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籬然，長輩之間有些事，作為晚輩是不好插手的。你有弟弟這件事，一開始是因?yàn)槟氵€小，身體有不好，所以我沒讓觀湮告訴你，而是一直把他養(yǎng)在其他地方。現(xiàn)在你看到了，希望你能理解和接納，不要怪你父親?！碧斓鄣?。

    籬然握緊何漠的手，沒有接話。

    “哥哥，你不要怪父親。是因?yàn)樗獨(dú)⑽?，父親才跟他打起來的。我是你的弟弟，和你流淌著相同血脈的弟弟，我們血脈相通，哥哥也不會看著我被殺吧?！?/br>
    “不是，你沒有和我一樣的血脈，你身上沒有饕餮血脈?！?/br>
    少年被籬然的話一噎，被直戳痛處，臉色難看起來。

    饕餮血脈太過強(qiáng)大和霸道，極難傳承，他是沒能傳承饕餮血脈，可是這是他的錯嗎？

    就因?yàn)樗麤]有饕餮血脈，天帝甚至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從小就被扔在角落里，不被允許進(jìn)入太和殿。

    就因?yàn)樗麤]有傳承饕餮血脈，連父親都常年見不到，明明是觀湮的兒子，活得還不如上千界其他家族的少爺。

    就是因?yàn)闆]有饕餮血脈，他和母親就只能見不得人？

    就是因?yàn)椴荒苡绊懙竭@位有饕餮血脈的、尊貴的、嬌弱的哥哥？

    全天下的好事都被這個哥哥占了。

    “我是不如哥哥，不能像哥哥一樣耀眼，可是父親給我取名為陽暉，我想也是想我能活在陽光下的吧。”

    “你閉嘴。”天帝看著籬然慢慢蒼白了的臉色，皺著眉頭對少年呵斥。

    當(dāng)年觀湮告訴自己他的存在的時(shí)候，他就極為不喜與不滿。他知道觀湮也沒想到他能再有一個兒子，一時(shí)也是很糾結(jié)。

    他們一直認(rèn)為，因?yàn)榛h然已經(jīng)傳承了饕餮血脈，改變改變了他難以有后的狀況，才有了這個孩子。

    可是籬然還很小，身體也弱，把這個孩子和他母親接到太宇殿，他是一定不能同意的，所以讓觀湮將他們養(yǎng)在外面。

    本來觀湮對他們也完全比不得對籬然，可是后來籬然渡劫失敗，去了下千界，這個孩子被接到觀湮身邊，再后來籬然不在的百年間，觀湮也帶著他們來打西濱州，已經(jīng)過了百年了。

    百年多的陪伴。

    想到現(xiàn)在這個孩子在觀湮心里的地位可能不比籬然差，天帝心里也覺得不舒服起來。

    一個沒能繼承饕餮血脈，母家也上不得臺面的孩子罷了。

    “阿然，既已經(jīng)見過了，我們走吧。”

    籬然搖搖頭，他清澈的目光定在觀湮身上，，“阿爹，天帝說得對，我是不能插手長輩的很多事，有沒有弟弟，也不是我能管的。我只想知道，當(dāng)時(shí)我渡劫失敗和這個弟弟有關(guān)嗎？”

    在籬然殷切又小心翼翼的的眼神下，觀湮再難像當(dāng)年在神山的時(shí)候回答天帝那樣，毫不在意地說沒有。

    他本意只是想讓籬然離開上千界一段時(shí)間，因?yàn)樾鹤右矘O為渴望在上千界生活一段時(shí)間?？墒?，他也不知道籬然為什么被困在了何漠的身體里，還變成了何漠的靈根。

    觀湮的沉默讓籬然眼神一黯。

    鄔峙欲言又止，籬然渡劫失敗這件事，說來不止是觀湮一個人的錯，萬詡也插手了，自己也幫萬詡收回了爛攤子?？墒侨绻皇怯^湮最先開始了這個計(jì)劃，他們也束手無措。

    想來想去，他沒必要在這個時(shí)候告訴籬然。

    就在大家都以為籬然深受打擊，不想再說話的時(shí)候，籬然卻冷靜下來。

    “雖然這件事讓我挺傷心的，但是我也該謝謝阿爹，因?yàn)槎山偈∽屛矣龅降牧税⒛??！被h然聲音純粹，不沾染任何情緒。

    “我雖然失去了那個‘想象中的阿爹’和‘完美的天帝’，但是我有了我的阿漠?！?/br>
    “籬然，你……”

    “天帝不要再說什么了，我并不傻，我很清楚?！?/br>
    他打斷了天帝冠冕堂皇的話，“當(dāng)年在神山，青曳叔叔問天帝知不知道放逐之地，他執(zhí)著于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之前總覺的這點(diǎn)奇怪，后來經(jīng)歷了很多事情，了解了很多信息后，終于明白青曳叔叔為何要執(zhí)著這個答案?！?/br>
    “其實(shí)他問這個問題，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想知道你知不知道放逐之地，而是想知道您知不知道三千界之外的世界?！?/br>
    籬然肯定道：“您知道的，知道三千界之外的世界，您當(dāng)時(shí)不再去尋找青曳叔叔，是因?yàn)槟聹y青虹劍遺落在了三千界之外的地方。所以，您放棄去尋找，為什么不去尋找？因?yàn)槟幌胧ブ磷鸬牡匚弧Ｔ谌Ы?，所有人把您?dāng)成神，您是至高無上的。如果去外界尋找，開通了三千界，您就失去了這樣的地位。”

    “所以，您為了至尊之位，放棄了青曳叔叔，那個為您付出一切的人，也是您所愛的人。”

    “所以，青曳叔叔才會心如死灰。當(dāng)時(shí)阿漠一定要抱住青虹劍跳下去，是怕扔下去的時(shí)候，青曳叔叔能控制青虹劍返回。其實(shí)就算何漠抱住，青曳叔叔也可以從劍里掙脫，來見見您?？墒?，他沒有，他早已心如死灰，他也恨您?！?/br>
    第一次，天帝的臉色也蒼白了起來。那些他故意不去想不去看的事，故意逃避的事，被籬然挖出來，血淋淋地?cái)[在他面前。

    “當(dāng)時(shí)，您大概不會想到，何漠會抱著青虹劍跳入放逐之地，才讓阿漠成功。你當(dāng)然不會想到，像您這么自私的人，怎么會想到有人真的可以為所愛放棄一切?！?/br>
    “您可比阿漠差遠(yuǎn)了?！?/br>
    “至于阿爹?！被h然繼續(xù)說，“您即不是一個好父親，也不是一個好夫君，或許也不是一個好屬下?！?/br>
    “我小時(shí)候常聽下人說，我的阿爹是多么愛娘親，他們是多么般配。以前的我信以為真，我常想，雖然我見不到娘親，但是她是幸福的，我也是，我的父母曾經(jīng)很恩愛，我就是證明。”

    “可事實(shí)上，我娘親為了生下我，為了給你傳承血脈，作為九天鸞鳳的她失去生命。而你呢，這個所謂的弟弟的骨齡，明明只比我小兩歲而已。也就是說，我娘親死后的一年，您就把她忘了。”

    “您不是一個好夫君。作為一個父親，哪怕我說您是合格的，可是另一個兒子呢。因?yàn)槟愕牟回?fù)責(zé)和懦弱，被養(yǎng)成了這樣。每句話都帶著心機(jī)和陰暗，陽暉？可惜他可能一輩子都難以在陽光下歡暢的生活了?！?/br>
    籬然總結(jié)道：“渡劫失敗，我是值得的。沒了‘想象中的阿爹’和‘完美的天帝’，我遇到了阿漠和更多真正美好的人?！?/br>
    “另外，我還要謝謝你們，謝謝你們一直將我關(guān)在兩殿之內(nèi)，給我取名籬然。謝謝你們沒有讓我接觸權(quán)力和你們的秘密，沒讓我想像執(zhí)回一樣在掙扎中迷失了自我。”

    園子內(nèi)一片安靜，沒人想到平時(shí)總是安靜著笑盈盈、溫柔純澈的籬然會說出這些話。

    審大師滿意地摸著自己的白胡子，他就知道審御族長不會選錯人的。這世上有很多真正聰明通透的人，或許不會將聰明的氣質(zhì)外放在身上，甚至不會讓自己聰明起來。

    正如籬然。

    他把聰明放在善良后面，把聰明放在愛的后面。

    這才是最難得的，最讓人喜愛的。

    從西濱州離開后，籬然不放心何漠的肩膀上的傷痕，跟著他來到他的住處。

    籬然拉開何漠的衣服，正如他所想的，何漠表面上的輕松只是裝出來。

    他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控制著靈力，一點(diǎn)點(diǎn)地愈合著何漠肩膀上的刀傷。

    溫柔的木靈力舒緩著傷口，肩膀上的傷痛慢慢消失。何漠的眉頭卻沒有松開，一直看著籬然。

    他抬起籬然下巴，對上他的眼神，果然眼眶通紅。他也并不是在西濱州的時(shí)候那樣不在乎，那么堅(jiān)強(qiáng)。

    籬然的睫毛輕顫，就有淚水落下來。臉上是沒在他人面前展現(xiàn)的脆弱，他握住下巴上何漠的手，委屈道：“阿漠，我難受?！?/br>
    聽著他小聲地說難受，何漠心里一陣密密麻麻的疼，輕輕吻上籬然的眼睫，一遍又一遍的細(xì)碎的親吻落在籬然的臉上，安撫到心里。

    “阿然。”何漠說：“做我的道侶吧，讓我給你一個家，永遠(yuǎn)不會散、不會變的家?！?/br>
    第39章

    籬然愣愣地看著何漠, 睫毛上還有一滴淚水，本來傷心的樣子，現(xiàn)在看起來卻莫名有些呆。

    “道、道侶？”

    到現(xiàn)在，他和阿漠算是都已經(jīng)表明心意了。除了阿漠，他也沒想過和別人在一起?？墒?，他也還沒想到結(jié)為道侶這件事。

    這世上，有很多相愛的人，有太多對夫妻，但是道侶很少。

    因?yàn)榈纻H在結(jié)道大典上是要在天道的見證下, 簽訂道侶契約的，從此以后禍福相通，生死與共。

    修仙路漫漫, 未來不可知。很多人哪怕已經(jīng)生兒育女，也不愿意簽訂契約。

    “嗯, 道侶，阿然可愿意？”

    籬然望著何漠認(rèn)真專注的神色, 緩緩笑開了，心里淺淺的不安消失不見，他摟住何漠的脖子，鄭重地點(diǎn)頭。

    “阿漠，就讓我們命數(shù)相連, 生死與共?！?/br>
    籬然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讓看似已經(jīng)冷心冷清的何漠紅了眼眶。

    他想要給籬然一個家，又何嘗不是希望籬然能給他一個家。

    他想給籬然一個家, 希望籬然不要因?yàn)榻裉煲姷接^湮他們，而覺得自己是多余的、無家可歸的。而他自己呢，對于家的渴望，或者對于籬然的渴望，早已從很小很小的時(shí)候，這種渴望就已經(jīng)入骨入血成了執(zhí)妄。

    最大的執(zhí)妄。

    現(xiàn)在就要成為現(xiàn)實(shí)了。

    何漠抱緊籬然，沒讓他看到自己發(fā)紅的眼眶和臉上的黑色紋路。

    “好?！焙文?。

    回闔山宗的時(shí)候，闔山宗的人都聚集在鄔峙的飛行宮殿中，一起回去。一路上，鄔峙時(shí)不時(shí)看看自家的小徒弟，有些納悶。

    按說經(jīng)過觀湮那邊的糟心事，籬然就算不是黯然神傷，不是也該有些悶悶不樂的嗎？

    現(xiàn)在這一臉傻笑是怎么回事？

    坐在自己對面，時(shí)不時(shí)突然笑一下，臉上全是、全是甜蜜？

    所以發(fā)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籬然剛才是去給何漠療傷，療傷就要寬衣解帶，寬衣解帶……

    鄔峙的臉黑了。

    “籬然。”

    沒反應(yīng)。

    臉更黑了。

    “籬然！”

    “嗯？師尊，怎么了？茶涼了嗎？”籬然被師尊喚回神，睜著一雙泉水流過般清潤的眼睛，疑惑地盯著師尊。

    鄔峙審視的目光在身上轉(zhuǎn)了一圈，完全不懂委婉地說:“你剛才在何漠那里做了什么？”

    籬然支支吾吾地臉紅了，“沒做什么啊?！?/br>
    真的沒做什么，就是答應(yīng)做阿漠的道侶，就是親親而已。

    鄔峙盯著籬然閃爍的眼神，一言不發(fā)。

    籬然扭著衣角，做了一番思想斗爭，還是老老實(shí)實(shí)地告訴師尊了。

    “我答應(yīng)阿漠做他的道侶了?！?/br>
    本來他沒想這么早地告訴師尊的，他想等到他們準(zhǔn)備好，一起告訴師尊，可是眼下的情況……他真的不愿意對師尊撒謊，怕是一眼就能被師尊看穿。

    鄔峙的心一沉，連脾氣都沒發(fā)。

    “籬然，我告訴你?！编w峙從來沒這樣嚴(yán)肅地跟籬然說過話，“我同意你跟何漠在一起，但是，你們想結(jié)為道侶，我是不同意的。想結(jié)為道侶，先離開闔山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