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倒是不曾,不過耳聞罷了,故而仆在信中只是提了一句,只待查探個清楚明白,再向主上細細稟報,不想主上竟親自駕臨?!?/br> “可曾查出什么?” 阿武面露慚愧:“仆得知此事后立即前往丹陽,在山寺中找到那日迷路的僧人,他對誤入仙山之事言之鑿鑿,只是并無旁人佐證,事情又過于離奇,仆不敢盡信?!?/br> “哦?他怎么說的?”梁玄眼神灼灼,越發(fā)襯得臉色枯槁。 阿武不禁鼻酸:“那僧人說他入山采樵,一如往日,可不知叫什么遮了眼,走著走著就不見了來時路,他在山中繞來繞去,始終走不出去,眼看著暮色漸深,便尋思找一處遮風避雨的地方過夜,待翌日天亮了再做計較。 “他在近處找了找,發(fā)現(xiàn)個山洞,便進去歇息,正要打坐誦經,便隱約聽見洞xue深處傳來縹緲樂聲。 “那僧人心下詫異,忍不住一探究竟,往里走了一段,只覺那洞xue曲徑通幽,深邃無比,他心生懼意,趕緊轉身折返,誰知一回頭只見霧氣迷蒙,往前走兩步便撞在石壁上。 “僧人別無他法,只得繼續(xù)往里走,約莫走了一刻鐘,忽的天光大亮,他抬頭一看,不知不覺竟已走了出去,洞外的天地竟是白晝。 “他聽見水聲潺潺,舉目四望,只見周身云霧繚繞,遠處重巒疊翠,云端隱約可見樓臺亭閣,儼然神仙居處。 “他不敢造次,只在原地躊躇徘徊,俄頃,遠處傳來一陣鈴音,他循聲望去,只見一頭通體雪白的老虎向他走來,背上馱著個明眸皓齒的女子?!?/br> 梁玄聽得出神,兩眼直直望著他,眼中神色莫辨,半晌開口發(fā)問,聲音竟有些嘶?。骸澳桥印稍f什么?” “那女子對僧人說,此處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速速離去。僧人有此奇遇,不甘就此離去,便求神仙指點迷津。 “女子笑道,你一個和尚求什么神仙,莫不是傻的,何況我也不是神仙?!?/br> 梁玄嘴角微彎,點點頭,自言自語似地道:“像是她會說的話?!?/br> “那僧人也是個難纏的,好求歹求,神仙便憑空變出一串金光閃閃的佛珠賜予他?!?/br> “后來呢?” “僧人把那佛珠掛在頸上,心滿意足,便順著那山中的通道原路折返,一路順順當當,不曾撞見石壁,待他出了山洞,天色已是大亮。他低頭一看,方才發(fā)現(xiàn)頸上佛珠不知何時消失不見了?;氐剿轮校胖雷运谏街凶呤б堰^去一月有余?!?/br> “可知那山洞何在?” “仆問過他,當日他出了山洞,在洞口壘了石堆作記號,事后他也曾尋回去,可那洞中并無通道。仆親眼去看過,確實只是個尋常山洞。興許是那僧人下山玩樂,怕主持責罰,信口胡編敷衍罷了?!?/br> “是真是假待我去看一看便知,你回去早些歇息,明日一早我們便啟程去丹陽?!?/br> “主上,山路崎嶇,您一路南來舟車勞頓,莫如在此歇息幾日……” 梁玄揮揮手,笑道:“不必,早些找到神女,向她討顆仙藥便是了?!?/br> 有了希冀,連病痛似乎都緩解了。 第二天一早,梁玄便帶了阿武等十來名親衛(wèi)上路,一路也沒怎么停歇,日暮時分便到了丹陽城。 在城中客舍休息了一晚,翌日一早入山,到日中時分,阿武所說的那座無名小山寺,終于出現(xiàn)在眼前。 一行人在寺門前停住,阿武來過不下五次,熟門熟路地叩了叩門環(huán),不一會兒,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十七八歲的長臉和尚探出頭來,一見阿武,眼底閃過一絲慌張:“檀越,您怎么又來了?” “我不能來么?” “豈敢,豈敢?!焙蜕幸贿厬?zhàn)戰(zhàn)兢兢地開門,一邊偷偷打量門外一行人,只見一群騎馬的精壯男子簇擁著一駕馬車,雖然那車無紋無飾,罩著平常的青布幔子,可一看那陣仗就知道是達官貴人無疑。 正好奇著,車中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撩開車帷,接著一個男人下了車。 只見那人身著一襲皂色胡服,頭戴白玉冠,身形極瘦,背脊略微佝僂,立在那里像棵枯樹,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和尚偷覷來人的臉,卻比他預料的年輕些,就在這時,那人突然抬起眼皮,和尚猝不及防被他看了個正著,那眼神波瀾不驚,卻極是鋒利,帶著天潢貴胄不自知的壓迫感。 和尚在心里不住地念阿彌陀佛,那人問道:“在山中遇仙的,可是這位禪師?” 和尚雙手合十行了個禮:“是小僧,檀越有何貴干?” “有勞禪師引路,在下想去那處山洞看一看?!绷盒亓藗€合掌禮。 和尚抬頭望了眼重云密布的天空,面露難色:“這天色看著要下雨,檀越莫如在蔽寺稍坐片刻,飲杯粗茶,待雨過天晴再做計較,可好?” “雨后路滑,益發(fā)難行,有勞禪師?!绷盒戳税⑽湟谎?,阿武從袖子里掏出個金餅子:“禪師替我家主上在佛前添點香油罷?!?/br> 和尚拿人手短,只得硬著頭皮在前方帶路。 上山的路太狹窄,不容馬車通過,梁玄只得和侍衛(wèi)們一起騎馬,不一會兒便有些體力不支。 好在那山洞距離山寺不遠,和尚路又熟,帶著他們七拐八彎,穿過一片小樹林,就到了洞口。 梁玄一看,那洞口左邊堆疊著七八塊巖石,想來就是和尚坐的記號了。 和尚果然道:“檀越,就是此地?!?/br> 梁玄下了馬,把韁繩遞給阿武:“你們在此等候,我去里面瞧瞧?!?/br> “遵命?!?/br> 梁玄嗯了聲,正了正玉冠,拂了拂衣襟,挺直了脊背,往山洞里走去。 阿武望著他微微顫抖的背影,忍不住道:“主上千萬小心?!?/br> 梁玄點點頭。 山洞很小,借著洞外的光,里面幾乎一覽無余,梁玄環(huán)視一圈,只見地面上散落著一些枯枝朽葉,還有幾根不知什么鳥的羽毛。 他在石壁上摸索著,陰潮處生了層滑膩的青苔。 梁玄試著用力推了推,石壁紋絲不動,他又握拳在石壁上叩擊,一寸寸地叩過去,一處也沒遺漏,可傳來的無一例外是悶悶的聲響——石壁是實心的。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山洞,木木地抬頭,濃云像灰黑濕重的破絮,沉沉地壓下來,堵進他心里。 他感到透不過氣來,扶著洞口的山石,阿武和其他侍衛(wèi)忙上前攙扶。 他擺擺手,一手捶著心口,喘著粗氣,直直地盯著和尚:“禪師,你如實告訴在下,真的在此處遇見過她么?” 他的眼神太絕望,和尚心虛地垂下眼,點點頭。 梁玄如釋重負地微笑:“那便好,那便好,我明日再來,多來幾日,興許就見著了?!?/br> 那和尚惻隱之心大動,不及細想,頭腦一熱,雙手合十深深躬下腰,囁嚅道:“檀越莫怪,小僧并未遇見神仙,那都是小僧胡謅的?!?/br> 梁玄的嘴角仍舊彎著,眼中笑意已經褪去。 阿武上前一步,兇神惡煞地揪住和尚衣襟:“當真?!” “不敢欺瞞檀越,小僧在山下有個相好的女子,苦于無法時時相會,故而出此下策……誰知,誰知……” 阿武氣得渾身發(fā)抖,把和尚往山壁上一搡,就去拔腰間佩劍。 梁玄把他的手按住:“算了,不必與他計較,下山罷?!?/br> 歸途所有人都沉默不語,和尚垂首走在前面帶路,不時抬頭看一眼天色。 黑云越來越低,天地失了色,風在山間呼嘯,遠處山崖上的樹木如海浪般起伏,天邊雷聲滾滾,顯是山雨欲來的景象。 眾人迎著風前行,衣裳獵獵作響,人和馬都被吹得偏過頭去。 “怎么走了這么久還沒到?到底還有多少路?”阿武沒好氣地問和尚。 和尚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按理說該到了,不知怎么……” “莫不是你帶錯路了?” “小僧每日走這條道,閉著眼睛摸黑都能找回去,沒道理啊……” 阿武氣得恨不得一劍削了那顆礙眼的禿腦袋。 “主上,不如先找個地方避避雨罷?” 梁玄想了想道:“也好?!?/br> 和尚憑著對地勢的熟悉,很快將功補過,找到了一處可以暫避的巖xue,只是那山洞十分窄小,只能容下一人。 “主上進去避雨罷,仆等身強力壯,淋點雨無礙?!?/br> 梁玄沒和他們客氣,彎腰鉆進洞口。 剛躲進洞里,一個響雷在天邊炸開,大雨劈劈啪啪地傾向大地。 梁玄往洞外看了一眼,雨幕珠簾一般將眾人隔開,雖是咫尺之遙,卻像兩個世界。 雨聲夾雜著雷聲和風聲,喧囂到極處,幾近于靜謐,在這難以言喻的靜謐中,梁玄的耳邊響起一縷樂聲,斷斷續(xù)續(xù),隱隱約約,辨不出是什么樂器,卻讓人無端想循聲探個究竟。 他側耳傾聽片刻,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循著聲音的來處走去。 蝸殼般狹窄逼仄的巖洞里出現(xiàn)了一條路,向未知的地方蜿蜒伸展。 梁玄往前走著,每走一步,腳步就變得更輕快一些,這些年來如影隨形的酸脹和刺痛,冰消雪融般地消失了。 他感到四肢百骸中充盈著力量,逝去的時光在他身體中復蘇。 他的腳步越來越急,最后簡直是在奔跑。 突然,路到了盡頭,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片灼目的白光,像一團銀白色的火,讓他本能地覷起雙眼。 那是一頭通體雪白的老虎。 梁玄慢慢睜開眼睛,光暈中,一個人橫坐在老虎背上,晃蕩著兩條腿。 梁玄慢慢把目光往上移,視野中一片模糊,像是被風沙迷了眼。 “燕王殿下,我來了?!?/br> 第124章 永生 董曉悅不知自己在黑暗中待了多久, 因為長久無事發(fā)生, 時間的流逝變得無法衡量。起初她試著在心里數(shù)秒, 然后換算成分鐘、小時、天、星期......可是數(shù)著數(shù)著, 某一天她突然忘了自己數(shù)到了多少,也就停了下來。 這事本就毫無意義, 只是為了消磨時間, 可時間無窮無盡,根本消磨不完。 停止計時以后, 她開始像反芻的動物一樣一遍又一遍地咀嚼自己的人生,耐心地把記憶的犄角旮旯搜刮了無數(shù)遍,然而她的人生只有短短二十幾年,大多時候又只是按部就班地讀書上學工作就業(yè), 一段時間之后,回憶往事也變得無趣了。 不知不覺中,她開始遺忘,先是一些細節(jié)變得捉摸不定,接著連事實也開始模糊起來,逐漸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她的臆想。 一開始她擔心長此以往自己不是傻就是瘋,逼著自己絞盡腦汁地想, 可想起的不如忘記的多, 也就只好聽之任之了,記憶變成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聲音、氣味,到后來就只剩下依稀一點感受, 最后連感受也淡了。 夢里的人和事早沒了印象,她連自己是誰也想不起來,身體的感覺早已消失殆盡,意識也變得稀薄。她感到自己在黑暗中浮起,沉下,擴展,彌漫。 她隱約預感到自己的結局,她會和黑暗融為一體,不分彼此,成為黑暗本身,這個結局無所謂好與不好,她感到黑暗像水一樣載著她往終點流去,有種難以言喻的舒服和安心。 就在這時候,她的耳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一開始她不明白這是什么,只是不由自主地傾聽,游移飄散的神志也重新凝聚起來。 太久沒有人和她說話,語言也變得陌生,她聽不懂,那人不厭其煩地說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