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喬執(zhí)回這樣的神色，還是在他們瞧不起的下千界的人面前，幾人有些不可置信。

    “執(zhí)回！”籬然看到執(zhí)回走過來，他也從何漠身后走上前，開心地同執(zhí)回招招手。

    執(zhí)回？上千界除了天帝、觀泯大人和喬家的長輩，誰還敢這樣稱呼喬少主？

    幾人驚訝，不，還有一個，他們也露出了震驚的表情，帶著后悔和不安。

    梅夢蕾看了一眼何漠，他面上毫無表情，只是那握劍的手的力度更大了。

    “少爺?！弊叩交h然面前，喬執(zhí)回有很多話想說，最后到嘴邊，只呢喃出了“少爺”兩個字。

    “少爺?！眴虉?zhí)回話落，他身后原來那幾個囂張的人也跟著恭敬地行禮。

    喬習昊向后退一步，額頭滲出汗滴，喬執(zhí)回也發(fā)現(xiàn)了他，他伸手將插在地上的劍收回來，反手一推，那把劍就飛向喬習昊，一劍穿過他的肩膀，將他釘在遠處的山上的石壁上。

    “執(zhí)回，你……”

    “少爺勿看，小人而已?！?/br>
    籬然欲言又止，他第一次見到執(zhí)回這樣的一面，從前他在自己面前都是溫柔又寬容的。

    喬習昊臉上的汗更多，那把劍冰冷刺骨，他感覺整個身體都被凍住了，疼痛到靈魂，可是他的傷口處連鮮血都沒流出來，看起來并不可怖。

    肅雪。

    這把穿過他的身體，插進石壁上的劍，名為肅雪，完全凍住了自己的身體和血液。

    喬執(zhí)回三歲那年，剛測出極品冰靈根的時候，喬家就傾全家之力為他打造了這把劍，為了得到其中的極寒之力，甚至犧牲了很多人。

    他的爺爺就是其中之一。

    為了以后掌管家族的少主，偌大的家族，犧牲幾個人好像并沒什么。所有人都在為他們少主即將擁有的武器而開心，甚至父親都沉默了，覺得爺爺是為家族獻身，死而無憾。

    只有自己不依不饒，多年來，幾次沖撞家族上層，最后被趕下上千界。

    同為喬家人，他們之間的差距宛如天塹。一個被眾星捧月，一個如喪家之犬。唯一把自己當做家人疼的爺爺，也為了他手中一把劍死不足惜。

    喬習昊有些偏執(zhí)地笑了起來，看到天端上的喬執(zhí)回擔憂焦灼，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他也愿意。

    他從三年前就明白了籬然的身份，本來他是想拉進和籬然的關(guān)系，能帶籬然回上千界，天帝和觀泯大人必定會重賞自己，喬執(zhí)回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樣。后來他知道自己帶不走籬然，可是他發(fā)現(xiàn)了籬然和何漠之間的越來越親密的關(guān)系，也讓自己暗喜不已。

    很多人都知道，喬執(zhí)回他這么多年來，對籬然到底有多在意。

    當有一個人取代了他在籬然身邊的位置，他會怎么樣？

    尤其是，不諳世事的籬然少爺愛上了何漠，身邊再也沒有了喬執(zhí)回的位置會怎么樣？

    那種無可奈何的痛苦感，他也想要叫喬執(zhí)回也嘗一嘗。

    喬習昊臉上又露出了當初瘋狂的笑。

    籬然有些不忍，收回了看向喬習昊的視線，不管怎么說都是認識三年的人，可是他相信執(zhí)回，不會無緣無故地取人性命，尤其還是喬家人。這個時候，他不該再說什么。

    這樣想著，為了緩和現(xiàn)場的氣氛，籬然拉過何漠，為兩人介紹。

    “阿漠，這是喬執(zhí)回，是我從小到大的玩伴。執(zhí)回，這是阿漠，是我 ，是我……”

    籬然突然不知道該怎么介紹何漠，并且不知道為什么有些臉紅。

    喬執(zhí)回眸色一黯，何漠主動上前說道：“ 何漠?！?/br>
    “喬執(zhí)回?！?/br>
    兩人簡單地互相報了名字，其他一概都沒說，氣氛又陷入了冷凝之中。

    “少爺，跟我回上千界吧，這些年，上千界發(fā)生了很多事?！?/br>
    “我還不能走，我……”

    籬然話還沒說完，周圍就嘈雜沸騰了起來了。原來是神山的結(jié)界消失了，大家都一窩蜂涌向山門口。

    神山坐落于群山之間，兩邊都是巍巍高山，中間是有些斑駁的石階，石階間蔓延著頑強的不知名的青草。

    在石階中間，站著一個年輕人，他身形極瘦，臉色蒼白，長發(fā)及地，臉上表情仿佛被時光凝固住，恒古孤寂，毫無波瀾地俯視著他們。

    籬然睜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這個人。

    他看了一眼執(zhí)回，發(fā)現(xiàn)執(zhí)回對這個人并沒有太驚訝，只是在審查著這個人的實力。執(zhí)回他不知道這個人，而那個紅衣修士卻是極為震驚的。

    仿佛是不能接受，身上的靈力有些難以控制地外溢。

    在那一刻，籬然知道了那位紅衣修士的身份，也確認了“神仙”的身份。

    他心里有些復(fù)雜，不由自主地拉住了何漠的手，何漠反手握住籬然的手。兩人都沒有言語，但是其中流淌的默契和隱隱的情意，卻也藏不住。喬執(zhí)回皺起眉頭，最終還是抿嘴未言。

    石梯上的“年輕人”將視線轉(zhuǎn)向籬然，盯著他瞧了一會，緩緩露出一個笑意，他對籬然招招手。

    籬然立即想走過去，發(fā)現(xiàn)何漠正拉著他的手，沒有放開?；h然抬頭看向“年輕人”，發(fā)現(xiàn)他點頭后，和何漠一起走過去。

    籬然走到他面前，恭敬地行了一個長輩禮。

    “你叫籬然，是觀泯的孩子？”

    好像很久沒有說過話，他的聲音虛弱又喑啞。

    籬然點頭，“晚輩籬然，見過青曳叔叔?！?/br>
    籬然沒想到，只是簡單的一句話，竟然讓對面的人落下一滴淚，“你，你竟然知道我?！?/br>
    籬然心里一時也是百味雜陳，他是第一次真正見到眼前這個人，以前他只是在儲影鏡中見過。那個儲影鏡在太和殿頂層的藏書閣中，被束之高閣，是連天帝不愿意再看到的。

    他也是偶爾看到，他記性好，見過的人都不會忘記，何況鏡中那個少年長了一張好容顏。

    “籬然也不知道，原來您竟然認識我。”

    青曳臉上又恢復(fù)了原來的平靜，他什么都沒解釋，轉(zhuǎn)身拾級而上，一步步走得緩慢。

    籬然和何漠跟在他身后，那個紅衣修士跟上來，喬執(zhí)回也上前，看到喬執(zhí)回也走上臺階后，梅夢蕾也跟著一起。其他人想再上前，卻發(fā)現(xiàn)又被結(jié)界阻擋在外面了。

    走到更高處的石階后，籬然就知道為什么青曳他認識自己了。

    高高的山上，有煙云飄散，本該是藍天白云的天空中，出現(xiàn)的是太和殿內(nèi)的場景。

    此時，可以清楚地看到太和殿內(nèi)正在發(fā)生的事。天帝正坐在主位上，下面兩側(cè)坐的是上千界各大家族的族長，中間正有身姿婀娜的妙齡女子正翩翩起舞。

    上面絲竹悅耳，言笑晏晏，一派歡欣，下面的他們卻一片沉默。

    青曳站在那里抬頭看了很久，籬然對執(zhí)回搖搖頭，讓他不要打斷。喬執(zhí)回低下頭，對于這樣窺視天帝和各家族族長的行為，他自認為是極為不妥的。

    青曳還一動不動，站在那里抬頭看著，盯著天帝的一舉一動，久遠的歲月里，這是他唯一的支撐。

    可是一直看著青曳的紅衣修士卻堅持不了了，他突然消失在幾人面前，然后太和殿中的天帝突然站起身，消失在各位族長面前，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

    籬然很淡定地接受了這件事，熟悉的力量，對于青曳出現(xiàn)的震驚，他剛才就明白了那個紅衣修士正是天帝的分身。

    喬執(zhí)回顧不上驚訝，連忙上前見禮。梅夢蕾卻只是挑挑眉，沒有上前。

    此時的天帝無暇顧及他們的表現(xiàn)，他盯著青曳，眼里各種情緒匯雜。

    天空中看不到天帝后，青曳繼續(xù)朝前走。天帝什么也沒說，和剛才一樣，跟著他一起朝上走。

    籬然他們在原地，席地而坐。

    神山的山頂上，是一座簡陋的屋子，前面有一顆枯梅。梅樹下，一張石桌，一把充滿歲月痕跡的古樸長劍。

    劍身上本來的一道道裂痕，被歲月模糊了那些凌厲的痕跡。本該沖天而上的劍，最終的結(jié)局，只是如此孤零零地插入一棵長歪了的枯梅旁。

    “那是天帝的青虹劍的劍靈，名為青曳?！弊谑A上，籬然緩緩道。

    “千年前，天帝征戰(zhàn)洪荒，一人一劍一獸，這把劍就是青虹劍。天帝就是持青虹劍開辟三千界。只是這把劍在開天辟地之中，掉落于洪荒，找尋未果，天帝和阿爹都以為這把劍掉落于三千界之外，或者早已湮滅，沒想到竟然就在下千界?！?/br>
    “這樣說來，青曳叔叔也真得算是神仙了，他也是開創(chuàng)三千界的人之一?？上В@樣一個人，千年來卻只能困在這座高寒枯寂的高山之上，慢慢磨耗自己的生命。”

    不知道他是不是每個日夜都會像今天這樣，站在石階上，抬頭看向天空之中的太和殿。一面是繁榮尊崇，一面是寂寥落寞。

    “青曳大人他為何不離開這里，去找尋天帝？”接收了這樣一個大秘密，震驚之后，喬執(zhí)回開始疑惑。

    “可能是因為青虹劍就在這座山上，他離不開。也可能是，他固執(zhí)地認為天帝不會忘記他，終有一天會來找到他?！?。

    神山之巔，已有白雪皚皚，兩人對坐已久，青曳霜雪加身，收斂好了情緒，打破沉默，聲音縹緲著無盡的感慨，“天帝開天辟地創(chuàng)立三千界，已過千年，可有想起遺落了什么。”

    “我遺落了那把劍，丟了我的劍靈?！碧斓壑赶蛎窐渑阅前褎?。

    青曳泛著青筋的手緊緊抓住衣角，“那就夠了，足夠了。”

    “青曳，你還是年少的樣子?！碧斓劭粗侵皇?，心里五味雜陳。

    “是嗎？我以為自己早就蒼老了。”青曳第一次露出一個微笑，不知是喜是悲。

    他眼神純澈，天帝一眼滄海。

    最終還是天帝敗下陣來，他猛然起身，握住青曳的手，“我知你不恨，可是就是你的不恨……”，天帝難的聲音難以連貫。自從看到青曳開始，他就在震撼中迷茫，他明世間萬理，掌世間萬物，卻不明白那震撼之中存在的微妙的感覺。

    “青曳，我知你如此虛弱的原因，我不會讓你消逝的，我要讓你擁千年仙身，擁萬人所羨，再也不會如此下去?！碧斓壅Z氣堅定。

    青曳只是笑笑，他是青虹劍的劍靈，本就千瘡百孔的青虹劍，已經(jīng)在漫長的歲月里腐蝕，他也慢慢虛弱。沒有了青虹劍，他將無所依附，沒有青虹劍，殺伐如此重的他，世間又有什么能容得下他呢。

    不過他這個事實，他沒有再說出來。天帝他從來沒嘗過失敗，不懂絕望。

    他收回被天帝握住的手，起身走到一處懸崖邊上，看著下面茫茫無際，說道：“天帝，你知道這下面是什么嗎？”

    天帝走過去，看似普通的懸崖下，竟然隱隱可以感受到飄上了的一縷死亡陰寒之氣。

    他知道。

    青曳苦笑，他是知道的。

    籬然幾人還坐在石階上，他們不知道天帝會不會下來，依然要在這里等一等。感覺氣氛有些沉默，籬然正想讓執(zhí)回跟他講一講，他記得剛才執(zhí)回說，這些年上千界發(fā)生了很多事。

    然后就看到觀泯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似乎有些焦急。

    “阿爹！”籬然驚呼一聲，立即站起來，開心地抱住了觀泯。

    “你啊你，可讓大家擔心壞了?！庇^泯沒了平時嚴肅的面容，滿臉柔軟，帶著關(guān)懷和喜悅，把籬然從頭到尾好好看了一遍，發(fā)現(xiàn)沒什么問題，才終于放下心來。

    雖然籬然的魂燈一直未滅，可是嬌養(yǎng)在家的小兒子不知所蹤，他難免日夜擔憂，生怕他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

    “觀湮大人?！眴虉?zhí)回站在一邊問候道。

    觀湮點點頭，“執(zhí)回，這些年辛苦你了?！?/br>
    然后看向一直在籬然旁邊的何漠，何漠連忙見禮?；h然將何漠拉到觀湮面前，“阿爹，這是何漠，當年是阿漠救了我?！?/br>
    觀湮立即真摯地表達了感謝，在籬然和何漠之間觀察了一陣，總覺得兩人之間有些看不透的聯(lián)系，“你們？”

    他有些疑惑道，那種牽連是什么他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