扣,而后停留在他懷里。琳瑯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要銘刻進(jìn)骨髓中,伴隨著血液流遍他全身。“我答應(yīng)你。但你必須答應(yīng)我,一定要努力活下去,不許有一絲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