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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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那我就說了?!睌n了攏散落在自己臉頰邊的碎發(fā),東方旬微微仰頭,望著一碧如洗的天空,目光變得有些縹緲,“我已行將就木,快死了?!?/br> “哦?!彪S意的應(yīng)了一聲的同時,玄玨放開了撐著臉頰的手,轉(zhuǎn)而將雙手隨意的放到了腿間。 “我能夠感覺到,我的時間不多了,可能也就只剩下一個月了。所以我才傳信給你,希望你能夠來萬花谷見我最后一面,同時接收我的萬花谷?!?/br> “那么……”玄玨睫羽微顫,她緩緩抬眸看向?qū)ψ约荷酪荒樒届o的東方旬,“你女兒知道嗎?”玄玨不知道東方旬花了多長的時間,才能夠一臉平靜的面對自己只剩下一個月時間的事實(shí),但玄玨卻知道東方旬是多么的不想死。 在突破無望之時,雖然東方旬總是一臉無所謂的模樣,但再如何的遮掩,也藏不住心底的黯然,玄玨沒有想到這一天會到來的如此之快。 東方旬一旦隕落,此后她便不剩什么朋友了。 歲月無痕,滄海桑田,山河佇立,最后獨(dú)剩下玄玨一人,提三尺長劍,靜靜矗立。 想著,玄玨便突然心生疲憊。 她垂著眼,目光專注的打量著放在腿間的纖纖細(xì)指,仿佛能夠從自己的手指上窺探到天地之道一般。 “我還沒有和她說,就連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也是瞞著她的?!睕]有察覺到玄玨突然發(fā)生改變的心理狀態(tài),東方旬望著澄澈的天空,抿了抿嘴。 “是嗎?”玄玨歪了歪頭,“那你希望我做什么?” “我將萬花谷交給你,不求你將其發(fā)揚(yáng)光大,只要保萬花谷無憂即可。同時……”東方旬將頭轉(zhuǎn)回來,定定的望著玄玨,“我希望你可以照料青空?!?/br> 玄玨輕笑一聲,“有些路,只能一個人走。不過作為清空的師尊,該做的,我都會做?!敝劣谄渌嘤嗟氖虑?,那就不是她需要做的了。 “玄玨……”明白玄玨話里隱藏的意思,東方旬忍不住皺了皺眉,他想要玄玨答應(yīng)的可不止這些。 “而且,萬花谷終究會交到你女兒手中,萬花谷最終將如何發(fā)展,由你女兒決定?!闭f著,玄玨垂下頭,理了理自己沒有半點(diǎn)褶皺的袖子,示意話題到此為止。 “……”望著玄玨低頭的模樣,東方旬有些黯然的垂了垂眼,“就不能看在我將死的份上嗎?” 玄玨抬眸直視東方旬,在東方旬下意思的避過了她的視線之后,才一臉淡漠的開口反駁,“正是因?yàn)槟闶俏液糜眩阌执笙迣⒅恋木壒?,我才坐在這里聽你說這么多的?!?/br> 時光果然無情,能夠?qū)⑷俗兊妹婺咳恰?/br> 如今的她已經(jīng)到了元嬰后期,這便代表著她將擁有至少三千年的壽命,而東方旬卻只剩下不到一個月的壽命,加上努力多次都始終無法突破的緣故,東方旬的心態(tài)終究發(fā)生了改變,心生嫉妒的東方旬不但想要強(qiáng)求她負(fù)擔(dān)起萬花谷的一切,甚至在與她交流的過程中,有意無意的針對她,雖然不明顯,她卻終究還是察覺到了東方旬對她的針對。 多年前不知時間流逝的徹夜暢談,已經(jīng)成為了她久遠(yuǎn)的記憶。 她能夠理解東方旬,然而心下卻終究還是有些難過。 第63章 垂眸陷入了自己情緒當(dāng)中的東方旬并沒有注意到玄玨的神色變化, 他看著自己干癟的手背,睫毛顫了顫,在視野范圍之內(nèi), 他甚至在手背的角落看到了幾顆褐色的老年斑。 再一次認(rèn)知到了一個事實(shí)——他已經(jīng)老去, 甚至很快他連如今這幅模樣都維持不下去了,命不久矣的他再如何砸靈石, 像是漏了風(fēng)的布袋般的身體也不會接受靈力的灌注。 更何況, 他快死了。 做再多的努力也沒有用了。 忍不住為自己的人生感到悲哀, 尤其是在玄玨雖然接受了他的囑托, 卻拒絕了他的托付的時候。 日落孤影, 在夕陽的余暉中,背光而坐的東方旬抬眸,望著坐在他面前仍舊是一副面無表情模樣的玄玨,聲音忍不住漸漸的低了下去,“玄玨,你就不能看在我將死的份上嗎?”他不死心的再次開口,妄圖得到玄玨肯定的答復(fù)。 玄玨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輕輕扣了扣桌面,發(fā)出噠噠的聲音, 在東方旬下意識的順著玄玨的動作望過去的時候, 玄玨收起手, 將手放到腿上, 望著雙眼發(fā)紅的東方旬,玄玨有些無奈的輕嘆一聲,“認(rèn)識我那么多年, 你還不了解我嗎?你知道我不可能答應(yīng)你的?!?/br> 看在和東方旬的交情份上,她可以幫著照看萬花谷,甚至在清空立不起來的時候出手幫助,但是她是絕對不會隨意的沾染因果,因?yàn)樗艘驗(yàn)椤叭酥畬⑺馈钡囊环挘碗S意答應(yīng)背負(fù)起萬花谷的一切,將萬花谷就那樣背負(fù)在逐漸身上,甚至還招惹上很可能連她自己都沒有料到的因果,對自己的修行造成阻礙。 哪怕東方旬表現(xiàn)得再如何可憐,她都不會答應(yīng)的,尤其是東方旬仗著他們之間的情誼而心生算計之時。 “到此為止吧……”玄玨垂下眼簾,抿了抿嘴,“別再破壞你我的情誼了?!闭f到后面,聲音變得越發(fā)低沉了。 微微垂著頭的東方旬聞聽此言,肩膀動了動,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抬頭望向玄玨,就那樣一言不發(fā)的看著玄玨。 而玄玨在東方旬的目光注視下,就那樣端坐著,將手放在腿間,身子未挪動過半分。 掛在屋檐下的燈籠早在天色灰暗之后便自動亮起了,因?yàn)橛徐`石作為燃料的緣故,這掛在屋檐下的燈籠不像凡世間的燈籠那樣,沒有足夠的亮度,反而透亮的照著整個庭院,就連玄玨臉上的絨毛都纖毫畢現(xiàn),光打在玄玨身上,坐在玄玨對方的東方旬能夠清晰的看清玄玨眸底的神色變化。 那是一種在洞若觀火之余,還若隱若現(xiàn)著淡淡哀傷的復(fù)雜眸色,至于那藏在哀傷之下的感情變化,東方旬看不透,也不想看透。 下意識的避過了玄玨似乎看透一切的目光,不去深思對方目光中蘊(yùn)含意味的東方旬偏著頭,努力勾起唇角,“玄玨,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你怎么可以這樣……想我?!?/br> 玄玨定定的看了眼東方旬,隨即輕呵一聲,“你開心就好。”她已經(jīng)不想繼續(xù)和東方旬聊下去了,為了避免自己忍不住和對方吵起來,心生離去之意的玄玨站起了身。她居高臨下的看著坐在石凳上的東方旬,努力勾了勾唇,卻發(fā)現(xiàn)自己終究還是無法露出一個笑來,只好選擇放棄,轉(zhuǎn)而繼續(xù)以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來面對東方旬,“我走了?!闭f著,理了理衣袖,抬步準(zhǔn)備離去。 卻在背轉(zhuǎn)過身的那一瞬間,被東方旬喚住,“玄玨,你不留下來過夜嗎?” 東方旬開口的話語讓玄玨停住了離去的步子,但玄玨卻未轉(zhuǎn)過身面向東方旬,背對著東方旬的玄玨閉了閉眼,“不必了?!闭f完之后,玄玨沒有半點(diǎn)停頓和遲疑的走出了院子,也走出了東方旬的視野范圍。 坐在石凳上的東方旬定定的望著玄玨的背影,哪怕玄玨早已經(jīng)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范圍之內(nèi),他也未曾將放在玄玨離去方向的目光移開。 許久許久,東方旬輕嘆了一口氣。 望著掛在屋檐下,將整個庭院照得無比明亮的燈籠,東方旬伸手揉了揉自己有些發(fā)紅的眼角。 他錯了嗎?不,他沒有錯。 那玄玨錯了嗎?不,玄玨也沒有錯。 他們都沒有錯,用玄玨曾經(jīng)評價過別人的話來說,不過是“三觀不合”而已。 但終究……他也許,將要失去了一個朋友了。 …… 干脆利落地轉(zhuǎn)身離去的玄玨在將要走出萬花谷的時候,腳步慢了下來,在將要出谷之時,玄玨忍不住停下了步伐,側(cè)身回望。 微涼的夜色下,在月光的映照下,紫藤花樹的枝條隨風(fēng)搖曳著,隨著每一次風(fēng)起,將自身所帶的香氣傳播開來,一串串碩大的紫藤花掛在樹葉之下,甚至墜彎了一些較細(xì)的枝干。 淡紫,絳紫,黛紫,醬紫,紺紫……色度不一的紫色交相輝映著,在月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美輪美奐。 玄玨忍不住瞇了瞇眼睛,想著昔日在紫藤花樹下與東方旬的相處,那一瞬間,玄玨突然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滋味。 曾經(jīng),在紫藤花樹下,她可以毫不顧忌的和東方旬說話,完全不用擔(dān)心東方旬會多思多想……如今,這些終究都已經(jīng)成為了遙遠(yuǎn)的記憶。 她和東方旬之間,或許不會再有那些在紫藤花樹下的記憶,甚至她都可能不會再來萬花谷了。 她是一個有感情潔癖的人,過了今日之后,她或許會忘記去往萬花谷的該怎么走吧。 最后看了眼靜靜矗立在那的紫藤花樹,玄玨緩緩收回目光,隨即轉(zhuǎn)身離去。 來到萬花谷谷外,玄玨拍了拍已經(jīng)等在外面的玄鶴腦袋,在對方下意識的蹭了蹭她手掌心時,手掌心產(chǎn)生的癢意讓玄玨有些發(fā)冷的目光變?nèi)崃艘恍?,不?zhǔn)備亂遷怒的玄玨喂了玄鶴幾個靈果,將隨信附送的信物遞給站在玄鶴一邊的侍女,對著對方微一點(diǎn)頭之后,便騎上了玄鶴的身子。 任由侍女如何勸說,玄玨都置之不理,她輕輕的拍了拍玄鶴的身子,在玄玨的示意之下,玄鶴拍打起翅膀,振翅而飛。 玄玨就那樣趁著夜色,半點(diǎn)都不準(zhǔn)備停留的飛回劍宗。 玄鶴拍打起翅膀產(chǎn)生的風(fēng)揚(yáng)起了侍女的裙子,也亂了她的視線,等到一切平復(fù)下來之后,侍女只看到天邊玄玨乘著玄鶴像是要飛入月亮中一般的身影,見此,侍女忍不住嘆了口氣,隨即轉(zhuǎn)身向萬花谷走去。 回到萬花谷,走到竹園的侍女看著仍舊好好的坐在石凳上,微偏著頭似乎在觀賞著天邊月亮的東方旬,忍不住暗地里輕嘆一聲,面上卻是一臉平靜的走到了東方旬面前,對著東方旬行了一個禮,“谷主?!?/br> 東方旬睫羽微顫,許久之后,他才收回放在天邊月亮上的目光,轉(zhuǎn)而看向了面前的侍女,“她走了?”東方旬出口的聲音有些干澀,他卻仿佛完全沒有察覺一般,目光專注的望著侍女,等待著侍女的回答。 “是的,玄玨道君已經(jīng)離去?!闭f著,侍女垂著頭的將玄玨交給她的信物拿了出來,“這是玄玨道君讓我給您的。” 看著侍女放在手掌心的玉佩,東方旬忍不住苦笑,“我早該知道她性子的,為什么我總覺得自己會是例外呢?我怎么可能會是例外呢?”喃喃自語著,并且反問著自己的東方旬接過了侍女手中的玉佩,隨即緩緩合上手掌,微一使力之后,才松開手指,望著手掌心的碎末,他輕呵一聲,隨即放下手,任由那些碎末飄散在風(fēng)中。 有些許的碎末沾染到了他的衣袍,他也不過是淡淡的看了眼,并未去整理,甚至在侍女請示為他處理的時候,他也不過是揚(yáng)了揚(yáng)手,表示不必。 侍女抬眸看了眼東方旬,忍不住感嘆一聲“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面上卻仍舊是一臉平靜的對著東方旬行了個禮,隨后退下。 最后,整個庭院之中只剩下東方旬一人。 東方旬舉起自己放在袖里乾坤中的玉杯,對著月亮遙遙舉起來,唇邊帶著淡淡的笑意。 “對影成三人……好一個對影成三人!哈哈?!?/br> …… 趁著夜色,玄玨飛回劍宗之時,已經(jīng)是第三天的天明時分。 自收到東方旬傳信之時,玄玨便馬不停蹄地趕了過去,一共用了三天半的時間,而如今她趕回劍宗卻用了僅僅三天的時間。 回到落雪峰后,風(fēng)程仆仆的玄玨讓專門負(fù)責(zé)照料玄鶴的弟子帶著玄鶴離去之后,連換一身衣服都不曾的趕往了落雪峰弟子院。 在玄玨來到弟子院的時候,從走火入魔狀態(tài)中恢復(fù)過來,如今面色還有些蒼白的清空正與清衍相談甚歡。 在清空抬眸疑惑的望向她的時候,玄玨思索了一番說辭之后,終究還是選擇對清空直言,“我剛剛從萬花谷回來,你父親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了?!?/br> “什么?!”被玄玨話語驚到的清空站起身,滿臉的不敢置信。 “回去看看你父親吧?!闭f著,玄玨將視線放到清衍身上,“清衍,你陪著清空一起去吧?!?/br> 被點(diǎn)名的清衍愣了愣,隨即朗聲應(yīng)道,“啊?哦。” 被玄玨的話語驚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清空看了眼玄玨,隨即又看了眼清衍,來回掃視了兩人一番之后,清空最終將目光放到了玄玨身上,“師尊……” 望著清空這幅有些不知所措,像是小動物尋求庇護(hù)的模樣,玄玨彎了彎眼睛,“沒事,去吧,什么時候回來都行?!?/br> “……師尊,你見過我的父親了吧?!?/br> “嗯?!?/br> 清空抬了抬眸,有些小心翼翼的問道,“他現(xiàn)在怎么樣?” “你看到就知道了?!毙k垂下眼簾,遮住了眸底的神色。 “……哦?!泵蛄嗣蜃?,隨即清空下意識的看向了身邊的清衍。 在清空看向身邊的清衍之時,玄玨輕嘆一聲,“你們做好決定便去吧。清空,你何時歸來都行,有事傳信給我?!?/br> “嗯?!?/br> 玄玨對著清空和清衍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即轉(zhuǎn)身離去。 背光而行的玄玨被初生太陽的光芒照得模糊了身影,明明是挺直的背影,但卻莫名的顯得有些寂寥。 第64章 提醒了清空之后, 背光而行的玄玨拾階而上,迎著風(fēng)雪的慢慢踱步在山間小道上。等到玄玨進(jìn)入自己設(shè)置的領(lǐng)域內(nèi)時,頭發(fā)上融化的雪水滑落了下來, 滴玄玨睫羽上。 眨了眨眼睛, 睫羽便被這小小的水珠浸透。 踏入四季如春的結(jié)界,玄玨甩了甩滿是風(fēng)雪的袖子, 并未被沾濕的衣袖抖落了一地的水珠, 低頭看著干燥的地面上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水漬, 玄玨微微勾了勾唇, 她偏頭向后望去。 在她身后, 天地之間渾然一色,一片冰天雪地,就如她此時此刻的心境。 路上再美的風(fēng)景也僅僅只能讓她停下腳步,駐足觀賞一番;在路上遇到的人再如何合拍,最終也會分道揚(yáng)鑣;有些路,只能一個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