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皇太極卻抓起大玉兒的手說:“困了,去你屋子里歇會兒?!?/br> 兩人當(dāng)即拐去側(cè)宮,留多爾袞一人站在風(fēng)里,阿黛趕來道:“貝勒爺,您請啊。” 多爾袞頷首,目光緩緩收回,像是輕輕一嘆,問阿黛:“側(cè)福晉又生了小格格?” 阿黛笑道:“是啊,才剛滿月?!?/br> 話音落,清寧宮門前出現(xiàn)衣著貴氣但身形瘦弱的女子,只見齊齊格站在屋檐下,委屈地瞪著自己的丈夫,開口便問:“你怎么不回家?” 多爾袞滿身塵土,疲倦至極,雙手叉腰溫和一笑,道:“我……不是來接你了?” 第005 仗是打不完的 齊齊格聞言,面上大喜,一路小跑著到了丈夫的跟前,眼眉彎彎,笑得那樣燦爛。 多爾袞將她細(xì)細(xì)端詳,輕聲道:“又瘦了?!?/br> 說罷,便牽了妻子的手,轉(zhuǎn)身往鳳凰樓外走去。 大玉兒站在窗前望見這光景,臉上不自覺地露出笑容,皇太極瞥見,淡淡地問:“什么事這么高興?” “多爾袞帶著齊齊格走了,我和大福晉還以為他們夫妻今天又見不上面。”大玉兒捧著茶碗來,遞給皇太極,問道,“大汗,這回多爾袞能在盛京留幾天?” 皇太極學(xué)著漢人飲茶的禮儀,慢悠悠地喝下千里之遙送來的杭城龍井,口中品味著漢人的高雅意趣,不以為然地說:“三兩天光景立時便要走,林丹巴圖爾快不行了,后面的事要人盯著,不見得另派別的人,搶了多爾袞的功勞。” 他抬起頭,見大玉兒喜滋滋的,不禁蹙眉:“你沒心沒肺地笑什么?” 大玉兒微微撅了嘴,迷惑地看著丈夫:“林丹汗要死了,不是天大的好事嗎?再有,瞧見齊齊格高興,我也為她高興……” 皇太極卻沒好氣地看著他,不知心里煩躁的是什么,到底舍不得拿玉兒來出氣,疲倦的人順勢躺下,大玉兒趕緊爬上炕拿枕頭蓋毯子。 男人厚厚的掌心握著她柔弱無骨的手,便這么睡過去了,看著自己的丈夫這樣疲倦,大玉兒滿是心疼,輕輕撫過皇太極臉上的舊疤痕,無聲地念著:“你要保重身體?!?/br> 阿黛過來瞧過一回,見這光景,立刻跑回清寧宮告訴大福晉,說大汗枕著側(cè)福晉的膝頭就睡了。 哲哲很是欣慰,命人不得去打擾大汗休息,而后又吩咐阿黛:“給齊齊格送些坐胎藥去,我知道,她盼得不容易?!?/br> 十四福晉不容易,豈止大福晉知道,八旗上下都知道。 貝勒府里養(yǎng)的皆是有眼色的下人,貝勒爺難得歸來,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個個兒心里門清,這會子正院里外靜悄悄的不見人影,誰也不敢來打擾。 然而齊齊格伺候丈夫洗漱罷,轉(zhuǎn)身去喚酒水飯菜的功夫,她的男人就躺在床上呼聲震天。 伸手為多爾袞蓋上被子,纖纖玉指徘徊在衣襟處,忍不住伸進(jìn)去摸了摸丈夫guntang的肌膚,心里頓時一陣悸動,可她舍不得,舍不得再把疲倦的人折騰起來。 “多爾袞,仗是打不完的,如今你的心愿早已實(shí)現(xiàn),八旗里頭還有誰敢和你論功勞,咱們這個家,是不是也該……” 齊齊格話到嘴邊,到底是咽下了,小心翼翼地鉆進(jìn)丈夫的臂彎,哪怕只能依偎片刻,她也滿足。 多爾袞這一覺,睡得踏實(shí)酣沉,夕陽將落時方才醒轉(zhuǎn)。 好些人等著見貝勒爺,齊齊格為他安排妥帖,男人們在書房議事,她那邊備了酒水,這會兒更是親自端茶來,預(yù)備招待客人。 走到書房門外,卻聽見有人對多爾袞說:“那幾位福晉手里,皆有部族、牛羊和金銀,貝勒爺您看,林丹汗死后,咱們是不是也該想法子,把這幾個女人一并收回來?!?/br> 齊齊格微微皺眉,捧著茶水悄然退了下去。 之后的日子,多爾袞不是睡覺就是見客,轉(zhuǎn)眼便是三天,十王亭前點(diǎn)兵,他又要走了。 大玉兒奉姑姑的旨意,為多爾袞送來簇新的鎧甲和護(hù)膝,看見齊齊格瘦弱的身影站在獵獵寒風(fēng)中,她走上前,握住了堂姐的手,溫柔地說:“他們很快就能回來,別擔(dān)心?!?/br> 齊齊格慘淡淡一笑,目光逗留在丈夫的身上不曾挪開,口中則道:“我早就習(xí)慣了?!?/br> 這邊廂,多爾袞拜別大汗,翻身上馬,舉目便見大玉兒站在齊齊格的身旁,他舉起手,稍稍猶豫后,大力揮舞起來,齊齊格立刻揮手回應(yīng),大玉兒也跟著在一旁招了招手。 多爾袞心中一團(tuán)熱,策馬揚(yáng)鞭,率先沖出了十王亭。 第006 姑姑是擔(dān)心玉兒吧? 皇太極負(fù)手立于高處,看著多爾袞的馬蹄濺起的雪粒子緩緩歸于平靜,他大手一揮,眾將士氣勢滔天雄姿英發(fā),再舉目,便見大玉兒扶著齊齊格,往西邊內(nèi)宮而去。 十王亭前,將士們散去,眾人來擁簇大汗返回鳳凰樓,尼滿將一只手爐遞給皇太極,他順勢輕聲問:“那件事,交代下去了嗎?” 尼滿頂著花白的頭發(fā),點(diǎn)頭道:“大汗放心,照著老規(guī)矩?!?/br> 這邊廂,齊齊格和大玉兒已經(jīng)在大福晉宮里坐下,阿黛奉茶來,大玉兒要的奶茶,齊齊格則是一碗養(yǎng)氣補(bǔ)血的棗茶。 哲哲笑道:“漢人女子都是這樣養(yǎng)生,我吃了大半年,這不就……有了?!?/br> 齊齊格尷尬地一笑,淺淺嘗了一口便撂下了,與姑姑和大玉兒說起這幾天家中的光景,多爾袞忙,忙得他們夫妻幾乎說不上話。 此時奶娘找來,說小格格哭鬧不休,請側(cè)福晉過去看看,大玉兒心里記掛女兒,便與二人告辭。 她一走,齊齊格望著門前微微晃動的棉簾,臉上若有所思,還是大福晉輕聲喚她:“你在想什么,這樣出神?” 齊齊格回眸,目光清冷地說:“姑姑,我聽那些人對多爾袞說,林丹汗死后,要把他的福晉接來盛京安置,想要讓大汗和幾位貝勒,都收下一兩個?!?/br> 哲哲抬起頭,長眉輕蹙:“當(dāng)真?” 齊齊格離座,雖是垂手而立,當(dāng)家主母的氣勢卻越發(fā)威嚴(yán),冷冷地說:“姑姑,丑話說在前頭,我是不答應(yīng)的,到時候若鬧得難堪,便是去大汗面前爭,我也不怕。” 哲哲請她坐下,安撫道:“還沒影兒的事,你別自己嚇唬自己?!?/br> 齊齊格說:“到了眼門前,就來不及了,倘若之后您與大汗提起這件事,還請姑姑代為轉(zhuǎn)達(dá),我們十四貝勒府,不收那些女人。” 哲哲問:“你對多爾袞講了嗎?” 齊齊格搖頭,目光堅定:“家里的事,我說了算。” 哲哲向阿黛遞過眼色,阿黛便悄然退出門外,哲哲讓齊齊格坐到自己身邊來,撫摸著她的手背說:“別胡思亂想,既然家里的事你說了算,多爾袞就不會讓你傷心,再說八旗之中那么多的兄弟,輪也輪不到十四弟,你放心?!?/br> 齊齊格頷首不語,哲哲安撫了她幾句,輕聲問:“這幾天,你們可好?” “姑姑是說被窩里那些事?”齊齊格神情凄婉,“他累得倒頭就能睡著,我實(shí)在舍不得?!?/br> 得知小兩口難得相聚卻無肌膚之親,哲哲心中唏噓,面上還是好言好語地勸慰,只是這些話早已說得誰都沒了希望,彼此心里都明白。 不久,齊齊格要告辭,哲哲方正色道:“林丹汗福晉的事,暫且不要對旁人提起,別叫其他府里也不消停?!?/br> 齊齊格會意,卻道:“姑姑是擔(dān)心玉兒吧?” 哲哲低頭飲茶,不言語。 側(cè)宮屋檐下,大玉兒正抱著小閨女逗她高興,見齊齊格從清寧宮出來,熱情地招了招手,蘇麻喇立刻上前請十四福晉過來說說話。 看著襁褓里的小嬰兒,齊齊格羨慕不已,想到方才大福晉的囑托,不知為何,心中生出奇怪的念頭,仿佛自言自語地說:“林丹汗的大福晉正懷著身孕,恐怕要是個遺腹子,不知大汗會不會把那孩子也一并收了?!?/br> 大玉兒懵懵地看著堂姐:“你說什么?” 第007 你的心里話 齊齊格這才醒過神似的,不安地說:“瞧我,姑姑叮囑叫我藏在心里,我就這么沉不住氣。玉兒,你就當(dāng)什么都沒聽見,別問了可好?” “可是……”大玉兒欲言又止,到底是點(diǎn)了頭,“你放心,我不問了?!?/br> 齊齊格摸了摸小嬰兒的襁褓,便帶著婢女大大方方離去,大玉兒卻呆呆地抱著女兒一動不動,直到蘇麻喇命乳母來將孩子接走,她才動彈了一下。 蘇麻喇問:“格格,您怎么了,十四福晉對您說了什么?!?/br> “沒什么?!贝笥駜捍饝?yīng)堂姐不說,她就不能再說。 然而這件事,很快就不是什么秘密,阿黛打聽到一些風(fēng)聲,哲哲便當(dāng)面問皇太極,皇太極知道哲哲是最顧全大局的人,毫不隱瞞地說:“的確商量著要收幾個,眼下還沒有定數(shù),興許她們剛烈,林丹巴圖爾一死,個個跟著殉葬,都不好說。” 哲哲道:“若是真的來投奔大汗,大汗會收下她們是不是?” 皇太極不以為然:“和兄弟們分一分吧?!?/br> 哲哲凝望著他,皇太極被看得很不自在,嗔笑:“怎么,吃醋了?” “你是最知道我的,為了你,我什么都能不在乎?!闭苷艽瓜卵垌p手覆蓋在尚不知會有怎樣未來的肚子上,她苦笑,“只是玉兒,大汗,還請您多少在乎她一些?!?/br> “玉兒怎么了?”皇太極問。 哲哲抿唇不語,兩邊僵持了片刻,皇太極心里其實(shí)什么都明白,笑著將妻子摟在懷中說:“我和玉兒的事,你不要cao心,為了我,對你已是那么多的委屈和不公平,哪怕她是你的侄女,也不許你來cao心。哲哲,不論將來哪個女人成為我的后宮,也絕不會有任何人動搖你的地位?!?/br> “我從不擔(dān)心你會負(fù)我。”哲哲伏在丈夫的懷中,“可我和玉兒,想為你做的更多更多。” 皇太極輕輕拂過妻子的面頰,淡淡而笑,沒再說什么。 時下已是年關(guān),盛京百姓紛紛張燈結(jié)彩預(yù)備過年,從明朝掠來的各色名貴絲綢錦緞都被送進(jìn)內(nèi)宮,哲哲便帶著玉兒和一些貝勒福晉、庶福晉們,量體裁衣制作新衫。 女人多的地方,難免嘰嘰喳喳,大玉兒最怕這樣的場面,借口回去看看孩子們,便從擁擠喧鬧的清寧宮里逃了出來。 外頭清冷的空氣,叫她精神一爽,心情甚好地走向自己的側(cè)宮,但聽得雅圖奶聲奶氣地說著:“阿瑪,雅圖想要小馬駒,額娘不讓?!?/br> 她心中一顫,幾步跑到窗前,果然見皇太極閑閑地歪在暖炕上,小格格躺在他臂彎里,雅圖和阿圖趴在他身上撒嬌,他一抬頭,見到了窗前的自己,滿目的求助,顯然是應(yīng)付不了幾個閨女。 蘇麻喇在邊上歡喜地說:“大汗怎么在咱們屋子里?” 大玉兒進(jìn)門來,哄得女兒們離了父親,見皇太極答應(yīng)雅圖給她選小馬駒,不禁嗔道:“你就是寵她,她才多大,若是摔了,你可別怪我?!?/br> 皇太極笑道:“玉兒,你幾歲開始騎馬?” 大玉兒搖頭:“那可不一樣,科爾沁的草原那樣厚實(shí)綿軟,盛京城里到處都是石板路,摔一下可還了得?!?/br> “玉兒,科爾沁好,還是盛京好?”皇太極卻忽然嚴(yán)肅起來,道,“說實(shí)話,我想聽你的心里話?!?/br> 可話音才落,不等大玉兒開口,尼滿就捧著鎧甲火急火燎地找來,說十王亭前已經(jīng)集結(jié)完畢,就等大汗發(fā)令。 皇太極立時起身要走,大玉兒不敢怠慢,手腳麻利地為丈夫穿上鎧甲,丈夫器宇軒昂地走到門前,方回眸與她道:“過年不回來了,照顧好自己?!?/br> “是。”大玉兒仰望著自己的男人,“你也要保重?!?/br> 皇太極一笑,松開了手,龍行虎步而去。 等清寧宮里的人回過神,大汗已經(jīng)帶著軍隊離了皇城,女人們在乎各自的丈夫,紛紛告辭。 大玉兒這才有機(jī)會來姑姑面前回話,哲哲早已習(xí)慣丈夫的隨時離開,聽聞皇太極走之前在側(cè)宮歇著,很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