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望舒說道：“舅舅是不是還在好奇，我為何會叫你過來？”

    秦朗抬眼看他，微笑點(diǎn)頭。

    顧望舒卻眸中泛寒，拍了拍手。

    守在門口的江慎聽到響聲，推門走了進(jìn)來，從懷里拿出兩本帳本遞給了秦朗，“秦三爺，您請過目。”

    秦朗不解地接過來，一頁頁翻開。越看心里越震驚，賬本上記錄的都是秦家和李榮、甚至李隆之間的私帳……怎么會落到旁人的手里？

    “舅舅，你能看明白這些是什么東西嗎？”顧望舒淡漠地開口。

    秦朗拿著賬本，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說話。

    “舅舅難道沒有看明白？需不需要我再解釋一下？”他聲音很輕。

    秦朗臉色白了白，表情卻也鎮(zhèn)靜：“都是我的賬本，怎么會看不明白？只是不知道顧首輔是什么意思？應(yīng)該不會單純地讓我看看賬單這么簡單吧？不妨直說，咱們也不是外人?！?/br>
    這個舅舅，看起來倒不像個草包。

    顧望舒笑了笑：“舅舅這些年沒少給秦家撈錢吧，要說盆滿缽盈是少了點(diǎn)……”

    “只不過，賺的錢里面有沒有巧取豪奪？有沒有別人的血汗錢？或者說昧著良心去搶奪本不該屬于你的財(cái)產(chǎn)？”

    秦朗的眉頭皺起來，看向他：“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舅舅不要裝傻了，很多事情你一旦做過，就無法再回頭了。李隆這個靠山基本上是廢了，接下來就是清算李榮、還有整個李家的所有家產(chǎn)……你覺得我會不會牽扯到秦家？”顧望舒勾唇一笑，“依我現(xiàn)在的實(shí)力，要把秦家弄到永無翻身之力也不是難事，最多也就費(fèi)些功夫而已?！?/br>
    “我這個人呢，天生就不怕麻煩事，越費(fèi)功夫的反而越有成就感?！?/br>
    秦朗面色沉郁。

    其實(shí)他知道和李榮的勾當(dāng)，早晚會被人發(fā)覺。但心里一直藏著僥幸，又覺得自己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為了家族的利益，情有可原。誰能想到顧首輔會突然發(fā)難，他冷眼看著顧望舒，一聲不響。

    “你不相信？”顧望舒起身，走到窗扇旁，往外面看。

    同福酒樓地處于京都最繁華的街道，樓下是個小型的集市，人來人往的很是熱鬧。

    夜幕低垂，店小二進(jìn)來點(diǎn)亮了燭火。

    秦朗如何不信。顧望舒是個什么樣的人，他聽父親和大哥說了無數(shù)次。殘酷無情、心智如妖。

    他以前沒有和顧望舒正面接觸過，唯一的一次還是荷姐兒出嫁，他去觀禮、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過。這人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竟然能收集到這么多的信息……果然是心智超常人無數(shù)。

    “信?！鼻乩书_口：“只是，我總要問一句，你為什么這么做？荷姐兒嫁給你了，不管怎樣，咱們也是沾親帶故的……”

    “就真的不能放秦家一條生路嗎？”他想不通。

    “生路？”顧望舒聽的想笑，轉(zhuǎn)身走到秦朗的面前，直視他：“我倒是很想放秦家一條生路，但有誰會放顧家一條生路呢？”

    秦朗沉默了一會，心里的疑惑慢慢加大：“顧家？”

    “對，浙江嘉興的顧鼎，還有印象嗎？”

    “顧鼎？”秦朗一驚，怎么可能沒有印象，當(dāng)年顧鼎因?yàn)榈米锪死顦s，被設(shè)計(jì)滅了門，奪其家產(chǎn)，他還是幫兇之一……

    “你和顧鼎是什么關(guān)系？”他低聲問道。

    顧望舒淡淡地：“他是我父親?！?/br>
    秦朗如同五雷轟頂，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閉了閉眼：“既然你都知道了整個事件的經(jīng)過，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你想怎么辦？”

    “血債血還。”顧望舒胸腔里滿滿的都是怒意，“我向來有恩報(bào)恩，有仇報(bào)仇?！?/br>
    秦朗聞言，幾乎魂飛魄散了。他說話的意思，是想要秦家滅門嗎？這怎么可以！

    “顧首輔，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當(dāng)年之事都是我一人所為，全部的罪過應(yīng)該由我承擔(dān)……所謂君子，自不該以偏概全?！?/br>
    顧望舒朗聲大笑，像是聽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話一樣，“何談君子？你那時侯的行為稱得上君子嗎？再說，顧某是世人眼中的偽君子，真小人……實(shí)在當(dāng)不起這兩個字?！?/br>
    怎能不恨呢，秦朗以一念之差，幫同李榮滅了顧家滿門。過后還誣蔑、隱瞞真相……要不是他升為內(nèi)閣首輔，這事情估計(jì)會再無人問津吧。母親的突然死亡……她貴為鎮(zhèn)國將軍府的嫡出小姐，外祖父不可能不調(diào)查……然而，還不是什么都沒有查出來。

    秦朗沒有說話，他真正見識到了顧望舒是什么樣的人，簡直比父親和大哥說的還要可怖十倍……長相君子如玉的，怎么會這么心狠呢。

    顧望舒看了眼外面黑下來的天空，再不搭理秦朗，出門要走。

    “等一下。”秦朗起身叫住他，說道：“荷姐兒如今是你的妻子，她和這些事情沒有一丁點(diǎn)的關(guān)系……請你不要遷怒與她?！彼私庾约何ㄒ坏耐馍?，最是溫順膽小的姑娘，她更不該受連累的委屈。

    顧望舒腳步頓了頓，回頭看他：“我知道?！?/br>
    夜，星辰點(diǎn)點(diǎn)，燈火迷離。

    外面的街道開始熱鬧起來，夜市開始了。

    秦朗坐下，獨(dú)自喝了一壺酒，才離去。他出門叫了輛馬車，往秦宅的方向去了。出了這種事情，他不能再瞞住家里了，得趕緊回去和父親、大哥商量一下怎么辦。

    不能坐以待斃啊。

    月兒偏西時，顧望舒才回了顧宅。他和秦朗分別后，并沒有直接回來，而是去了長寧侯鄭家。

    新荷吃過晚膳了，還沒有睡。她心口一直慌亂，百爪撓心似的，惶恐不安極了，這種心理她自己都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顧望舒走到「秋水居」門口時，制止了丫頭的通稟聲。他站在廡廊下，看了一會小妻子倒映在窗扇上的背影，心思沉重，舉步走了進(jìn)去。

    “四叔，你回來了？”新荷聽到身后的腳步聲，回頭便迎了過來。還沒走到跟前，就捂了鼻子，“好大的酒味，四叔、你喝酒了？”

    顧望舒點(diǎn)頭，揉揉她的額發(fā)，說道：“下午從內(nèi)閣出來后，被鄭硯叫去了，和他一起吃飯哪有不喝酒的，不過喝的也不多?！彼皇枪室庖[瞞什么，只是還沒想好應(yīng)當(dāng)怎么開口。

    “……沒事的。”新荷笑著挎上他的胳膊。

    屋里站著伺候的丫頭們見狀都屈身行禮、退了出去。

    第155章

    大概是酒勁上來了, 顧望舒感覺頭暈的厲害, 他坐到長塌上歇了一會, 伸手把小妻子摟在懷里。

    “……還說喝的不多？我看著你都暈乎了。平日里那么累，也不知道愛惜自己?！毙潞煽此夹奶幘o皺，臉色又發(fā)白, 便知道他不好受。她小聲埋怨著, 又忍不住抬手給他按壓太陽xue。

    顧望舒往后靠在迎枕上，閉著眼睛, 說道：“你不用擔(dān)心我。當(dāng)今圣上雖然年幼, 處理不了國.政要事, 但內(nèi)閣還在, 我也不用做很多事……只要你在家里好好的，我就算再累, 也是安心的?！?/br>
    新荷手指的力度頓了頓, 緊接著便回抱住他。她現(xiàn)在懷有身孕，情緒變化的很豐富，心里更是因?yàn)樗氖宓倪@些話而感慨良深。她對他不信任的難受也跟著淡了很多，兩個人在一起生活，總得學(xué)著彼此磨合彼此適應(yīng)……母親說的對, 無論怎樣, 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

    顧望舒一手摟著小妻子的腰身, 一手輕撫她后背，低聲道：“在我心里，你永遠(yuǎn)都會擺在第一位?！?/br>
    “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你都不許離開我……沒有你，我可能會瘋掉的！”

    新荷發(fā)覺他的反應(yīng)有些奇怪，也沒有多想，以為他是醉酒之后心態(tài)的變化?？杉词惯@樣，她眼眶也紅了，承諾道：“我當(dāng)然不會離開你?！闭f完，又開玩笑：“除非你不要我了?！?/br>
    “怎么可能?！鳖櫷娴母觳彩沽肆?。

    紙是包不住火的，秦家和顧家之間瓜葛生死的恩怨瞞不了多久……他心里矛盾到了極點(diǎn)，不對付秦家、對他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對付秦家、又怕小妻子知道了會怨恨他。

    夫妻倆垂首說了好一會的話，新荷才從他懷里出來，顧望舒拿了換洗的衣服去凈房沐浴，她吩咐丫頭去煮醒酒茶過來。

    夏夜很靜默，空氣里彌漫開來的是掙不開的悶熱。

    秦家正房，此時卻燈火通明。秦忠端坐在主位上，一臉的嚴(yán)肅。他剛聽完三兒子說的顧家滅門和顧望舒的事情。

    “二弟，顧首輔和你說話時……他的態(tài)度和神態(tài)看著怎么樣？”秦嶺著急地問道。

    秦朗沉默不語。

    過了好一會，他開口道：“他說要血債血還?！?/br>
    “混帳的東西！”秦忠一腳把站在他右手邊的小兒子跺翻在地，罵道：“只知道惹事生非，整個家族要是毀在你的手里，我到了下面都沒有臉面去見先人。”

    秦朗爬起來，跪在地上，低頭一動未動。

    他做的事情他認(rèn)。

    “……套馬車，去新府。”秦忠看向自己的大兒子，又加了一句：“先別和你母親說，她年紀(jì)大了，最近的身體也很不適?！?/br>
    秦忠的想法很直觀，荷姐兒嫁給了顧望舒，現(xiàn)在能說上話的怕是只有自己的女孩兒和女婿了。

    秦嶺點(diǎn)頭出去了，他理解父親的意思。這種事情不僅要瞞著母親，家中的女眷也不能告訴，不然幫不上忙不說家族內(nèi)部就自己亂了分寸。

    “混賬東西，你還跪著干什么？收拾一下和我們一起去你jiejie家。”秦忠起身整理衣服，嘆氣道。

    秦朗的表情很木然，他看父親和大哥先后出了房門，才站起來拍掉身上的灰塵。

    一路上，父子三人坐在馬車?yán)镎l也沒說話，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哪里還會有心情。

    夜已經(jīng)很深了，整個官道都寂靜無比，大路兩旁是茂密的樹林，其深處不間斷地傳來一陣陣蛙鳴。

    到新府時，大門口的護(hù)衛(wèi)嚇了一跳，看見風(fēng)塵仆仆的秦尚書父子，慌忙進(jìn)去通報(bào)。

    不多時，新德澤就步履匆匆地出來了。

    “父親，怎么這時候過來了？”他拱手行禮，問道。

    秦忠一臉的疲憊，擺手道：“進(jìn)屋再說。”然后又交待新德澤：“找下人去把欣姐兒也叫過來吧，就去你的書房?！?/br>
    新德澤一驚，看幾人的臉色，便猜到有大事發(fā)生了。他答應(yīng)著往「凌雅閣」的方向去，進(jìn)了院子，又讓守夜的婆子去內(nèi)院叫妻子過來。

    等秦欣穿戴整齊趕到丈夫的書房時，幾人正在說話，氣氛很壓抑沉悶。

    “父親，大哥。”秦氏屈身行禮。

    秦忠見到女孩兒，“坐下說話吧。”

    秦嶺抿了一口茶，快速的把整個事件說了一遍。

    新德澤看了妻子一眼，真的是瞠目結(jié)舌，他試了好幾次，也沒能張開口說話。太震悚了，血海深仇啊。

    “父親，大哥說的事情是真的？”秦氏聲音干澀，她抬頭盯著秦忠，不相信地問道。

    “……是，或則我們也不會深夜過來了……就是想和你們商量一下，要怎么辦？”秦忠愁緒滿懷，鬢角的白發(fā)在燭火的照耀下更顯得滄桑、落寞。

    “能怎么辦？”秦氏低頭，手指都在發(fā)抖：“荷姐兒再過三個月孩子就出生了……這樣的事情勢必會讓她心慌，秦家是她的外家……這個時候，她怎么辦？”她就荷姐兒一個女孩兒，不得不為她考慮。

    秦氏說的問題，大家也都想到了，屋內(nèi)一時間沉寂無聲。

    “能不能先不讓荷姐兒知道，你們倆去找顧首輔談一次，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鼻刂揖従彽亻_口。

    新德澤點(diǎn)頭，想了一會，說道：“我覺得可以，還是先瞞著荷姐兒吧……等明天我就去找他談。”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一邊是自己的外家，一邊是自己的女孩兒，秦氏只能應(yīng)允。她左右為難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庭院里傳來雞叫聲，寅時已經(jīng)過了。

    秦忠領(lǐng)著兩個兒子告辭回去了。再過一會兒，該上早朝了，這時間可耽擱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