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陸」   丘壑

    謝太傅下午不用再去授課，午睡后謝渺便陪他對弈。

    “棋藝精進不少?！甭渥訒r謝太傅尋常地道一句。

    謝渺起先并未在意，只思索著接下來要如何落子。除琴外，她另外三藝都是謝太傅親自教授，自幼對弈都沒贏過，每次努力也只是讓自己輸?shù)脛e太難看。

    謝太傅卻又道：“路子倒是同豫王有幾分相似。”

    謝渺頓住，欲落的棋子也停在了空中。容玨陪她回洛陽時常與謝太傅對弈，謝渺這時也才想起自己成婚后便未再與爺爺對弈過，皆是由容玨作陪。容玨雖是年輕，棋藝卻與謝太傅不相上下，她還記得爺爺曾夸他“眼里有棋局，胸中是丘壑”。

    因著片刻的失神，謝渺落錯子，謝太傅搖頭：“你若落在這里，十步之內必入死局?！?/br>
    謝渺抿了抿唇，卻沒有悔棋，她自幼便秉持落子無悔、觀棋不語的規(guī)則進行每一場對弈。謝太傅未再說其他，繼續(xù)落子，果真十步之內逼得謝渺認輸。

    “爺爺棋藝精湛，懷霜心服口服?！?/br>
    謝太傅收撿棋子，笑著與她說話，“莫以為夸我一句便無旁的事?！?/br>
    謝渺不說話，只往棋簍里撿棋子，謝太傅嘆息：“是我將你教得太板正了?！?/br>
    “爺爺別這么說，是我自己愛同人使力計較?！?/br>
    謝太傅可不愛聽她這么說，立即板起臉，：“我教出來的乖孫女可容不得你說?！?/br>
    謝渺好笑，望著謝太傅，“明明是爺爺先說的，倒是不許我自己說了?！?/br>
    “我教出來的孫女自然是最好的，旁人都說不得，你也不行?！?/br>
    這種小孩心性讓謝渺笑得不行，卻又聽謝太傅道：“既是回來了，往后打算如何？”

    回洛陽已有些時日，謝太傅第一次與謝渺談這些事，她也不能敷衍爺爺，可如今的局面幾乎已不能按照她的心意發(fā)展。

    “我不知道?！彼鐚嵉纴?，說時有幾分沮喪。

    “當時你同我說你要離開豫王府，我并未問你原由，因為我知道你從小便不是沖動的性子，做出這樣的決定肯定有深思熟慮?！敝x太傅看著她，語重心長地開口，“可是懷霜，你當真想清楚了嗎？”

    “我——”肯定的話無法再斬釘截鐵地說出口，“我那時確實是深思熟慮的，只是如今……”

    如今她不如那時堅定，她以為自己不會被容玨影響，可當他說愛，她仍舊心動。

    “爺爺并不知你與豫王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你不愿告訴我，我這個老家伙也不會逼著你回答，但爺爺希望你好?！敝x太傅嘆息，“爺爺希望你過得好，所以你想離開，我便幫你一把，如今你卻沒有更快樂。”

    “爺爺，我很好?！敝x渺因關懷而眼紅，微微頷首，淺聲回答，“從小到大我便覺很難再找出比我活得更快活的人。”

    她有顯赫的家世，疼愛尊重自己的長輩，幼時父母雖不在身旁卻有姑姑陪伴，大些以后又有爺爺這樣的名家教自己做人讀書，而且在讀書一事上也頗有天賦，一直到出閣都未有什么煩惱。她活得沒拘束，婚事和夫君也是自己選，起初雖有不完滿卻也漸入佳境。若她沒有發(fā)現(xiàn)那幅畫的話，她和容玨一定能當一對好夫妻。就連想要做詐死逃離夫君這樣離經(jīng)叛道的事也能得到支持和幫助，甚至被處處照拂。她已經(jīng)比這世間大多數(shù)女子幸福，一生順遂至此。也就容玨成了一座她輕易無法翻越的丘壑，橫亙在她的命途中。

    謝太傅搖了搖頭，“懷霜，你還是不懂?！?/br>
    “偶爾也可以不用善解人意，不用事事都追求正確?！?/br>
    簡單的話卻如雷貫耳，她好像真的陷入名為苛求的死徑。

    “如你所說，你生來便什么都有了，那任性一點又何妨？”謝太傅如是說道，“你看爺爺，這么大一把年紀還偏心眼偏到南山去了?！?/br>
    被這么一逗，本還低落的謝渺一下便笑了出來。

    “我給你取名渺，又給你小字懷霜，確實是想讓你目光高遠一些，希望你時時心存敬畏。卻不是要讓你以此來局限自己，不敢有人人都有的那些小心思?！敝x太傅又叫她一聲，“懷霜啊，人無完人，不完美才是活著?！?/br>
    “你呀就應該和小六學學，臉皮厚點沒壞處?！?/br>
    爺爺慧眼如炬，雖不知是由因果，卻看出她與自己較著一股勁，才說了這番話來開導她。謝渺低聲道：“懷霜知道的，讓爺爺擔心了?！?/br>
    謝太傅笑了笑，“再來陪我走一局?！?/br>
    謝渺應了，拿著棋子卻有幾分為難，猶豫著喊道：“爺爺，我……”

    謝太傅似知道她要說什么，知道：“這山高路遠的，京城的事我可懶得管。”

    謝渺抿唇，目光瞥向一邊。謝太傅笑意更甚，眼角的褶子盡數(shù)擠出，催著執(zhí)黑的謝渺落子，“快落子?！?/br>
    謝渺一咬牙，竟把棋子落在了天元位。謝太傅先是怔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謝渺被笑得臉紅，小聲嘟囔道：“是您說我可以任性一點的。”

    “好！那也莫怪爺爺不留情?！?/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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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回洛陽已有一段時日，懷霜卻如何也歇息不好，夜間常被噩夢侵擾。

    今日與謝太傅那番談話更是讓她輾轉反側，就如爺爺所說，她對自己太過苛求。她怕自己嫉妒，怕自己對姑姑生出惡意，所以她逃避又裹足不前。她知道爺爺說得在理，卻又無法立即做到。她想了許久，昏昏沉沉好不容易睡去，卻又再一次被噩夢驚醒，她夢見了金陵的事也夢見容玨被皇帝責罰，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對他的擔憂早已超過她本應恪守的界限。

    屋內還燃著一盞燈，謝渺起身，撩開紗帳便能將屋內一切盡收眼底。容玨曾陪她回洛陽，同她一起住這間房，想到此，她無力地垂下雙肩。

    她放不下他，她從來都放不下他。

    *   謝謝一顆生菜、略略略、pp、kakaziyan、后來人、therethere、black   Friday、Cyjimin123、llstyle、林周、的珍珠(*￣3￣)╭??

    *   天元位是指圍棋最中間那一格，一般第一手是不走那里的，一來是后續(xù)布局不好布，除非是技術非常非常高超，另外會有被默認起手天元位是對對手的不尊重。懷霜起手天元位是有點意氣用事，不滿，因為謝太傅說不管長安的事。謝太傅看清了這一點才笑她，因此她才會說“是您說我可以任性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