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秦涼生這個戲子倒還念幾分舊情,悄悄找人給他帶信約他見面。 李二郎冒著被家里發(fā)現(xiàn)的風(fēng)險偷偷去見了小海棠,兩人一合計,這樣苦哈哈地廝守也不是長久的辦法。 小海棠便貢獻一計,說那招福寺有個和尚是他同鄉(xiāng),在家鄉(xiāng)犯了官司逃到這里,為人有膽量講義氣,口風(fēng)又緊,可以找他一起干一票,由李二郎當(dāng)內(nèi)應(yīng),和尚動手,小海棠在其中通風(fēng)報信、穿針引線。 小海棠還借了五十兩梯己銀子給李二郎,讓他先拿去收買鄭管事,去向李三春建言,把左近的壽安寺?lián)Q成了招福寺,趁著做法事的時候讓那和尚提前踩點、熟悉地形。 到了約定好的那一日,李二郎開門揖盜,誰知道等到半夜也沒收到事成的暗號,他覺得事有蹊蹺,便悄悄溜進正院查看,誰知看到三人倒在血泊中,李三春父子倆已經(jīng)斷了氣,陸氏當(dāng)時還沒咽氣,往門口爬了一段才死透。 “人既然不是你殺的,為何要做偽證干擾官府?dāng)喟?,還嫁禍于人?”董曉悅質(zhì)問道。 “府君明鑒,小的冤枉,”李二郎委屈道,“不是小的嫁禍給沈氏,本來小的想投案自首,誰知道沈氏先把罪名攬下,小的……小的便心存僥幸……” “還狡辯!”董曉悅罵道,“沈氏平白無故的為什么替你頂罪?你們有何交情?” “回稟府君,小的真不知道,許是……許是那沈氏見小的俊俏,暗生情愫……” 董曉悅?cè)滩蛔“咽掷锏牟瓒殿^朝他潑去,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小的知錯……”李二郎抹抹臉上淋淋漓漓的茶水,“許是她感念小的平日待她和顏悅色?” 董曉悅被他的不要臉打敗了,無奈地搖搖頭,對高縣令道:“天色不早了,那幫和尚應(yīng)該緝拿到案了,我同明府一起回縣衙審他們一審。這開門揖盜的不孝玩意兒,勞煩明府一起押解回去,務(wù)必秉公處理,以正風(fēng)氣?!?/br> 第97章 石出 一行人回到縣衙, 天已經(jīng)徹底黑了。高縣令一問,官差果然已經(jīng)把那日去李家做法事的和尚拘押了。 董曉悅沒顧上休息,就叫縣令把人帶上來。 一排穿著土黃色僧衣的和尚被衙差押著魚貫而入, 跪下來向高坐堂上的知府和縣令行禮。 和尚們被拘來在縣衙后頭關(guān)了半日, 一個個蔫頭搭腦的。 董曉悅數(shù)了數(shù),總共十七個光腦袋。她對高縣令點點頭, 縣令會意, 朝堂下喝道:“把頭抬起來, 府君要親自審問你們, 務(wù)要如實作答, 若有欺瞞作假,本官的笞杖可不認得佛祖菩薩!” 和尚們修行不夠,做不到四大皆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抬起頭。 董曉悅借著油燈的燈光挨個打量,卻出乎意料地沒能找到那個長相兇悍的住持——那住持相貌異于常人,即便這時候臉上不一定有那條刀疤,應(yīng)該也不難認出來。 “那天去李家做法事,誰是領(lǐng)頭的?”董曉悅問道。 一個年約五十上下的和尚膝行上前:“回稟府君, 是貧僧?!?/br> 董曉悅看他一把年紀, 又生得眉目和善, 便叫他起身, 問道:“那日去李家做法事的人全在這里嗎?” 那和尚眉頭微微一動,眼里閃過一絲猶疑,董曉悅捕捉到他的神色, 立時肅容道:“你知道什么一定要實話實說,別想著隱瞞就能蒙混過關(guān),干擾官府?dāng)喟甘且陋z的。” 那和尚被她這么一說,倒是沒再遲疑:“回府君的話,那日敝寺統(tǒng)共去了十八個人,只是其中有一人是從外鄉(xiāng)來的云游僧人,在敝寺掛單,前幾日已經(jīng)離開……” “你們?nèi)ダ罴易龇ㄊ?,怎么能帶個外人呢?”高縣令忍不住插嘴。 “回明府的話,本來定好了別人去的,只是那日早晨有幾人突然下痢不止,人手不夠,那僧人便自告奮勇幫忙……” 董曉悅聽著心不斷往下沉:“那僧人叫什么?長什么樣子?” “那僧人法名竺生,身長約莫五尺六,下頜略方,生得濃眉粗眼?!?/br> 這形容有些籠統(tǒng),董曉悅向高縣令要了紙筆,揮毫潑墨,三下兩下就畫了幅肖像,拎起來給那和尚辨認。 那和尚皺著眉頭認了半晌:“求府君恕貧僧眼拙,實在是……認不出來?!?/br> 杜蘅在旁邊只看了一眼就差點捂眼,這畫得跟蘿卜似的,能認出來就有鬼了,搖搖頭,從董曉悅手里接過紙筆一揮而就,寥寥數(shù)筆就把那住持的模樣勾勒得躍然紙上。 董曉悅湊頭一看,不由嘖嘖贊嘆:“還是全身像!”不但是全身像,還把那住持畫得年輕了些。 她忍不住拍拍杜蘅的背:“阿蘅你怎么這么能干!” 杜蘅挑了挑下巴,不以為然道:“雕蟲小技?!?/br> 和尚一見杜公子的畫像立即道:“就是此人!” 董曉悅心里有了底,又問眾僧:“和玉樓班的小旦秦涼生勾結(jié)去李家盜竊的是哪個?” 堂下鴉雀無聲,和尚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供認。 方才那老和尚小心翼翼地道:“貧僧斗膽多言一句,敝寺的僧眾向來安分守己,未必不是那云游僧人做的歹事?” “那僧人是何時到你們寺來的?”董曉悅問道。 “是……大約兩個月之前來蜀州的。” 偷雞摸狗這種事當(dāng)然是找信得過的熟人合作,竺生和尚才來兩個月,都未必認識小海棠。 董曉悅將他們掃視了一眼,冷冷一笑:“現(xiàn)在不認罪也行,一會兒等官差把秦涼生帶到,一樣把你指認出來,其他人知情不報,小心同罪論處。我再問一遍,平日誰與那秦涼生有來往?”要不是玉樓班前去了鄰州唱堂會,她早就抓小海棠直接來指認了,何必費這口舌。 這話一出,和尚們果然著慌起來,立時有個年輕和尚頂不住壓力,怯生生地指著身旁一人道:“啟稟府君,貧僧曾屢次見到慧明與秦檀越過從。” 那被指認的和尚跳將起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莫要空口白牙地誣陷人!” 董曉悅看了那人一眼,見他神色狠戾,身材壯碩,心里有七八分肯定。只是這人一看就是個具備一定反偵查審訊技巧的老油條,和李二郎那種菜雞不是一類貨色,倒是不太好辦。 高縣令瞅準(zhǔn)了這是他立功的良機,對董曉悅道:“府君和小公子且去堂后休息片刻,用些差點,下官審他一審?!?/br> 董曉悅知道他想將功補過,樂得省力,站起身拱拱手:“那就有勞明府了。” 她和杜蘅一離開,高縣令便使出看家本領(lǐng),審了一刻鐘,那和尚頂不住招了。 他的確是和小海棠、李二郎串通一氣要去李家行竊,不過只想謀財,不想害命。 他和那云游僧人脾性相投,那日一起在寺后的林子里喝酒打牙祭,他不小心喝上了頭,嘴上沒了把門,把他們的計劃透露給了竺生。他酒醒之后后悔不已,但那竺生信誓旦旦說會替他嚴守秘密,還暗示自己也是同道中人,自告奮勇要給他打下手。 慧明知道他素日習(xí)武,身手比自己強不少,便自作主張地帶他一起去了,到了約定的那晚,竺生帶了一壺酒與他兩個一起壯膽,慧明喝了之后不一會兒便昏睡過去,竟是一覺睡到了大天亮,醒來便聽說李家出了命案。 他心知此事和竺生脫不了干系,但生怕叫人知道了牽連自己,便和小海棠、李二郎約定,打死不把此事說出去。 審到這里,真兇差不多可以確定是誰了。 董曉悅立即叫人將竺生的畫像拓幾十張,叫驛馬送往臨近州縣,通緝嫌疑犯。 又把其余涉案人員該下獄的下獄,該緝捕的下令緝捕,一切安排妥當(dāng)之后,便堅決拒絕高澹的挽留,帶著兒子和長隨回客舍去了。 董曉悅和杜蘅上了馬車,總算能靜下心來梳理案情。 這幾個夢彼此之間隱隱有著關(guān)聯(lián),但就像拼圖缺了關(guān)鍵的幾塊,叫人摸不著頭腦??梢钥隙ǖ氖?,沈氏的鬼魂出現(xiàn)在上個夢里絕不是偶然。 “那住持和沈氏應(yīng)該是舊相識,”董曉悅思忖道,“他殺人大概也是因為沈氏,可是他為什么會把沈氏留下頂罪,自己一個人逃走?” 她總覺得那住持不像是這種人。 杜蘅感到一種屬于別人的情緒在他心里逐漸彌漫、滲透,他不由恍惚片刻,定了定神道:“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了?!?/br> “你說能把他緝拿歸案嗎?”董曉悅擔(dān)心地道。 古代又沒有攝像頭和身份信息聯(lián)網(wǎng),出了城就是荒郊山野,不可能進行地毯式搜索,要抓個人談何容易。 杜蘅也沒什么把握。 “不管怎樣明天先把沈氏放了罷,”董曉悅苦笑了一下,捶捶后腰,“還她一個清白也好,總算沒白來一趟?!?/br> 杜蘅沉默了片刻道:“放她回去未必是好事?!?/br> “也是……”董曉悅想起沈氏的情況,不由嘆了口氣,沈氏始終是李家的妾室,李二郎雖然被拘押了,可李家還有別人在,她恐怕還是難逃被遠賣的命運。 可是既然已經(jīng)審清楚命案與她無關(guān),總不能繼續(xù)把她關(guān)在地牢里,那陰冷潮濕的環(huán)境也不利于傷口恢復(fù)。 “家里也不缺空屋子,撥一個偏院,先讓她留下養(yǎng)傷罷?!倍呸康?。 董曉悅有些驚訝,她私心里想把沈氏留下,可這畢竟是杜蘅的家,她不能越俎代庖,慷他人之慨。 沒想到一向冷冰冰的燕王殿下居然會主動做好事。 “怎么,”杜蘅不滿地瞟了她一眼,“我在你眼里這么不近人情么?” “哪里哪里,”董曉悅忙奉承道,“我們家阿蘅宅心仁厚,這么善良一定是隨我?!?/br> “……”謝天謝地臉皮不隨你。 第二天,兩人一早便啟程回府署,沈氏仍舊什么都不肯說,堅決不承認自己見過竺生和尚,口風(fēng)十分之緊。 董曉悅拿她沒辦法,只得先把她放出來,撥了個僻靜的客院讓她安心養(yǎng)傷,又找了當(dāng)?shù)孛t(yī)來替她開藥調(diào)養(yǎng)。 董曉悅頂著副杜知府的身軀不便和沈氏多接觸,杜蘅自然也不會往那兒跑。沈氏感念杜知府的恩情,更加注意避嫌,鎮(zhèn)日呆在院子里不出來。 這么相安無事地過了幾日,忽然有急遞送來高縣令的書信,竺生去洪陽縣衙投案自首了,高縣令覺得茲事體大,不敢妄自決斷,便把這燙手的山芋扔給了杜知府。 這封信發(fā)出來的同時,高澹已經(jīng)派了幾名官差押著竺生和尚往府署來了,估計當(dāng)天黃昏就能抵達。 “這姓高的真是個泥鰍精,滑不留手的,”董曉悅屈指彈了彈信封,“也好,給我們節(jié)省了不少時間。” 第98章 往事 收到書信后的第二天晌午, 洪陽縣的衙差把嫌疑犯竺生押解到了府署。 竺生脖子上套著枷,雙手縛著麻繩,官差把他押至董曉悅面前, 往他膝窩里一踹, 他便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董曉悅不滿地掃了眼官差:“你們出去吧。” 兩名官差行了禮退了出去。 竺生跪在地上,卻不磕頭行禮, 臉上也沒有畏懼惶恐之色, 用一雙金剛造像般的眼睛打量了董曉悅幾眼, 目光落到坐在一旁的杜蘅臉上, 流露出一絲詫異。 d 杜蘅自從見到竺生就有點不自在, 不自覺地挺直了脊背。 董曉悅不知他在緊張什么,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撫,卻發(fā)現(xiàn)他竟然在微微打顫。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要不要先去后面書房里歇會兒?!倍瓡詯偟吐晢柕?,她和燕王殿下打了這么久的交道,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 杜蘅抿了抿唇,摁了摁太陽xue,搖搖頭:“無妨,先審問他罷?!?/br> 竺生此時的模樣比他們在夢外見到的住持年輕了十來歲, 臉上還沒有那道猙獰的刀疤, 因為最近這些時日逃亡山中, 衣衫襤褸, 滿面塵灰,頭頂長出了發(fā)茬,他本就生得其貌不揚, 如此一來越發(fā)像個悍匪。 他的眼神沒有一絲波瀾,聯(lián)想起李三春妻子的死狀,董曉悅覺得背上涼嗖嗖的。 如果說先前還有懷疑,眼下見到了竺生,她幾乎可以肯定這是住持的夢。 董曉悅看了看官差一起送來的供詞,竺生詳細交代了作案的經(jīng)過,和他們推測的基本吻合,只是隱去了所有和沈氏相關(guān)的細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