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嗯？”

    尾音和藹隨意，她抬頭去端詳祖母的臉，如此慈眉善目，怎么會那么討厭四叔呢？

    “姐兒，有話要和祖母說嗎？”

    新荷愣了下，裝作不經(jīng)意問：“前幾日，我碰到了四叔，他生病了……住的地方也簡陋，連吃食都沒有?！?/br>
    “祖父還在時，我們都對他很好的?！?/br>
    小姑娘眼神澄澈，端的是一派天真。

    “……”新老太太嘆了口氣，“荷姐兒，你在指責(zé)祖母嗎？”

    “沒有的，祖母。我只是覺得好奇……”

    “繡芝，送大小姐回去?！?/br>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老太太打斷了。

    “姐兒，沒事的……你好生回去歇著，老太太這邊有我們勸著，不會有事的?！?/br>
    繡芝把新荷送到“念慈苑”外，輕聲安撫她。

    “你多費心了?！?/br>
    “大小姐不必客氣，份內(nèi)之事。”

    新老太太看著走遠的孫女，原地發(fā)了一會呆，轉(zhuǎn)身和伺候了自己一輩子的張嚒嚒說話：“姐兒這是在怪我了……”

    “太太多慮了。姐兒最貼您的心，往日又孝順，估計是真的偶然碰到了，心里同情，便多說了兩句?！?/br>
    “你說，我是真的做錯了嗎？”

    張嚒嚒看了眼新老太太的臉色，說道：“您心里明鏡似的，奴婢不敢多說話，怕擾亂您的心思?！痹捳f到這里，她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奴婢打眼看著，姐兒最像您小時候，心底善良又聰敏，是個好人?！?/br>
    “行了，你就別給我戴高帽子了?！毙吕咸嘈Τ雎暎骸邦櫷鎰倎砀锏臅r候，我也不討厭他，這孩子一向孝順知禮……”

    “只是，老爺對他太好了……家里的幾個孩子都比不上他……時間久了，我這心里就膈應(yīng)，暗地里派人就去查了?！?/br>
    “……查了我才知道，顧望舒原來是他青梅竹馬葉蓮的兒子，我嫁入新家之前，就聽說過他和葉蓮的事……當(dāng)時傳的滿城風(fēng)雨……我只想著，我好好待他，終有一天他會明白我的心意?！?/br>
    新老太太一臉的難過：“等到兒子長大了，成家立業(yè)，有了孫子……我就想著，這次他總該是放下了……然而，他卻瞞著我把那孩子領(lǐng)進了新府……”

    “也許，老太爺是怕您難過，才想著瞞……”

    “不是，我為他生兒育女過，很了解他……”

    “就算時過境遷，這件事我也永遠不會原諒！”新老太太側(cè)過臉，語氣和年輕時一樣強硬。

    “去佛堂吧，到了禮佛的時間?！?/br>
    張嚒嚒嘆了口氣，扶著她出了正房。

    新老太太已經(jīng)滿頭白發(fā)，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像是又老了幾歲，看起來一副了無生機的模樣。

    第10章

    夕陽西下，整個新府都沐浴在余輝的彩霞中，主仆三人在游廊上閑走，涼風(fēng)習(xí)習(xí)，空氣里傳來花朵的香味，使人神清氣爽。

    “這天真好看，連云彩都被染上了紅色……” 云玲手里拎著紅色漆器的點心盒子跟在新荷的身后，低聲同云朵講話。

    “確實是美～今日還晚晴呢，看來明個又是好天氣。”

    “晚晴？”新荷第一次聽到這個詞語，好奇地問道：“這和天氣有什么關(guān)系？”

    “這是鄉(xiāng)下老農(nóng)總結(jié)出來的經(jīng)驗，奴婢在鄉(xiāng)下時，聽爺爺說過，前一天傍晚的晚晴預(yù)測著第二天的好天氣?！?/br>
    從“念慈苑”出來后，姐兒就一直心事重重，走路都沒精打采的，難得見她對這個話題感興趣，云朵就詳細的解釋了番。

    “哦，原來是這樣。我還真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呢……”

    新荷心不在焉的回了句，繼續(xù)低頭想事情……當(dāng)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什么父親和祖母提都不許她提顧望舒呢？

    “姐兒，這好像不是回「蓮苑」的方向吧……”云朵疑惑著說道。

    “你說什么？”新荷茫然地停下來，去看自己的兩個大丫頭。

    “這不是回「蓮苑」的路……”云玲也跟著說了一句。

    新荷并未回答她們的話，兀自開口道：“已經(jīng)三、四天沒去看四叔了？不知他病好了沒有？”

    云玲頓了頓，回答：“奴婢前幾日見到四爺時，他臉色紅潤，這會子估計是病愈了。”

    “那就好?！?/br>
    “姐兒要實在擔(dān)心，這時間還早，不如去看看……”

    云朵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云玲打斷了：“時間雖早，但是秋末天涼，姐兒還是先回「蓮苑」添件衣服吧?！?/br>
    這兩人的意見難得不一致，新荷挺意外的，不過這天色確實也不算晚，她決定先去看看顧望舒，然后再隨便刷一波存在感。想到這里，她回頭說道：“云朵說得有道理，四叔尚在病中，不去看看我這心里不舒服?！?/br>
    云玲看了云朵一眼，沒有說話，姐兒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來幫四爺，他竟絲毫也不領(lǐng)情……她雖然是奴婢，卻也是看著姐兒長大的，拿她當(dāng)親meimei一樣看待，自然不希望她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念慈苑”附近種的都是竹子，風(fēng)一吹來，颯颯作響。三人邊走邊聊，待走到竹林盡頭時，遠遠的便看到了柴房，新荷加緊步伐，“四叔在嗎？”瞅著院門是開著的，她便抬腳走了進去。

    顧望舒正坐在院子的石板上看書，聽見喊聲，回頭就發(fā)現(xiàn)小姑娘領(lǐng)著兩個丫頭過來了。

    “大小姐……”他站了起來。

    “四叔，你別這樣稱呼我……”

    “尊卑不可廢。”他合上手里的書卷，回頭招呼在西次間燒水的虎子：“給大小姐倒茶?！?/br>
    “……可是，你是我四叔……”

    “日?！拔业拿志托小?/br>
    顧望舒的目光很淡，透漏出冷到骨子里的疏離。新荷看著這樣的他，不知為何，莫名就生出倔強來，她去找祖母、父親游說他的事情，話還沒出口，就被堵了回來?，F(xiàn)在，來看四叔……他又這樣冷漠……

    她真的就什么事都做不成嗎？

    她偏不信。

    小姑娘眼圈微紅的直視著他，顧望舒嘆了口氣，去屋里拿了灰色的棉墊出來，墊到石板上，“坐吧?！?/br>
    “四叔，你的病怎么樣？”

    “痊愈了?！?/br>
    虎子在堂屋翻了半天，最后在墻上掛著的布袋里捏了一擢曬干的竹葉放到茶壺里，找了個小些的白色瓷碗，倒?jié)M后，端著走了出去。

    “大小姐，喝茶?！彼Ь吹亻_口。

    新荷走了一路，剛好口渴，她接過來便喝了幾口，這茶水喝著一股青味，入喉也不澀，“四叔，這茶葉倒不錯，喝著清香……”這純粹是沒話找話。

    “大小姐大概不會喜歡這茶葉……”

    “四叔……”

    他話還沒說完，新荷就皺了眉。

    “荷姐兒大概不會喜歡這茶葉，這是采摘府中栽種的竹葉洗后曬干而成。”顧望舒清“咳”一聲，改了口。

    “竹葉也能當(dāng)茶葉，這真是第一次聽到，我很喜歡，四叔待會給我裝些吧?！彼χ_口。

    “……虎子，去拿……”

    “是，主子。”

    說完這句話，他低頭去看手中的書卷，不吭聲了。

    新荷打量他的側(cè)臉，睫毛又黑又長，大概是生了場病的緣故，看著比前些時日又瘦了些，皮膚白皙，眉目清俊，雖然衣著落拓，卻依舊難掩其風(fēng)姿。這個四叔實在是長得好看，是屬于那種驚艷的，讓人一眼難忘的容貌。

    第11章

    新荷見他沉默，覺得有些尷尬……這院子里零散的種著幾棵柳樹，現(xiàn)如今也都光突突的。暖黃色的光線照在斑駁殘垣的院墻上，顯得更加蕭條落寞了。

    她突然就有些疑惑了。一直以來，顧望舒在面對新府眾人時，是以怎樣的心境？或者說，前世他是以什么樣的心情坐上內(nèi)閣首輔的位置？外界傳言，這位身居高位的青年首輔手段殘酷、翻臉無情。

    “姐兒，姐兒……”云朵瞅著自己小姐直愣愣地看著遠處發(fā)呆、眼神迷茫，她心底有些不安。

    “……咳咳……”新荷想事情正入神的時候，突然被打擾，就有些被驚到，禁不住便咳嗽了幾聲。

    “怎么回事，著涼了嗎？”

    “嗯？”新荷抬頭看向顧望舒，發(fā)現(xiàn)他正看向她，一臉的關(guān)切，頓時就有些受寵若驚。

    “沒有……大概是剛剛走路出了汗，坐這里歇息時又被風(fēng)吹到……”

    顧望舒俊眉微皺，轉(zhuǎn)身去看站在一旁的兩個大丫頭，“你們就是這樣照顧自己主子的……荷姐兒千金之軀，走路出汗為何剛才不說？這樣掛著汗吹風(fēng)、病了如何是好？”說著話又對虎子開口：“去換一碗熱的茶水來?！?/br>
    云朵看了云玲一眼，沒吭聲。四爺教訓(xùn)的對，這確實是她們沒照顧好姐兒。

    “四叔……沒事的……”

    虎子“嗯”了一聲，大步流星走進屋里，動作極快地端碗新茶又走了出來：“大小姐，把這熱茶喝了吧……”

    “……”

    “姐兒，喝下吧，暖暖身子。”云玲看她猶豫，忙開口道。

    “莫不是……嫌棄我這茶……”

    顧望舒這句慢悠悠的話還未說完，新荷便端起瓷碗，一飲而盡。嫌棄？！她上趕著巴結(jié)都來不及呢。

    “姐兒，慢點喝，小心嗆著……”云朵緊走兩步，輕撫她的后背。

    顧望舒看著小姑娘的動作，突然被逗笑了。他唇角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眼睛波光瀲滟，溫暖如春日花開。

    這笑容……未免也太……耀眼了。新荷抬頭只看了一眼，又猛烈咳嗽起來。

    “怎么回事？”顧望舒大踏步走到她面前，彎腰去探她的額頭。

    “四叔……沒事的，就是喝水嗆著了?！?/br>
    小姑娘咳的厲害，眼淚都出來了，說話也有氣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