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一個明知故問:“娘子何故頻頻張望,可是在盼什么人?” 另一個板著臉道;“好你這多嘴的奴婢, 竟敢取笑娘子, 還不快去打聽打聽殿下何時回營!” 董曉悅知道他們合起來臊自己,臉不由飛紅了一片。 “娘子莫著急, 奴婢這就去打聽。”那美人嘻嘻笑著, 一邊出了門。 那美人不一會兒回來道:“殿下今日去城里赴宴, 未曾歸來……” 要是換了平時, 董曉悅多半聽過就拋在腦后, 今天卻多長了個心眼,假裝隨口問道:“是哪家請客啊?” 那美人心虛地看了看同伴,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娘子的話,是陸家?!?/br> “……哦?!倍瓡詯傸c點頭道。 “娘子莫要擔(dān)心,軍營去城幾十里路,用完晚膳立即出發(fā)這會兒也還沒到呢?!?/br> 另一人也附和:“殿下一回營保準(zhǔn)立即來看娘子?!?/br> 董曉悅知道他們這是好心安慰她,笑著道:“說得好像誰稀罕他看!” 美人們不疑有他,見她展顏, 都暗暗松了一口氣。 幾人麻利地收拾了盤碗杯盞, 煮上一壺清茶, 抬了張棋枰出來, 湊著頭玩董曉悅自制的古代版大富翁。 大約是情場有些坎坷,董曉悅今晚的手氣特別順,連贏了三局。 不知不覺夜深人靜, 董曉悅把贏來的耳珰、香囊、銀釵往身前一捋,打了個哈欠問道:“什么時辰了?” 其中一個美人看了眼更漏,小心翼翼地覷她的臉色:“快到子時了……要不奴婢伺候娘子就寢罷?” 董曉悅猶豫著要不要再等等,她在這營中住了幾個月,梁玄偶爾有事夜不歸宿都會主動報備,早晨見面時他只字未提,可見沒有在城里過夜的打算。 “再等等……” 她話還沒說完,外頭響起寧白羽熟悉的聲音:“董娘子歇下了么?” 董曉悅感到心猛地揪緊,忙道請進。 寧白羽避嫌,隔著門簾道:“殿下遣我回來同董娘子說一聲,他多飲了幾杯酒,不便騎馬,今夜不回營了,還請董娘子早些安置。” “有勞參領(lǐng)特地跑一趟,您也早點休息。” 寧白羽身為參領(lǐng),又是燕王殿下的心腹侍衛(wèi),跑腿傳話這種差事讓他來做未免大材小用,梁玄特地派他來,可見是為了安她的心。 可是有必要這么鄭重其事嗎?董曉悅心頭閃過一絲疑慮,不過沒有深想,悶悶不樂地洗洗睡了。 董小姐會周公的當(dāng)兒,梁玄卻在水深火熱中掙扎。 他去陸家赴宴時沒打算過夜,酒過三巡便要起身告辭,誰知就在這個時候毒性突然發(fā)作,渾身發(fā)麻,腳下一個踉蹌,幸好寧白羽眼明手快及時將他扶住,才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摔了個嘴啃泥。 毒發(fā)的事只有丁先生知道,連寧白羽都蒙在鼓里,梁玄只得佯裝喝醉了上頭,陸家長房一心想上燕王殿下的船,自然不肯放過任何一個獻殷勤的機會,不遺余力地挽留他。 丁先生囑咐過毒發(fā)時最忌勞累顛簸,梁玄不得已,只能留宿陸家。 在陸府的客館中安頓下來,梁玄迫不及待地支走了寧白羽——寧參領(lǐng)雖然缺根筋,可畢竟朝夕相對,要瞞住他不容易。 這次毒發(fā)比先前更嚴(yán)重,梁玄的肢體幾乎完全失去了知覺,心口處卻一陣緊似一陣地作痛,像有人拿一枚長針深深地錐進他的心臟。 梁玄不由自主地縮了起來,后背直冒冷汗,不一會兒就把中衣濕透了。 一邊伺候的侍衛(wèi)們不明所以,見他緊緊皺著眉,只當(dāng)他醉酒難受。 這次毒發(fā)持續(xù)了一整夜,梁玄一夜沒能合眼,好幾次以為自己大限將至,恍惚中反復(fù)告訴自己董曉悅還在等他回去,這才咬緊牙關(guān)熬了過去。 直到紅日初升,癥狀終于開始慢慢消退。這時候梁玄已是幾近虛脫,心里的弦一松,忍不住昏睡過去。 這一覺醒來,太陽已經(jīng)偏西了,梁玄不敢再耽擱,匆匆辭別了主人,快馬加鞭地回了營中,一進轅門便直奔董曉悅的營帳。 到了營帳前一問,董娘子卻不在,問她去了哪里,答曰領(lǐng)著兩個侍女去河灘上看星星去了。 梁玄心里一陣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他生怕她擔(dān)心著急,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巴巴地趕回來安她的心,她倒是逍遙,還有閑心看什么勞什子星星! 燕王殿下明白自己這怨氣很沒道理,近乎無理取鬧,他嘆了口氣,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xue,認(rèn)命地翻身上馬,直奔白水河邊。 白水河在大營東南,水淺河窄,充其量只能算條溪澗,不過河水還算清澈,白天能看見水底的砂石和游魚。 河邊有棵野生的桂樹,一樹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夜色中暗香浮動。 時值月初,天朗氣清,樹梢掛著一彎細(xì)細(xì)的新月,星星很亮。 梁玄遠(yuǎn)遠(yuǎn)望見樹下的身影,只一眼,滿腔的不忿頓時煙消云散。 大約是毒草體質(zhì)的緣故,董曉悅似乎特別怕冷,未到深秋已經(jīng)披上了厚厚的氅衣。她仍舊身著戎衣,綰個男子發(fā)髻。 梁玄早叫人去金陵城替她置備了四季衣裳,她只是圖舒服省事,行動方便。 董曉悅察覺動靜,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草莖,興高采烈地沖梁玄揮揮手。 衣裳肥大,她系了條寬腰帶,更顯得腰如約素,梁玄每日見她未曾覺得,此時仔細(xì)一打量,才恍然發(fā)現(xiàn)她似乎瘦了不少。 梁玄想起丁先生的話,目光不由一暗。 就在這當(dāng)兒,董曉悅已經(jīng)迎了上來:“殿下,你總算回來了,咦,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臉色怎么那么差?” 她的關(guān)切像個小熨斗,把他皺巴巴的心燙得暖熱熨貼。 梁玄心里受用,又別扭著不肯流露出來,嘴角不由自主地翹起,又壓下,抬頭望了望天,嗔怪道:“大晚上的跑到水邊吹冷風(fēng),星星哪兒不能看?” 一邊說一邊解下自己的披風(fēng)拋給她:“染了風(fēng)寒有你受的。” “不用,我穿得比你厚多了……”董曉悅嘟囔著把衣裳塞還給他。 侍女和侍衛(wèi)們在一旁忍不住掩袖吃吃笑起來。 梁玄這才意識到周圍還有旁人在,輕咳兩聲道:“你們都退下罷,孤同娘子說幾句話。” 等人走了,梁玄二話不說把衣裳披在董曉悅肩上:“我素日習(xí)武,不畏寒,你休要同我比?!?/br> 董曉悅拗不過他,只得道:“要不咱們回去吧。” “來都來了,急什么。”梁玄說著一撩衣擺,席地坐在桂樹下。 董曉悅只得奉陪。 一陣寒風(fēng)吹來,董曉悅怕他冷,往他身邊挪了挪,兩人便肩并肩地挨在了一起。 梁玄呼吸一窒,心跳陡然加快。 董曉悅本來沒想那么多,察覺他紊亂的氣息,方才發(fā)現(xiàn)這姿態(tài)有些曖昧,也覺得不自在起來。 得找點話說,董曉悅慌亂地?fù)芰藫茴~前的碎發(fā),沒話找話地問道:“殿下昨晚在陸家吃了些什么?” “……”梁玄被她的尬聊功力深深折服,“不記得了?!?/br> “……”董曉悅不屈不撓地努力把天聊下去,“那味道如何?” “不如何?!?/br> “……” 其實昨晚陸家宴席上有一道八寶羹甚是鮮美,梁玄還想著厚厚臉皮跟陸家人討個方子,好讓董曉悅也嘗嘗,可惜還沒開口,陸垚便得意洋洋地告訴他那羹是女兒陸三娘親手烹制的。 梁玄聞言稱贊了一番,不過隨即擱下湯匙,直至終席也沒再動一口,陸垚聞弦歌而知雅意,就此打住了安利。 董曉悅拔了根草莖,在手指上纏了一圈又一圈,拽緊了復(fù)又松開,反復(fù)了幾次,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見過陸家三娘子嗎?” “為何這么問?”梁玄轉(zhuǎn)過臉望向她,呼吸近在咫尺,“可是聽人說了什么?” 董曉悅下意識地?fù)u頭,隨即又點頭:“聽說那陸老頭想把女兒嫁給你?!?/br> 她沒說他要娶陸三娘,只說陸家的心思,梁玄感到欣慰,她果然是明白他的,可是同時又有點淡淡的失落,她就不能出于禮節(jié)拈個酸吃個醋么? “陸家確有此意,不過我……” “梁玄,”董曉悅突兀地打斷他,“我知道?!?/br> 四周安靜得異樣,董曉悅抬頭望了望漫天的繁星,把草莖扔在地上,拍干凈手,突然攬住梁玄的脖頸,把他猛地拽向自己。 她用目光勾勒他修長的眉和深邃的眼,就算是幻夢一場,至少這一刻她完全擁有他,這才是最真實的真實。 “燕王殿下,我們在一起吧?!?/br> 燕王殿下在某些事上一向慢半拍,但是這回如有神助地領(lǐng)會了“在一起”的深意,天知道他渾身上下每個細(xì)胞都在渴望,然而尚存的一絲理智像警戒線一樣阻攔著他。 可惜董曉悅根本不給他拒絕的機會,用手指輕撫了一下他軟軟的嘴唇,毫不猶豫地吻了上去。 第111章 美夢 梁玄感到天旋地轉(zhuǎn), 一股麻意順著脊椎直沖頭頂,要不是身體清晰的反應(yīng),他簡直懷疑這是毒發(fā)的征兆。 認(rèn)識董曉悅以來, 她一直都是外強中干, 嘴上厲害,見真章時秒慫, 眼下居然如此主動, 梁玄一時間不知道是驚喜多還是驚嚇多。 在他愣怔的時候, 董曉悅抓緊機會, 緊緊扣住他的后腦勺, 不給他臨陣脫逃的機會。 梁玄喘不上氣,本能地翕開唇,董曉悅的舌尖便趁虛而入。 梁玄什么都沒法想,可是心里隱隱知道不能繼續(xù)下去,心底的渴望仿佛洪水決堤,眼看著就要沖垮他的神智。 然而燕王殿下憑一己之力單身這么多年,實力非常之不俗,在如此關(guān)頭, 依然沒有束手就擒, 握著董曉悅的雙肩, 硬是把她從自己身上扒下來, 表現(xiàn)出驚人的意志力。 董曉悅氣得想罵人,已經(jīng)邁出了最難的第一步,斷然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奈何兩人的力量對比過于懸殊,燕王殿下的雙手仿佛是鐵鑄的,她使勁了渾身解術(shù)也近不了他的身。 “阿悅你聽我說……” 這時候誰要聽你逼逼!董曉悅心知動武不是他的對手,便以退為進,垂著頭耷拉著眼皮道:“我知道了,你嫌棄我?!?/br> 梁玄明知她說的是氣話,心尖上還是針刺般的疼了一下:“別胡說?!?/br> “那你讓我親?!倍瓡詯偸菑氐撞淮蛩阋樍?,盯著他濕潤微腫的嘴唇,活像盯著一道珍饈。 “……”梁玄哭笑不得,抬手撫了撫她的臉頰,嘴唇在她額頭上輕觸了一下,“別鬧了……” 他想了想,隨便找了個借口:“叫人看見不好?!?/br> 董曉悅往四下里掃了一眼,冷笑了一聲,周圍半個人影都沒有。 不知不覺夜深了,連秋蟲都停止了鳴叫,河灘靜悄悄的,只剩下微風(fēng)搖動樹梢的聲音和潺潺的水流聲。 梁玄望了望天空,隱隱約約感到這夜色哪里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 “梁玄,你說實話,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