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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高家大房出來的時候，高明華和高明軍感觸頗深。

    爺爺其實(shí)很喜歡他們，只是他沒有能力給他們物質(zhì)上的東西，卻依舊會盡他所能，給他們雕玩具，就像小時候的小木槍、小彎犁等東西。

    同時，他也喜歡和自己住著的大兒子一家，只是因?yàn)樾鹤蛹疫^得比較好，他才默認(rèn)了大伯拿了每年那幾塊錢的舉動。現(xiàn)在他們爹沒了，他也不愿意拿了，那五塊錢，還是讓他們帶了回來。

    這兩種愛，本身并不矛盾，只是他們把它想得矛盾了。

    幸好，他們也想通了，每年該有的孝敬送過來，至于怎么處理，就是爺爺自己的事情了。

    人心總是偏的，像是他們爺爺已經(jīng)算是公平的了，沒有讓過得好的兒子補(bǔ)貼過得不好的兒子。他們不能要求太多，因?yàn)樗麄円膊荒鼙ＷC，自己不會偏心任何人。將心比心，他們也會有很多孩子，不能保證絕對公平。

    他們和大伯一家說了，他們爹不在，以后孝敬就不一樣了，五塊錢沒了，就五十斤糧食，只能算心意。但大伯竟然也沒意見，他今天的臉色，意外地比以前好。

    高紅河家有客，林佳這里也有客，來人是她唯一的弟弟林正昌。

    林正昌現(xiàn)在二十七歲，從小就是被原主帶大的，所以兩人關(guān)系極好，就是各自成家了，也沒有少過來往。

    林正昌是林家?guī)仔值芾镒畛鱿⒌囊粋€，長的最俊俏不說，學(xué)習(xí)成績也好，只是遇上的時候不對，沒能成為大學(xué)生。

    讀到高中畢業(yè)之后，他沒有回家里種田，而是考上了縣里礦場的技術(shù)學(xué)徒工，沒兩年就轉(zhuǎn)成了正式技術(shù)工，戶口也轉(zhuǎn)到城里去了。拿著鐵飯碗的人，在這個時代是最受歡迎的，周圍村子有不少小姑娘都想著他，就想跟著他到城里吃供應(yīng)糧。

    變成城里人之后，他也娶了一個城里人，他的妻子比他小兩歲，名叫楊梅，長的明艷動人。對外脾氣性格雖然有點(diǎn)傲，卻愿意聽他的話，夫妻兩個自己住，小日子也過得很不錯。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兩人結(jié)婚六年，到現(xiàn)在一個孩子都沒有。

    不知是雙方誰的問題，兩人都去大醫(yī)院看過了，但是誰問都不說到底為什么，連和弟弟最親的原主都不知道。

    要說是林正昌的問題，那么楊梅受了那么多年的壓力，以她的性子早就該爆發(fā)了。要說是楊梅的問題，那林正昌卻什么消息都不愿意透露，這么守了好幾年，還愿意繼續(xù)守下去，也是奇怪得很。

    不管是原主還是林佳，都對這個問題想不通。不過林佳不一樣，她自己有過這個經(jīng)歷，要真是其中一方的問題，在有外力干擾的情況下，分開是遲早的 。

    除非夫妻兩人真的情比金堅(jiān)，不用顧慮他人感受?？墒?，人言可畏，再好的感情，也受不住眾人之口。

    兩人坐在炕上，林正昌從包里拿出了一塊紅糖和一罐麥乳精，道：“姐，我一個月前就被派到省城學(xué)習(xí)，才不知道你病了。昨天回來放假三天，我今兒一早就過來看你了，你可別怪我。”

    “我能不知道你??！要是你在肯定就過來了，我怎么會怪你，你也放心，我最近好著呢！”林佳這幾天見了很多人，性子也放開了點(diǎn)，要是剛來那幾天，她肯定沒那么自然。

    林正昌仔細(xì)打量之后，覺得他姐倒是要比以前還好些，皮膚也好，精神也好，絲毫沒有病弱的氣息。于是他就說了實(shí)話：“姐你的氣色確實(shí)不錯啊，看著好像還胖了點(diǎn)。”

    林佳不由得摸摸自己的下巴，好像是沒那么尖了，她剛來的時候原主狀態(tài)非常不好，她仔細(xì)養(yǎng)了一段時間終于是見到成效了，沒白做功夫。

    這時候的胖了還是夸人的，不像以后，說誰胖了誰就不高興。要是日子都過不下去了，誰還胖的起來，所以林佳就微笑著回了一句：“在家養(yǎng)了一段時間，胖了也正?！?。

    “你這回到省城學(xué)習(xí)，工作級別是不是要升了。”林佳對這時候的工作級別有點(diǎn)好奇，以后可沒有這種事情了。

    “是?。∽蛱旎貋砭驼f了，從下個月開始，每個月工資加了三塊五?！绷终龑@事還是很得意的，他原來的工資是三十七塊五，以后就是四十一塊，也不枉他那么努力。

    “這樣就好?！绷旨盐⑿χc(diǎn)點(diǎn)頭，這樣的弟弟挺好的，她不是想占別人便宜，而是想著不用自己cao心。畢竟原主和這個弟弟關(guān)系很好，要是有什么事，她也不能袖手旁觀。

    兩人就工作問題又談了一些，這時林正昌突然問道：“姐，我回家看見了爸媽的新衣裳，你在哪里買的？”

    “你問這干啥？”林佳好奇道。那兩件衣服沒什么特別的，商標(biāo)也沒有了，只是料子看著不錯，款式和百貨商店的一樣。

    林正昌不大好意思地撇開頭，低聲道：“昨兒楊梅看見了，說是想給她爸媽買一件，但是我們手上都沒衣服票，我就想問問你，你這有票不？”

    林佳皺眉，這雖然不是什么大事，幾件她都能買到，可是她沒票??！他們在鄉(xiāng)下的穿著就算了，別人最多羨慕兩句，要是拿了衣服給林正昌，再到他城里的岳父岳母那去，誰知道會出什么事啊！

    “我也幫不了你，那些都是以前你姐夫捎回來的，我這兒沒有了?！绷旨押菪木芙^了。

    林正昌聞言，像是沒了骨頭似的，直著的肩膀都塌下來了，苦笑著道：“姐沒有就算了，我再找人問問?！?/br>
    “你還想找誰問，你們沒衣服票買不了，楊梅還能跟你鬧不成？”

    “她現(xiàn)在脾氣越來越不好了，要是我找不到，她非得跟我鬧?！?/br>
    林佳又皺眉，雖然疼老婆是好事，但這是客觀原因，又不是他不愿意給她爸媽買衣服，這種事情鬧起來也沒道理。林正昌干嘛要順著她，以前他可沒有這么順著楊梅，除非他理虧。

    原主對林正昌沒有孩子的問題非常關(guān)心，林佳不由得問道：“林正昌，你老實(shí)告訴我，你們沒孩子的事兒，是不是你的問題？”

    “姐，你就別問了，我都說過了，這事你們幫不上忙?！绷终嘀樀?，家里人個個都問過，可他哪敢輕易說出來，他也有自尊心的。

    雖然家里的爹娘肯定不會說出去，可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要是那幾個嫂子、侄子侄女說漏了嘴，他以后哪里還敢回家，光是別人異樣的目光就能把他膈應(yīng)死。

    看到林正昌這個反應(yīng)，這問題是八九不離十了。林佳只覺得同病相憐，也不想非要逼他承認(rèn)，他既然不想說，那么就繼續(xù)這樣吧，當(dāng)別人都不知道好了。

    不過林佳還是故作不滿地道：“行，你不說就算了，你說幫不上就幫不上，我也管不了，你們自己忙活去?！?/br>
    林正昌是苦澀又無奈，沉默了半晌，才在林佳嚴(yán)肅的眼神中敗下陣來，輕輕點(diǎn)頭。

    第20章 難念的經(jīng)

    林佳不想戳人傷口，但是林正昌說了要找別人問，似乎非要買到衣服不可，她有點(diǎn)擔(dān)心他會找到黑市去，所以不得不再問。他的心眼雖然多，但萬一要出了事情，肯定會很麻煩，到時候她也省不了心。

    “楊梅爸媽那衣服是不買不行了？”

    林正昌點(diǎn)頭，道：“其實(shí)也不只是因?yàn)闂蠲肤[著要，我自己也想送點(diǎn)東西給她爸媽。”

    自從他們到醫(yī)院去檢查，得到結(jié)果之后，他就覺得很虧欠楊梅，她承受了來自兩方父母的壓力，已經(jīng)好幾年了，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醫(yī)生說了，這種病能治，不過周期可能比較長，花費(fèi)也多。楊梅雖然為以前的她感到憋屈，嘴上嫌棄他，卻從沒說過要離開他的話，而是要一直陪著他過，直到他的病治好，兩人能擁有一個孩子。

    林正昌不希望自己的事情被說出去，回來之后的說法是兩人都沒問題，只是緣分未到。對于這種事情，雖然兩人都沒有問題，但女方承受的壓力明顯要更大。

    楊梅有點(diǎn)小驕傲的性格，在外面是不肯吃虧的，現(xiàn)在在家里脾氣也差了點(diǎn)，但還過得去。由于對楊梅的虧欠，林正昌現(xiàn)在都很順著她，不只是因?yàn)槔硖潱且驗(yàn)樗牟浑x不棄?，F(xiàn)在只是想為她爸媽買件衣服，他怎么也得辦成。

    林佳不知道他想的那么多，但是他的妥協(xié)她是知道的。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她也不能說他的想法不對，只要兩人還愿意一起過下去，婚姻大事誰都不能插手。

    “你要去找誰借票，人家有票的人怕是也舍不得借給你吧！”

    林佳說得沒錯，林正昌認(rèn)識的人大部分都是和他一樣的，不怎么缺錢，甚至因?yàn)槿备鞣N票證，連想花錢都沒地方花。

    林正昌也知道這一點(diǎn)，所以他只能低著頭道：“我去黑市找找，就算沒票，也許能找到衣服?！?/br>
    “你以前也經(jīng)常去？你就不怕出事了，讓所有人為你擔(dān)心？”林佳覺得自己去沒問題，因?yàn)樗凶约旱牡讱猓撬磉叺娜巳?，她就忍不住會?dān)心。

    “我去過兩回，每次都膽戰(zhàn)心驚的，我也知道被發(fā)現(xiàn)了后果很嚴(yán)重，可是我有什么辦法呢！”林正昌的語氣里充滿了無奈。

    隨后他又怕嚇到林佳，安慰道：“姐，你放心吧！我會小心的?！?/br>
    “你個傻子，你不會跟楊梅說你沒辦法啊！我就不信楊梅知道了你的想法，還能讓你去冒險(xiǎn)?！绷旨讯加悬c(diǎn)佩服這個弟弟的腦回路了，這件事情根本就沒有必要冒險(xiǎn)。

    就算是楊梅會跟他鬧，肯定也是雷聲大雨點(diǎn)小，既然她都愿意守著他過日子，就一定舍不得他去冒險(xiǎn)。

    “還有啊，這事你要是讓爹娘知道了，非得揍你一頓，再把他們的衣服給你?！?/br>
    林佳說的林正昌都沒想過，他只想著怎么順著楊梅，讓她不要生氣，然后離開自己。以前楊梅聽他的話，他沒覺得自己離不開他，可現(xiàn)在形勢逆轉(zhuǎn)，他只能順著楊梅。

    要是楊梅和他離婚了，到外面那么一說，她還能嫁個不錯的人家，而他，也許連個寡婦都娶不著。而且他也不想和楊梅離婚，好幾年的夫妻，他不想就這樣結(jié)束。反正他總能治好的，總有一天他們會有自己的孩子。

    林佳又勸了幾句，林正昌嘴上答應(yīng)了，心里怎么想的也不知道，林佳也管不了他。

    私下交易這種事，只要小心點(diǎn)做點(diǎn)偽裝，不要太張揚(yáng)，其實(shí)也沒那么嚴(yán)重，要不大多數(shù)人早就勞改去了。

    等高明華兄弟回來，林佳問完情況，大家一起吃了午飯，他就說要回家去了。

    楊梅還留在他父母那里，林正昌怕他出來久了，楊梅會和他幾個嫂子鬧矛盾。楊梅以前愿意聽他的話，在外面愿意給他面子，可現(xiàn)在她是得理不饒人的，那幾個嫂子也都不是省油的燈，鬧起來不好看。

    林佳不好留他，就送到了大門口，她不放心地又叮囑了一句：“你別犯倔，兩件衣服而已，不值得?！?/br>
    林正昌這次卻沒回她的話，而是面色復(fù)雜，低頭沉默了好一會，才啞著嗓子道：“姐，我怕的……不是楊梅鬧，而是怕她覺得……我無能……”

    林佳心里一震，他說，他怕楊梅說他無能。

    她忽然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那么，他是不是像以前的她一樣，不怕被別人在后面說她是不下蛋的母雞，唯獨(dú)害怕自己被老公嫌棄，害怕他說——你不能生孩子，你不是個合格的妻子。

    林佳覺得自己鼻子有點(diǎn)酸，她以為她在自己的事情過去了，她不會再想了，可是林正昌這件事情，讓她明白，其實(shí)她并沒有完全放下。

    看著不說話的林正昌，林佳心情復(fù)雜地道：“那你在這里等著，我給你拿點(diǎn)東西?！?/br>
    林正昌十分疑惑，他姐這是要干什么。不過林佳很快就出來了，她把一個布包塞到林正昌手里。

    她面無表情地道：“衣服票我沒有，你也不許去冒險(xiǎn)，這里是毛線，你拿回去給楊梅，既然要過日子，那就好好過，別整天瞎鬧?！?/br>
    林正昌看了一眼手中的毛線，顧不得難堪，而是驚訝地道：“姐，你這毛線哪里來的？”

    雖然林正昌是男人，不會織毛衣，但是毛線難買是公認(rèn)的，這里的怕是能織兩件衣服了，他姐怎么買到的。

    “給你了你就拿著，別亂問?！?/br>
    林佳知道，林正昌可不像家里那幾個孩子好哄，她連借口都不想編，讓他腦補(bǔ)才是最好的。

    林正昌想了想，還是把毛線放到自己的挎包里，其實(shí)他也不想冒險(xiǎn)，既然有更好的選擇他也不會傻傻地非要這樣。他跟他姐拿東西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要找一些她需要的東西給她就好，他們是最親近的，沒必要太見外。

    至于來源，既然他姐不想說，林正昌就沒有繼續(xù)問，他拿出布制的錢包，數(shù)了五張大團(tuán)結(jié)，遞給林佳。

    “姐既然把東西給了我，我就不客氣了。不過錢是不能不要的，你家里也難著呢！你有什么想要的沒有，我回去就給你找回來?！?/br>
    “最近沒什么想要的，有了我自己會說，才不會跟你客氣?！?/br>
    林佳沒拒絕，爽快的收下了。林正昌和原主關(guān)系是很好，平時有什么好東西也互相念著，可是在值錢的東西上，兩人都不會含糊，因?yàn)閮扇硕加屑沂?，要全是送的，對家里都不好好交待?/br>
    送了林正昌出大門，林佳再次道：“路上小心點(diǎn)，也不要和別人說毛線是我這的，不然以后有東西都不給你了?！?/br>
    林正昌點(diǎn)頭道：“知道了，姐，我保證對誰都不說，你快回家，過幾天放假我就來看你。”

    “行。”

    看著林正昌走遠(yuǎn)了，林佳才關(guān)門，一腳深一腳淺，慢慢踩著雪回房間。

    這里的冬天，真的很冷，連雪都沒那么吸引人了。

    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遠(yuǎn)離了過去的事情，可是一件小事，又勾起了她的回憶。原來，她以為她不在乎，可是她心里，還是有不甘。

    林佳自嘲地笑了笑，沒有繼續(xù)深想，這個問題太沉重，想多了，都是自尋煩惱。

    ……

    自從那天下了雪，之后每天都是大雪紛飛，即使停了一天半天的，地上的雪還是一點(diǎn)點(diǎn)變厚了。

    山上的樹木都沒了葉子，可是卻披上了一層白雪，比之青翠的時候更好看。流經(jīng)村子的大河也結(jié)了一層薄冰，偶爾有人會去砸洞，等著缺氧的魚浮上來，運(yùn)氣好的還可以撈到幾條小魚，回家喝一點(diǎn)難得一見的魚湯。

    對于這樣的景象，林佳是陌生的，越是閑著，就越是發(fā)慌，她就越發(fā)懷念以前的日子。

    要是幾個孩子還小，也許林佳還可以cao著一顆慈母心，好好培養(yǎng)他們?？墒菐讉€孩子都大了，十四歲和十七歲的孩子，明明正處于青春期，卻異常懂事，家里有什么能做的事都主動做了，也沒什么叛逆之心，她根本就沒有用武之地。

    唯一能和林佳說得上話的，只有小女兒高明娟?？闪旨巡皇钦嬗H娘，也只能做到有問必答，有求必應(yīng)，其他的就沒辦法。她沒有養(yǎng)過孩子，不知道怎么去面對。

    這天晚上，林佳又失眠了，最近她睡得都不好，每天晚上閉著眼睛，到了半夜兩三點(diǎn)都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