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云霆含著半顆葡萄，目瞪口呆。

    萬萬沒料到，一向溫柔和善的舒窈，發(fā)起狠來，會使出這樣的手段……

    他嚼了兩口，把葡萄咽了下去。果rou飽滿多汁，甜中帶著微酸，酸味卻像被放大，他忍不住皺起了臉，“可這里有個很大的漏洞啊。小顯只要解釋清楚自己的去向，不就什么事都沒了？”

    方舒窈一刀扎進蘋果里，殺氣騰騰，讓顧云霆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她接著一刀一刀，將削好的蘋果切成均勻的小塊。

    “他已經(jīng)錯過了最佳時機，湉湉不會聽他解釋的，”她慢條斯理地擦著小刀，“男人從出軌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br>
    鋒利的刀鋒泛著寒光，顧云霆后頸寒毛根根豎立，“可是他們倆朝夕相對這么久，彼此總該有些了解吧？我家小顯不是那種隨便的人，他對一般的女人可從來沒什么好臉色，我跟你說過的，因為當年那個賤人的關(guān)系……”

    覷著方舒窈沉沉的臉色，他硬著頭皮繼續(xù)，“而且他昨夜在我這里，明顯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我發(fā)揮出能拿小金人的演技，一副隨時要斷氣的樣子，才勉強把他留下，不然他早插翅膀飛了……”

    他摸了摸下巴，“你是沒看到他那個樣子。我觀察著吧，他對湉湉應(yīng)該是真……咳，是有那么幾分真心的？”

    不敢把話說得太滿，他臨時改口修正了一下，但言下之意一點沒變。

    “真心？真心會把湉湉哄上床之后，丟下她一走了之？”方舒窈滿臉怒意，氣憤之下連措辭都顧不上斟酌，“果然是誰的孩子誰心疼，你還不是就向著你兒子！”

    還真是誰的孩子誰心疼，顧云霆回想昨夜顧顯濃眉緊鎖的揪心模樣，哪能不心疼兒子？

    他嘀咕，“不妥，不妥啊……”

    ……

    方舒窈忙碌了一整天，把小公寓拾掇妥當，又趕制出幾份烘焙的訂單，將蛋糕一一包裝好，交給同城快遞員，遞送給顧客。

    她怕湉湉在公司與顧顯又碰面，早上試圖勸過她請假，只是湉湉不肯耽誤工作。她不無擔憂，又安慰自己，她一直教導女兒對垃圾渣男零容忍，發(fā)生了電話里那種事情，湉湉現(xiàn)在應(yīng)該對顧顯厭惡至極，不會給他解釋的機會。

    如果有別的法子，她又怎么忍心讓女兒心碎？

    “都怪那小子太不是東西！”方舒窈合上烤箱，設(shè)定好時間，又拿起打蛋器，用力攪拌著碗中的蛋液，“就當被狗啃了！湉湉還小，以后我得好好把關(guān)，幫她物色個靠譜的好男人……”

    楚湉湉下班回家，迎接她的是一桌豐盛的菜肴。

    “……mama，這是要慶祝什么喜事嗎？”她放下包，好奇地問。

    方舒窈覷著她的臉色，發(fā)現(xiàn)她不似她擔憂的那樣郁郁神傷，舒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愈發(fā)擔心——該不會是傷得太狠，把情緒都隱藏了起來，表面上故作輕松吧？那可就危險了！

    “搬了家，總要暖暖房嘛，”她擺著碗筷，用不經(jīng)意的語氣，“今天公司里怎么樣？”

    楚湉湉洗干凈手，在桌邊坐下。

    “公司挺好的啊。哦，有個跟我同屆的實習生特別討厭，我忍她很久了，今天她又陰陽怪氣說怪話，我告訴她她是個蠢貨，還把她接下來的項目搶了過來，”她夾起一塊rou，“她當時的表情，嗯，特別精彩。”

    方舒窈：“……”好吧，你開心就好。

    她清清嗓子，“說起來，你開學就要大四了，之前你舅舅就說讓你去巴黎讀研，他在那邊可以照顧你。我在想啊……”她有幾分不好意思，“我想去藍帶廚藝學院，讀個甜點師課程，系統(tǒng)地學習一下西點制作，就是不知道我這個年紀……”

    “mama你還年輕著呢！”楚湉湉忙道，“我支持你！”

    “那不如等你明年畢業(yè)，我們一起去法國？那樣的話，你現(xiàn)在就要開始準備了，要選學校，回頭我問問你舅舅……”

    方舒窈徑自盤算，楚湉湉恍然明白了過來。

    “mama，”她有些哭笑不得，“顧氏在歐洲的總部，就在巴黎啊?！?/br>
    方舒窈的手驀地頓住。

    姓顧的怎么到哪里都陰魂不散！

    等等——

    “跟顧氏有什么關(guān)系？反正你實習也快結(jié)束了，總該規(guī)劃一下將來吧?！彼魺o其事地端起碗，話鋒一轉(zhuǎn)，“對了，你那些證件什么的呢？找個時間，去跟姓顧的把手續(xù)辦了吧，mama陪你一起?！?/br>
    楚湉湉嘆氣，“mama，早上顧顯來找我了。他一直等在大門外面，等我上班出門?！?/br>
    “他怎么知道……”方舒窈很快從錯愕中醒轉(zhuǎn)，攥著筷子冷笑，“他倒是神通廣大?！?/br>
    這么快就查到了她們母女的新住址。

    楚湉湉坐到方舒窈身邊，挽住她的胳膊，靠在她柔軟的肩頭上，“我知道，mama都是為了我好。對不起，我以為當年是因為顧伯伯出軌，顧顯的mama和meimei才會……我沒有弄清楚真相，就貿(mào)貿(mào)然決定要阻撓你和顧伯伯，所以才會找顧顯合作?！?/br>
    她的嗓音中滿是愧疚，“我把顧伯伯想得很壞，自以為這樣做是為了你好。真的對不起，mama……”

    作者有話要說：　　很抱歉，沒能按承諾日更。

    臨時去了某落后國家，各種一言難盡，一直沒好的感冒終于被拖成了大問題，那邊的庸醫(yī)……算了就不說他們什么了，當?shù)刈鳛榻煌üぞ叩男∑拼?，船舷上還真有很多彈孔，我還能說什么呢。

    總之回來了，活著真tm好。

    第57章

    chapter 56

    窗外街道上, 不時有車輛駛過, 車燈的亮光透過窗戶, 在天花板上投射出道道光斑，一閃而逝。方舒窈躺在床上，忽明忽滅的亮光落在她眼中, 閃爍不定。

    她第一次從女兒口中，原原本本地聽說整件事情的始末。

    原來去年竟還發(fā)生過那樣的事情！無論是楚凌遠生前還是身后，她自問從未虧欠過小姑子一家，可蔣鹿鳴小小年紀, 心思之惡毒, 猶在她的想象之上！

    方舒窈緊攥著胸口的毯子, 半晌, 才咽下一口帶著哽噎的長氣。

    她承認, 公司股權(quán)的安排, 令她對亡夫有些怨言, 甚至心灰意冷。如果是他們夫妻不和，倒也罷了, 可她二十年的婚姻，分明是美滿幸福的啊。男主外女主內(nèi)，她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公司事務(wù)再繁雜，楚凌遠也從來不把情緒帶回家，女兒玉雪可愛又懂事體貼……正因如此，在處理遺產(chǎn)時的發(fā)現(xiàn), 對她的打擊才格外的大。

    無關(guān)利益，更多的，是對所謂“幸福家庭”的質(zhì)疑和失望。

    湉湉心思敏感，定然是早察覺到了她對楚凌遠的心結(jié)，才會在受了那樣的委屈后，選擇對她隱瞞吧？

    即便是現(xiàn)在，在聽說湉湉被蔣鹿鳴算計的時候，她仍免不了遷怒楚凌遠——這就是他費盡心思想要彌補的meimei教養(yǎng)出來的好女兒！他把一切都留給楚凌蓮，完全不考慮湉湉還不夠，那一家子還要這樣踐踏湉湉……

    他在九泉之下，真的能心安嗎？這就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嗎？方舒窈沒有一刻比現(xiàn)在更想問問楚凌遠，為什么，到底為什么？！

    還有顧顯……

    她該相信湉湉的判斷，相信他對湉湉是真心的嗎？

    ……

    家里其實沒有少太多東西。楚湉湉走時，只帶走了一些日用品，和少量的換洗衣物。

    可偌大的房子，像是一下子全空了。主臥被收拾過，床上絲毫不見昨日的凌亂，仿佛那些放縱的旖旎不過是春夢一場，了無痕跡。

    顧顯完全想不起，這個家里，從前他一個人住時，也是這樣的空曠寂寥嗎？

    “……呃，醫(yī)生好像說我這里不需要陪夜？”顧云霆倚在床頭，看著推門而入的兒子，手里的遙控器頓在半空。

    顧顯沒接話，徑自在沙發(fā)上坐下，問他，“感覺怎么樣？頭還暈嗎？”

    顧云霆擺擺手，表示自己一切ok，又有幾分心疼道，“你昨夜就折騰了一晚沒睡，還是早點回家休息吧，這邊有醫(yī)生，還有護工，我沒事的。”

    顧顯仿佛沒有聽見一樣，向后仰靠，抬手覆住眼睛，指腹按揉著額側(cè)的太陽xue。顧云霆還從未見過他這樣疲憊迷茫的樣子，趕緊把電視音量調(diào)低，關(guān)切道，“怎么了？”想了想，怕他哪里不舒服，伸手就要按鈴，“我叫護士過來給你檢查一下。對了，你晚上吃飯了嗎？是不是又胃疼？”

    見顧顯只是搖了搖頭，他忽然意識到——壞了，該不會是舒窈的安排奏效了，湉湉真的和他決裂了？

    老實講，他覺得舒窈這招爛極了。她顯然沒干過壞事，也不擅長做這種不入流的事情，總之漏洞大得像篩子一樣。

    按理說，他本來就認定這對“小夫妻”的關(guān)系有貓膩，懷疑顧顯是在利用人家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這下可好，兩人分開了，趁這個機會讓一切回歸原點，似乎應(yīng)該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才怪。

    顧云霆看著兒子，實在沒辦法昧著良心說服自己，這小子對湉湉純屬利用，毫無真心。

    “你滿意了嗎？”顧顯忽然開口。

    顧云霆在裝傻和坦白之間只猶豫了一瞬，便做了決定，“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具體細節(jié)我也是過后才知道的。湉湉……很生氣么？”

    顧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

    “我……”顧云霆掂量掂量方舒窈，又掂量掂量兒子，再摸摸自己的良心，最終咬了咬牙，心一橫，“我給你作證……？”

    “她相信我。”

    “……”那你喪個毛線?。?/br>
    顧云霆想掀桌。

    “但是她不肯跟我回家?！鳖欙@茫然盯著虛空，自言自語似的喃喃，“她說雖然她有不對的地方，但我更過分——我當然知道，我也道歉了，可她還是說想要彼此都冷靜一下。我不明白……她明明說不后悔，還有什么需要思考的？我替她擋住祖父，無非是擔心她應(yīng)付不來，況且她不是不愿公開嗎……”

    ……完全聽不明白！能說人話嗎？

    聽不懂歸聽不懂，不妨礙顧云霆結(jié)合上下文連猜帶蒙——舒窈那句“把湉湉哄上床之后，丟下她一走了之”，可是擲地有聲，那恨不得一刀剁了這小子的兇悍表情……顧云霆回想起來，都覺得涼颼颼的。

    “……兒子，你從來沒追過女孩子吧？”顧云霆驀然意識到這個問題?；蛘哒f，他的戀愛經(jīng)驗根本為零吧？

    真是白瞎了老顧家祖?zhèn)鞯暮闷は啵?/br>
    顧顯不答話，他就當他是默認了。他盤起腿，語重心長，推心置腹：“‘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這句話你總聽說過吧？更何況，你還年長她七八歲，她的思考方式，她的關(guān)注點，自然跟你完全不一樣。我知道這很難，但如果你真的愛她，就要試著多從她的立場來考慮問題——她看重什么？喜歡什么？討厭什么？什么能給她安全感？什么會讓她擔憂不安？或許在你看來不值一提，分分鐘忽略的事情，在她心里卻是天大的問題?！?/br>
    “譬如我和你mama，”這個話題剛一提起，顧云霆便察覺顧顯的手指緊了緊，他在心中嘆氣，接著道，“我從來沒有意識過，她會那么介意和我共演的女演員，我以為戲便是戲，拍戲時入戲，收工后回歸現(xiàn)實，我有妻有子，戲中的一切，與我們一家人無關(guān)?？晌覜]想到有人把功夫都用在了戲外，更忽略了你mama的感受，以至于……”

    如果說愛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能力，那么如何與心愛之人相處相守，卻是一門艱深的學問。許多人歷經(jīng)痛苦的失去，才漸漸懂得，然而已經(jīng)失去的，卻永遠回不來了。

    顧云霆看得清楚，顧顯自我中心慣了，又將顧老爺子的商人作風繼承了個十成十。然而情場不同商場，顧云霆哪里忍心讓兒子愛不得法，留下終生難解的遺憾？

    想起往昔的遺憾，他身體微微發(fā)顫，半晌，呼出一口郁氣，“商場之上，或許要的是不擇手段，無論過程如何，只求結(jié)果，可是戀愛和婚姻，不是一紙婚約將兩個人捆綁在一起，就萬事大吉了。那是一天一天累積起來的過程，需要溝通，需要磨合。欲速則不達，你明白嗎？”

    顧顯久久地沉默著，久到顧云霆以為他睡著了，才含糊地低低“嗯”了一聲。

    ……

    楚湉湉終于將心里話都傾吐了出來，一夜好眠后，只覺得渾身輕松。打開窗戶，今天的天似乎格外的藍，云也格外的白，就連連日來居高不下的氣溫，仿佛也降低了不少。微風卷走了暑氣，帶來陣陣愜意的涼爽。

    “——叮咚！”

    門鈴響聲清脆，她探頭出去，便見方舒窈咕噥著“一大清早的，誰啊這是”，一邊走過去開門。

    仿佛心電感應(yīng)一般，楚湉湉快步跟了過去。門一打開，外面過道里站著的，果然是顧顯，手里拎著一個袋子，隱隱散發(fā)著食物的香氣。

    “岳母早，”他的目光越過方舒窈，落在楚湉湉身上，黑眸中的暖意比窗外初升的朝陽還亮，“早，老婆。”

    方舒窈面上陰晴不定。伸手不打笑臉人，然而想起他的所作所為，又覺得沒那么容易輕饒他。猶豫間，楚湉湉已經(jīng)迎上前來，伸手要去接袋子，“早??！進來一起吃吧。”

    顧顯趕忙移開，順勢牽住她的手，“剛出籠的，小心別燙到你?！?/br>
    她的反應(yīng)終于讓他略微心安了一些。

    熱騰騰的早點在餐桌上擺開，誘人香氣彌散開來。

    楚湉湉在袋子里翻到奶茶，驚喜交加，“??！我最愛的那家！——咦，他家不是9點半才開門嗎？”轉(zhuǎn)念一想，斜睨他，“……一大早把人家折騰起來干活？你是魔鬼嗎？”

    顧顯替她插好吸管，一臉無辜地辯解，“我額外付錢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