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大玉兒頷首,主仆倆互相依偎著向門外走。 到了門前,卻被齊齊格的近侍攔下,她磕頭懇求:“側(cè)福晉,求您陪陪我家福晉吧,福晉心里太苦太苦,她太苦了。” 大玉兒回眸,見堂姐蜷縮在暖炕上抽泣,雖然方才被她嚇壞了,可終究是自家jiejie,不忍心她這樣痛苦可憐,她松開了蘇麻喇的手,吩咐道:“送些熱水來,你放心,不會有事?!?/br> 蘇麻喇提醒:“格格,回宮晚了,大福晉一定會問。” 大玉兒淡淡地說:“我貪玩多坐一會兒,也不稀奇?!?/br> 她走向齊齊格,將人從暖炕上攙扶起來,齊齊格伏在她懷中,哭得傷心欲絕,大玉兒輕輕安撫她的背脊,什么也沒說,畢竟要說的話,堂姐早就聽厭了。 整整一個時辰,哭泣的人才緩緩平靜,早已哭得氣若游絲毫無力氣,齊齊格癱在大玉兒的懷里,就著她的手,將溫暖的奶茶喝了幾口。 “我陪著你,若是天晚了,我今晚就不走了。”大玉兒溫柔地笑著,“反正大汗不在家,多爾袞也不在家,姑姑不會罵我?!?/br> 齊齊格慘慘一笑:“姑姑若是罵你,便是我的過錯,一會兒太陽落山前,你就走吧。再者,你能放得下三個孩子嗎?” 大玉兒說:“你答應我不再哭,我就走?!?/br> 齊齊格眼中又凝聚淚水,哽咽道:“眼淚,怕是早就流盡了。”她喘了口氣,繼續(xù)道,“姑姑問我這次多爾袞回來,我們有沒有好好親熱一番,我借口說多爾袞太累了,我舍不得他辛苦。其實到底怎么回事,我自己心里最清楚,玉兒,大汗每次回來,會不會想你,會不會要你?” 大玉兒雙頰泛紅,赧然道:“要的……” “可不是嗎,是個男人,離家久了,都會想自家媳婦,可多爾袞他……他待我好,疼我憐我,可他為什么不碰我?”齊齊格凄涼地笑著,忽然雙眸放光,激動地問,“玉兒,你說多爾袞會不會在外面另有了女人?” 第012 就能天天在一起 “你別胡思亂想,多爾袞在戰(zhàn)場上出生入死,哪有閑心和別的女人糾纏……”大玉兒盡可能地勸慰眼前人,可她一向不擅長嘴上功夫,能說的翻來翻去,也就這幾句。 齊齊格的情緒很不穩(wěn)定,但也抵不過精疲力竭,這么鬧一場,終究是撐不住,最后倒在大玉兒的懷里昏睡過去。 婢女們合力將福晉抬到炕上,大玉兒又守了小半個時辰,這才回宮去。 馬車上,大玉兒一言不發(fā),還沉浸在齊齊格崩潰的情緒中。 誰能想象,這位盛京城里最體面驕傲的福晉,背過人去,是這樣的辛酸。 妯娌之間,常常笑話齊齊格不過是表面風光,可她從不在人前露出任何破綻,永遠那么驕傲高貴,卻原來旁人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格格,奴婢為您抿一抿頭發(fā)吧,一會兒大福晉瞧見問您,您一慌說不上來,大福晉就該察覺了?!?/br> 蘇麻喇上前來,跪在大玉兒身邊,細心地為她將發(fā)髻攏好,一面忍不住嘆息:“十四福晉這模樣,奴婢真是幾輩子也想象不出來,瘋了似的?!?/br> “今天多鐸福晉有了身孕,人人都能生,偏她不行,她心里實在撐不住了?!贝笥駜汉苄奶郏廴阂布t了,“她分明什么道理都懂,還勸我不要委屈自己,不要把自己當生孩子的工具,可一轉(zhuǎn)身,什么都忘了……” “格格?” “蘇麻喇,其實聽話挺好的。”大玉兒苦笑,“糊涂一些,傻一些,看見的當做沒看見,知道的當做不知道,能自在很多是不是?齊齊格她,就是活得太明白了?!?/br> 蘇麻喇卻問:“可是格格,您到底,要聽誰的話?” 一語戳中大玉兒的心事,她不自然地擠出笑容,避開了蘇麻喇的目光。 這日回到宮中,哲哲因身體不自在,無暇在乎外頭的事,沒有細問大玉兒什么,她也樂得松口氣。 如是直到年節(jié)里,才又見到了齊齊格,她依然體面高貴,端著妯娌中頭一份驕傲,見了大玉兒也從容大方,那日的事只字不提,權(quán)當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時光飛逝,二月頭上,二貝勒代善府里擺宴,大玉兒帶著雅圖和阿圖代替哲哲前去,與女眷們在后院相聚。 眾人正高興時,宮里的人匆匆闖來,說是大汗帶兵經(jīng)過盛京,在城外停留一晚,宣召側(cè)福晉去大營相見。 大玉兒的心突突直跳,妯娌們嬉笑著推她:“大汗想你了,還不快去。” 她傻傻地說:“我先回去回過大福晉?!?/br> 卻被二嫂直接推出門,送上馬車,笑盈盈地說:“雅圖和阿圖我看著,大福晉那兒我去回話,你趕緊走吧,別叫大汗久等?!?/br> 蘇麻喇是唯一跟著的人,馬車一路飛馳去往城外,見格格又激動又緊張,她揉搓著大玉兒的胳膊說:“您怕什么,是去見大汗,又不是見別的人?!?/br> “是啊,我緊張什么……都那么多年了?!贝笥駜鹤猿?,可對著蘇麻喇,她無須隱瞞,小聲道,“可是這么多年,聚少離多,湊起來的日子,大概還不足一年光景,其實每次見他,我都特別緊張,也特別高興。你別笑我……” “格格喜歡大汗,大汗也疼格格,將來不再打仗了,就能天天在一起了?!碧K麻喇笑道,“一定有那一天的?!?/br> 說話的功夫,馬車已到了大營外,尼滿帶著人將側(cè)福晉引入大帳,可是大帳里卻不見皇太極的身影。 大玉兒四下瞧了瞧,心里不安,轉(zhuǎn)身要出去找,恰見棉簾掀起,皇太極巍巍然闖進來,她幾乎撞上丈夫的胸膛。 “去哪兒?”皇太極笑問。 “沒見到你……”大玉兒仰著腦袋,一張被寒風吹紅的臉,越發(fā)透出嬌美的紅暈,她眸子里溢出甜甜的笑意,是見到丈夫的欣喜,“想去外頭找你。” 第013 想你了 “從宮里來的?”皇太極拉著大玉兒的手,到了火爐旁,由著她為自己解下鎧甲,聽說是從代善府中來,蹙眉道,“往后類似的聚會,你不必前去。” “是?!贝笥駜汉敛华q豫地答應,她本就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皇太極則道:“前線將士們風餐露宿,你們在盛京喝酒作樂,叫我如何向他們交代?” 大玉兒溫婉含笑:“你別生氣,往后我會提醒大福晉,敦促女眷們謹慎些?!?/br> 皇太極笑道:“不生氣,也不是怪你,不過是說說心里的話?!?/br> 他盤腿坐在榻上,指了指桌上的茶,大玉兒便立時為他送到嘴邊,皇太極笑道:“在馬背上顛簸時,想著家里有你這般體貼,什么辛苦也值得了。” 大玉兒笑盈盈:“只是你不答應帶著我,不然去哪里我都跟著,好照顧你。” 皇太極將她摟過,聞著發(fā)絲間的清香,禁不住在粉嫩的面頰親了幾口,懷里的人那樣嬌柔可愛,他問:“玉兒,想我嗎?” 大玉兒頷首:“想,我總是問大福晉你幾時回來,大福晉都被我問煩了。大汗,你怎么突然就回來了,一點兒動靜都沒聽說。” 皇太極愜意地朝后躺下,懷里的人順勢就枕在他臂彎里,他慵懶地說:“要往鴨綠江走,怕是年末才回來,就想路過盛京停一停,來看看你?!?/br> 大玉兒嬌然笑:“怎么能是專為了我,你說哄人的話,也不先編排好。” 皇太極嗔道:“就你聰明?” 大玉兒起身來,扯過棉被蓋在皇太極身上,他的丈夫眼下發(fā)青,昨夜興許就沒睡,很叫人心疼。 其實嘴上說不信,她心里頭還是愿意相信,丈夫是特特為了看她一眼而趕回盛京,但這話藏在心里就好,不能對人說。 “哲哲身子可好?”皇太極問。 大玉兒應道:“雖然總是懶懶的,大夫說不妨礙,福晉夏末時生,那會兒大汗能回來嗎?” 皇太極搖頭,閉著眼睛說:“不知在什么地方,我盡量回來,對哲哲說不知道便是了,你笨,也說不清楚?!?/br> “我現(xiàn)在不笨了?!贝笥駜汗緡仯尤惶а劭椿侍珮O,見他微微睜開眼望著自己,便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自然很快就被丈夫拉進懷里,暖暖的被窩,精壯的胸膛,春風化雪,美人兒忘乎所以。 那一夜,大玉兒跟著皇太極在大營度過,隔天醒來,還想與丈夫多幾刻溫存,可外頭將士已然集結(jié),身邊的人早已離去。 她趿著軟鞋,裹著厚厚的風毛大氅,挑起棉簾一角向外張望。 冰冷的風灌進來,聽得轟隆隆馬蹄聲漸行漸遠,而皇太極在隊伍的最前頭,連一聲道別都沒有,就走了。 “格格,小心吹風?!碧K麻喇從外頭來,將大玉兒推進門,歡喜地笑著,“大汗不讓吵醒您,要您多睡會兒,您睡得可真香,外頭那么吵都沒醒?!?/br> 大玉兒悶悶不樂:“你為什么不叫我,我好送送他,這一走不知幾時才能見到?!?/br> 蘇麻喇笑道:“可是大汗心疼您,奴婢有什么法子?!?/br> 見格格撅著嘴,蘇麻喇便在她耳畔低語,引得大玉兒滿目驚訝,問:“是真的?” 蘇麻喇傲然:“尼滿告訴我的,那還能假,大汗就是想您了,特地繞回來的。” 大玉兒身上的氣息頓時明朗:“我以為他哄我的。” 蘇麻喇說:“不過還有一件事,大汗對您說了嗎?格格,林丹汗死了。” 第014 吃的藥比飯還多 聽聞林丹汗暴斃,大玉兒的咽喉,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怔怔地看著蘇麻喇,身上明朗的氣息亦漸漸暗沉,但見有婢女送熱水熱茶來,她忙打起精神。 之后回宮的路上,大玉兒一言不發(fā),蘇麻喇便靜靜地守在一旁。 這些日子跟著格格聽見各種各樣的傳言,她知道,大汗要納林丹汗的遺孀。 而那些女人中的一個甚至更多,將會與格格在內(nèi)宮里平起平坐,自從葉赫那拉側(cè)福晉去世后,大福晉之下,就只有格格一人,至于那些庶福晉們,根本不值一提。 如是到了清寧宮,哲哲蹙眉聽完大玉兒的稟告,輕聲念:“林丹汗去世這么大的事,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大汗一定另有打算,那么你們也不要到外頭去聲張?!?/br> 主仆二人應諾,轉(zhuǎn)身要走時,哲哲忽然問:“玉兒,大汗昨夜與你,可一切安好?” 大玉兒心中一顫,她知道姑姑要問什么,僵硬地點頭:“大汗對我很好?!?/br> 哲哲掰著手指頭計算日子,便吩咐:“好生回去歇息,興許能有好消息,別跟著雅圖阿圖瘋鬧,自己的身體要多留心?!?/br> “是” 無數(shù)次一模一樣的對話,充斥著這些年每一夜翻云覆雨后的日子。 在皇太極的懷里,她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可一離開丈夫的懷抱,她要面對的,便是最無情殘酷的現(xiàn)實。 她要生個兒子,生個兒子…… 這日午后,雅圖和阿圖被代善府上的人送回來,女眷們在清寧宮與大福晉說話,孩子們自己跑回來找額娘,進門便見額娘躺在炕上,雙腿高高地擱在疊了一層又一層的被垛枕頭上。 雅圖常常見這樣的光景,只是小小的孩子還不懂這是為什么,每回都樂呵呵地跑來學著額娘的樣子,如今還多了阿圖這個小跟班,姐妹倆嬉嬉鬧鬧十分開心。 見小格格們學主子的模樣,蘇麻喇緊張地趕來,顯然是怕大玉兒生氣,可大玉兒好性情,縱然明白這背后的悲哀,也不愿將怨氣發(fā)泄在孩子們的身上。 她示意蘇麻喇不必管,笑道:“她們不懂,就當是玩兒吧,將來該懂的時候,我不會讓她們受委屈。” 蘇麻喇欲言又止,只等小格格們玩膩了跑開,她才伏在炕邊對格格說:“哪回,您就反抗一次大福晉,又能怎么樣呢?大福晉難道還殺了您,王爺他們難道從科爾沁趕來責備您?可那樣一回之后,您就解脫了,最高興的一定也是大汗?!?/br> 大玉兒緩緩閉上雙眼,閉上眼,她就能看見科爾沁的草原,看見她的族人,看見成群結(jié)隊的牛羊,看見姑姑一生的辛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