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回宮
玄司北扯著韁繩, 幽黑的鳳眸毫無波瀾,猶如一潭死水。縱然身穿一襲華服,也掩不去周身冰冷而頹唐的氣息。 周圍的歡呼聲,他聽不見,一張張陌生的臉孔,不是宋悅,就如死物一般, 他一點都不想注意。 來迎接他的官員, 都是朝廷中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次剿滅叛軍的功績, 因為主將宋悅的不知所蹤, 算到了他的頭上。他如今,代替的正是宋悅的位置,而現(xiàn)在, 已經(jīng)物是人非。 他情愿一切都沒發(fā)生過。 玄司北一路默默無言, 面無表情地帶著沈青城等人穿過街道, 在宋悅驚詫的目光中緩緩走遠(yuǎn)。 宋悅強(qiáng)行維持著弓箭的力道許久,見他沒有絲毫多余的動作,沒像計劃中的那般,一進(jìn)城就聯(lián)系下屬開始?xì)⒙荆瑧抑哪穷w心終于落下,并且, 伴隨著一絲驚訝。 他竟然放棄了這個絕頂?shù)暮脵C(jī)會? 此時,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突然松懈, 緊繃著的肌rou終于抑制不住地震顫,讓她差點就維持不住地松手。就像經(jīng)歷了一番艱苦的長途跋涉一般,宋悅長舒一口氣,緩緩收了弓,靠著身邊的墻壁緩緩癱軟下去。 還好…… 宿主這話很有歧義欸——是在慶幸他沒有反叛,還是在慶幸沒到要殺他的那一步? 宋悅:我愣是沒聽出這兩者的差別。 少裝傻了,前者是為了燕國,后者……是私心~ 宋悅:……整天就知道問這種問題,是不是閑得慌? 沒人知道,就在她松手,靠著墻壁軟倒下去的時候,箭尖所泛出的銀白色銳光正好從窗沿滑了下去,玄司北若有所感地向著高塔掃了一眼,卻只看到無人站崗的空曠的瞭望口,才收回目光。 那種似有若無的危險感……是最近精神恍惚出現(xiàn)的錯覺吧。 他自嘲般勾起了嘴角,面色仍有一絲蒼白。 有時候,他竟連現(xiàn)實和幻想的邊界都摸不透了,甚至?xí)煺娴叵?,宋悅會原諒她,她的魂魄會看到他的一舉一動。夜深人靜之時,他住在她曾經(jīng)住過的小院,被褥枕頭上無處不沾染著她的氣息,那時候,他閉上眼睛,幻想著她如以往那般恬靜地睡在自己的身側(cè),會擁著冰冷的空氣,假裝她還在。 甚至,他的臆想愈發(fā)嚴(yán)重。那天他懷中的桂花糕,他記得自己已經(jīng)放到了高崖,去祭奠她,可折身去看時,發(fā)現(xiàn)巖石上已空無一物,不知是不是因為沉痛的打擊擾亂了他的心神,才讓他產(chǎn)生了錯亂的記憶。但在心底,他仍然抱著一絲美妙的幻想。 萬一……真的和鬼怪的傳說一樣,她真的有魂魄圍繞在他身邊,接受了他的桂花糕…… “尊……相國大人?”沈青城見尊主心不在焉的狀態(tài),暗暗為尊主捏了把汗,現(xiàn)在可是關(guān)鍵時期,在朝中幾位重臣的面前,尊主可一定要拿出像樣的氣魄! 玄司北回神,輕輕掀開半掩著的眼簾,原本因精致而顯得無害的面容已無力再做任何掩飾,冰冷,高傲:“直接進(jìn)宮,面見圣上?!?/br> …… 玄司北此次領(lǐng)兵入燕,竟然沒有翻起半點波瀾,就算在朝廷中,也沒有任何異常舉動,受了賞賜之后,一切照常。 當(dāng)宋悅穿著隱身衣混入宮中,并找到和飛羽單獨會面的時機(jī)時,已近深夜。飛羽已經(jīng)見過玄司北,卻無任何異樣發(fā)生。 宋悅:這不對勁吧……玄司北這么科學(xué)? 不然你還期待他搞事情? 宋悅:那倒不是,我只是覺得他不是那種容易乖乖聽話的人,這么簡單就被教育了? 說著,她已經(jīng)翻越圍墻,循著飛羽的蹤跡,步入后宮之中。眼見李德順正喜笑顏開地走在最前邊,突然有種不太妙的感覺。 她不在的這段時間,飛羽到底做了什么,哄得李德順笑開了花? 當(dāng)飛羽的步輦最后停在一個路人妃嬪殿外的時候,宋悅心下咯噔一聲,面色有點僵硬。 夭壽了,飛羽竟然背著她偷偷和后宮妃嬪搞在一起……雖然她并不介意,但這種偷看老婆給自己戴綠帽的刺激感是怎么回事?想不到外表冷漠如飛羽,竟然也有這么熱情如火的一面! 好想知道他們在房間里做了什么! 她披著隱身衣悄悄站在柱子邊上,沒有出聲打擾,將原本的計劃暫且按下,悄悄伸長脖子往窗紙里望去。 宿主你的惡趣味……噗!那可是你名義上的老婆喂! 宋悅:反正給我也是浪費青春,我又不介意小jiejie們尋找幸福,只要飛羽是真的愛她,我一定成全他們。 外面的宮女太監(jiān)被遣出了庭院,宮殿里安安靜靜。她幾乎已經(jīng)附耳于門縫,都聽不清楚里面的動靜。無奈之下,只好扎穿了窗戶紙,費力望向?qū)訉訋めV醒氲膬傻廊擞啊?/br> 正當(dāng)她以為能看到一場活春宮時,殿中正襟危坐而任由一女子對他動手動腳的飛羽,忽然掀開眼皮,下意識向門縫邊彈出一道勁風(fēng),冷聲道:“誰?” 宋悅一驚,想到隱身衣是脆弱的布甲,連忙解除裝備,迅速退開。下一秒,她所在的那扇門被唰地推開,飛羽竟然撇下那女子,向她背影抓來。 她腳步一轉(zhuǎn),一言不發(fā)地翻身躍上房頂。他窮追不舍,就在兩人距離愈發(fā)接近時,宋悅猛地轉(zhuǎn)身,一手抵擋住他的一擊,另一手扯下蒙面的黑巾:“飛羽,是我?!?/br> 看見她的臉,飛羽微微一愣,許久之后,才慢慢松懈下力道,放棄抵抗,任由她抓著自己的手臂,垂眸輕喃道:“皇上……” 戰(zhàn)場傳來宋悅失蹤的消息時,他原本是不信的,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仍然沒有半點音訊,他不禁開始懷疑她是不是真的出了事。然而國不可一日無君,他必須時時刻刻守在皇宮里,不能讓人有絲毫懷疑。這么多天過去,他差點以為她…… 他微微垂下了頭,身體有些顫抖。宋悅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了他一圈,不由腦補(bǔ)了一系列小說里才會出現(xiàn)的情節(jié)。 禁欲系暗衛(wèi)愛上了皇上的妃嬪,甚至不惜做皇上的替身,爭取更多見情人的機(jī)會,可惜這次剛好被她這個皇帝撞見…… “那個,你也不用太緊張,我也說過的,你要是看中了后宮哪個妃嬪,我會成全你們?!彼螑偱牧伺乃募纾嫘恼f道,“情況有些復(fù)雜,我也是剛剛找到機(jī)會,才一路跟著你過來的,沒想到打擾你們了……” 飛羽微微一愣,明白過來后,面色從剛才的緊張轉(zhuǎn)為冷漠的平靜,迅速將手臂從她手中抽走:“沒有?!?/br> “不要欲蓋彌彰,都是成年人,喜歡的話就要大膽開口?!彼齽偛欧置骺吹搅艘粋€女人在他身邊動手動腳的! “這……”飛羽有些不知如何開口解釋,“洪家叛軍之事一安定,就有人提出選秀……皇上鮮少臨幸后宮,傳到宮女耳中,已經(jīng)是不堪入耳,屬下為了平息那些謠言,才夜宿于此,但絕沒有非分之想!” “原來又是質(zhì)疑我不行的……這事兒不急,再過段時間你去偷偷倒掉淑妃喝的避子湯,換點別的滋補(bǔ)的藥,再養(yǎng)個幾天,那些人就得徹底閉嘴。”經(jīng)他一提,宋悅才想起這件事,嘴角一彎,湊到他耳邊低聲謀劃著,“不過我確實要著手遣散后宮的事兒了,你確定沒有心儀的對象?雖然不是一時半會能做到的,但到時候她們拿了銀子回老家,就算你想見也很難見到?!?/br> 飛羽原以為宋悅對后宮之事并不了解,有些心驚她連嬪妃此等秘密都了若指掌,到了后面,卻越聽面色越黑:“沒有?!?/br> “口是心非……”沒從他嘴里套出什么,宋悅撇撇嘴,轉(zhuǎn)頭說了正事,“換回身份,把這些天的見聞都和我匯報一遍,別出什么紕漏……我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br> 盡管不知道玄司北沒發(fā)兵是打算做什么,她也要最快采取行動,把他在燕都的部署全部拔除,不然,總覺得有把刀懸在脖子上,整天都得擔(dān)驚受怕。 飛羽應(yīng)了,在她輕輕躍下房檐,迅速與他在隱蔽處交換外衣時,他忽然抬頭看了看殿頂?shù)母叨?,有些疑惑:“你的武功……??/br> “嗯……大概是在沙場上鍛煉出來的吧,怎么?”總不能告訴他,自己喝了幾瓶內(nèi)力藥劑吧。 “沒什么。”作為屬下,探知太多主上的事,似乎逾矩了……作為一個訓(xùn)練有素的影衛(wèi),他只要保護(hù)好主上的安全,做好主上吩咐的每一件事就足夠了,偏偏,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他心下有了波瀾,對主上的生活……產(chǎn)生了好奇。 飛羽告訴自己,不可以。 …… 翌日,當(dāng)宋悅打著哈欠從小jiejie的床上起來,匆匆忙忙趕去御書房時,宮中已經(jīng)不少人知道了皇上夜宿后宮的事。這原本不稀奇,但作為一個被懷疑有隱疾的皇帝,這事兒立馬就傳遍了整個皇宮。 宋悅在腦中梳理著今天要做的事兒,首先得派人把玄司北安插在燕都的內(nèi)應(yīng)神不知鬼不覺的做掉,然后聯(lián)系一下皇叔,確定皇叔到達(dá)燕都的時間,還有司空彥那邊也得聯(lián)系聯(lián)系,他的時間快要到了,她得給他準(zhǔn)備根治的高級丹藥。還有最近積壓的奏折——干旱的事兒和治水的事兒,以及一堆大大小小的繁雜事務(wù),例如不斷被百官提起的納妃之事,她都得親自過問。 卻沒想到,踏入御書房時,有一個人已在其中了,只是,他的武功太高,內(nèi)息隱藏得太深,她毫無察覺。 那一刻,從層層奏折中,玄司北輕輕抬頭。原本一張毫無表情的精致容顏,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像是突然被喚醒。鳳眸輕輕一瞇,眼中飛快閃過什么,又被很好地掩飾起來,甚至對她勾起了一個莫測的笑:“皇上,您終于來了?!?/br> 宋悅心下一突,本能后退兩步,差點絆在了門檻上:“相國……?” 他說的“終于”是什么意思!這種早就布置好陷阱等著獵物跳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果然她猜得沒錯,他絕沒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安分,一定在暗地里謀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