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娜木鐘這些日子精神比秋天時(shí)好多了,腹中的胎兒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活絡(luò),換了幾個(gè)大夫把脈,都說是兒子。 聽麗莘這番話,娜木鐘都忍不住譏諷:“吳克善一定很后悔,原本想送個(gè)美人來籠絡(luò)大汗,誰知整個(gè)兒把人和心都占下,布木布泰如今隔些日子才能撿一回,若是我,心都冷了,還生什么生?!?/br> 麗莘說:“那個(gè)什么庶福晉,奴婢連臉都對不上,入冬以來,各種各樣的女人在鳳凰樓進(jìn)進(jìn)出出,看樣子大汗是急著要兒子。” 娜木鐘輕輕摸肚皮:“她們可不配,只有我能生,只可以我來生,只有我的兒子才能……” 話未說完,肚子里一陣翻騰,她滿足地摸摸肚子:“好兒子,要像你的阿布奈哥哥一樣,健康結(jié)實(shí),你比哥哥幸運(yùn),額娘也會(huì)為你安排更好的未來?!?/br> 兩日后,皇太極歸來,與哲哲一道去探望了納喇氏,哲哲早已調(diào)配宮人仔細(xì)照顧,一切都很穩(wěn)妥。 離開納喇氏的住處,皇太極詢問這幾日宮里如何,問起海蘭珠和大玉兒,哲哲說玉兒每天都在書房,范文程回來了,她特別高興。但那日被訓(xùn)斥不知保暖后,生她的氣,已經(jīng)好幾天不到清寧宮請安。 “她氣性倒是大?!被侍珮O似嗔非嗔,“你就該叫她在雪地里站兩個(gè)時(shí)辰,她就老實(shí)了。” 哲哲說:“大汗舍得?回頭倒成我的不是了?!?/br> 皇太極笑:“怎么會(huì)怪你不是?!?/br> 他左右看了看,便說:“你回去吧,我到書房去看看,順便也看看葉布舒和碩塞。” 哲哲應(yīng)下,亦是提醒皇太極,別嚇著那兩個(gè)兒子。 皇太極輕輕一嘆:“他們不長進(jìn)啊,也怪我,根本沒時(shí)間教養(yǎng)?!?/br> 但去了書房,才知道,今日葉布舒和碩塞學(xué)騎馬射箭不在宮里,皇太極反而松了口氣,繞開幾步,再來大玉兒的屋子,念書的小格格越來越少,只有蘇麻喇一直陪在玉兒的身邊。 范文程率先見到大汗,離座來行禮,皇太極道:“說什么有趣的事,我一道聽聽。” “臣不敢。”范文程惶恐。 “大汗來坐下聽。”大玉兒欣然從身后拿過一個(gè)蒲團(tuán)放在身邊,招呼皇太極坐下,歡喜地說,“先生在給我講蚩尤。” 皇太極皺眉,問范文程:“你怎么總是給玉福晉講這些打打殺殺的事?” 大玉兒笑:“那先生也不能像齊齊格似的,給我講風(fēng)花雪月才子佳人吶。” 皇太極嘴上嫌棄,還是坐下了,蘇麻喇奉來茶水,他們聽說書似的,不知不覺就坐了一個(gè)時(shí)辰。 直到尼滿來請大汗,有大臣求見,皇太極才懶洋洋地起來,舒展筋骨要離開。 大玉兒送他到門前,皇太極由著她為自己裹上雪衣,這才悠悠道:“長本事了?和哲哲置氣?” “沒有……”大玉兒撅著嘴,不服氣嘀咕,“姑姑就會(huì)告狀?!?/br> 抬眼見皇太極瞪著她,她辯解說:“可我每天都問jiejie,姑姑好不好?”越說越弱氣,妥協(xié)道,“我一會(huì)兒去就是了,你瞪我做什么?!?/br> “納喇氏有孕,你不高興,拿你姑姑出氣?”皇太極道。 “哪有?”大玉兒著急地反駁,可她怎么能在皇太極面前藏住心事,一雙著急的眼睛,就出賣了她,她低下腦袋,輕聲囁嚅,“我知道,我太小氣?!?/br> 皇太極溫和地說:“不高興了就沖我來,有什么咱們就說什么,就算吵架,心里也舒坦是不是?我注定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對不起你,要讓你傷心難過,可你承擔(dān)的,我一定會(huì)和你一起承擔(dān)?!?/br> 大玉兒知道,皇太極不是為了姑姑跑來責(zé)備她,只是為了納喇氏來安撫她。 皇太極道:“玉兒,如今我想要兒子,你也看見了,你一定是明白的,我更盼著我們有兒子,可我怕因?yàn)檫@樣的目的纏著你,反而會(huì)傷了你的心。這話一直說不出口,眼瞧著旁人有了,我再不說,你心里會(huì)更難過?!?/br> 大玉兒心里很復(fù)雜,臉上努力裝著沒事,斜眼看著他:“你最會(huì)為自己做的事巧立名目,我現(xiàn)在可不如從前好哄了呢?!?/br> 皇太極輕輕一嘆,故意轉(zhuǎn)身要走:“好吧?!?/br> 大玉兒這才急,抓著他的胳膊,軟聲道:“明明是你想多了,你想要,我們就生唄?!?/br> 皇太極說:“我就怕你誤會(huì),以為我僅僅是為了孩子?!?/br> 大玉兒知他心意:“為了你,怎么都行,若為了科爾沁,讓他們做夢去吧。” 皇太極露出笑容,擁過大玉兒。 避開丈夫的目光,大玉兒神情復(fù)雜,她是高興的,因?yàn)榛侍珮O期待他們的兒子,可她又是難過的,何必,何必要解釋得這么清楚?他們不是夫妻嗎,夫妻之間,這樣的事,何必說的那么清楚。 皇太極走后,大玉兒無心再聽后文,請范文程先離宮。 范文程離開書房時(shí),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數(shù)月不見,他明顯地感覺到,玉福晉眼中的光芒越發(fā)厚重,若說初見時(shí)還有幾分天真爛漫,如今都看不見了。 的確,人都會(huì)成長,這并不是壞事,但玉福晉似乎長得太急,急得叫人心疼。 范文程一恍惚,趕緊收回目光,匆匆離去。 大玉兒在書房靜坐了許久,雖然面前的書,一頁一頁地翻過,她不過是想做個(gè)樣子,她知道在門外會(huì)有眼睛看著她,她的失意和悲傷,都會(huì)傳到皇太極的耳朵里。 其實(shí)這些日子,眼看著那些女人在鳳凰樓里進(jìn)進(jìn)出出,她就在想,皇太極一定會(huì)顧慮,這樣的時(shí)候來她的屋子,與她的親熱,會(huì)變了味。 果然,她猜中了皇太極的心思,而皇太極也明白她。 他們能心意相通,這一點(diǎn)大玉兒從不懷疑,可她現(xiàn)在有個(gè)改不掉的壞毛病,什么事都要算上jiejie,她很想知道,皇太極是怎么向jiejie交代。 多可笑。 “蘇麻喇,是我自己不好吧,庸人自擾?!贝笥駜汉鋈怀雎?,蘇麻喇停下手里抄字的筆,抿了抿唇道,“主子,其實(shí)也沒什么……” 大玉兒茫然地看著她:“什么意思?” 蘇麻喇說:“不開心就不開心,不開心了,回過頭又要為了自己不開心而自責(zé),那活得多累???” 大玉兒一愣,蘇麻喇笑瞇瞇地說:“如果連自己都不接受自己的情緒,還怎么指望別人?” “好像挺有道理嘛?!贝笥駜亨列?,伸手揉揉蘇麻喇的腦袋,“越來越聰明了啊,帶你來念書,來對了吧?!?/br> 蘇麻喇說:“那我寧愿跟著大格格繡花的……” 她說出口,立馬捂住嘴,大玉兒可不饒她,往腰里掐,癢得蘇麻喇連聲求饒:“格格,我不敢了不敢了。” 大玉兒理順了情緒,便離了書房,來向哲哲請安,哲哲怎么舍得怪她,就知道為了納喇氏,為了娜木鐘,她心里不痛快。 若說從前是自己逼著玉兒生兒子,難道她自己真的就不想嗎,玉兒一定也希望,是她和皇太極的兒子,來繼承這個(gè)江山。 海蘭珠帶著孩子們過來了,故意笑道:“真是稀客,我都好幾天沒在姑姑這兒見到你了,我們都說,你在忙學(xué)問呢?” 大玉兒不服氣地貼著jiejie,要撓她癢癢,海蘭珠立刻求饒,兩人咬耳朵說著悄悄話。 見她們姐妹親厚,哲哲好不欣慰,可偏偏這么好的時(shí)候,皇太極派人來傳話,說是接到吳克善的來函,是要來向哲哲請安,大抵過了年再走。 海蘭珠的神情頓時(shí)黯然,擁著孩子坐到一旁,不說話了。 哲哲也不好說什么,勸解幾句,就讓她們退下。 回到側(cè)宮,海蘭珠拉著meimei的手說:“玉兒,我不想見吳克善,玉兒你記著,將來就是我死了,也不許他來祭奠我。” 大玉兒捂著jiejie的嘴,急道:“胡說什么呢,臘月里不說些吉祥的話。” 第163 我們一定會(huì)有兒子 “玉兒,我是認(rèn)真的?!焙Lm珠眸光凝重,從這般嫻靜溫柔的人眼中透出的恨意,叫人看著心顫,“玉兒,答應(yīng)我,倘若jiejie將來死在你前頭,你告訴大汗,別讓吳克善進(jìn)我的靈堂,別讓他到我的墳前?!?/br> 大玉兒眼窩一熱:“我不要jiejie死?!?/br> 海蘭珠笑道:“人都會(huì)死的,但我現(xiàn)在要好好活著,活得長長久久的,我只是這么一說罷了?!?/br> “說也不要說……”大玉兒垂下眼眸,“反正,不要說?!?/br> “不說了?!焙Lm珠鼻尖泛酸。 “我去同大汗講,叫吳克善來磕了頭就滾,往后沒事兒別往盛京跑?!贝笥駜恨D(zhuǎn)身就要走。 海蘭珠攔下道:“罷了,大汗必然也有政務(wù)上的事要交代,我不見他就好。” 數(shù)日后,科爾沁的人到了,吳克善帶著家眷進(jìn)宮向哲哲請安,在鳳凰樓下見到了大腹便便的娜木鐘。 娜木鐘還在察哈爾林丹汗身邊時(shí),曾見過吳克善,時(shí)移世易,多年前的他們一定也想不到,會(huì)有今日的光景。 看見吳克善眼睛里溢出藏不住的憤怒,娜木鐘心中很得意,她會(huì)好好守著自己的命和孩子,畢竟誰笑到最后,誰才是贏家。 吳克善怒氣沖沖來到清寧宮,只有哲哲和阿黛在殿中,他一愣,冷聲道:“姑姑,大玉兒和海蘭珠呢?” 哲哲冷笑:“她們都是大汗的側(cè)福晉,我想你還是放尊重些好,直呼名諱?科爾沁還沒有和大金平起平坐吧?!?/br> 吳克善胸中一悶,憋著一口氣行禮,阿黛請女眷們到另一邊喝茶休息,只留姑侄倆在跟前說話。 “姑姑,您也不必挖苦我,我一切都是為了科爾沁,和您的心意是一樣的。”吳克善道,“她們恨我不要緊,可不能不為了科爾沁著想,我聽說除了娜木鐘,又有一位庶福晉懷孕了?為什么大玉兒沒有動(dòng)靜,為什么海蘭珠那么受寵也不行?” “海蘭珠為什么不行,你問我?”哲哲氣勢逼人,“你最好收斂一些,想清楚海蘭珠如今的地位,她不報(bào)復(fù)你,是她心善,是她還有一絲親情,換做玉兒,你早就埋在地底下爛透了?!?/br> 吳克善眼珠子瞪得像銅鈴,浮躁地晃動(dòng)著身體。 哲哲冷然道:“更不要惹怒大汗,科爾沁不是只有你吳克善一人,你死了,對科爾沁而言,不會(huì)有任何影像?!?/br> 吳克善心中一慌,不自覺地朝后退了幾步,悶了半晌,依然不甘心:“可是姑姑,這樣下去,我們還有什么指望?” 哲哲道:“我自然有算計(jì),你老老實(shí)實(shí)回去守著科爾沁,養(yǎng)更多的牛羊,建更多的軍隊(duì),科爾沁若自身羸弱不堪一擊,就算有十個(gè)兒子等著繼承大金,也保不住你們,好自為之吧?!?/br> 這會(huì)兒功夫,大玉兒帶著海蘭珠,在七貝勒阿巴泰府中游玩,齊齊格抱著東莪姍姍來遲,七福晉道:“還是玉福晉面子大,平日里我們想請齊齊格來坐坐,請也請不動(dòng)的?!?/br> 齊齊格將東莪遞給海蘭珠,坐下道:“嫂子這樣說,我下回可更不敢來,您說說,哪回您請我來,我不來的?別家也罷了,我是不大樂意去的,可七嫂叫我,我走得比誰都快。不過是如今家里多了個(gè)小丫頭,方才臨出門了,鬧得不可開交,叫我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br> 海蘭珠逗著懷里的東莪,小丫頭一雙眼睛跟天上的星星似的,那長長的睫毛一閃一閃,這么一丁點(diǎn)兒,就美得迷人。 “這孩子長得可真好。”齊齊格嘆道,“你們說,她的親娘,該多美啊。” 七福晉笑道:“齊齊格你別總這么說,聽嫂嫂的,就當(dāng)她是你生的,只怕這孩子將來若聽說自己不是你生的,該傷心極了。你把她養(yǎng)大,在她眼里就是天,生母到底是誰到底怎么樣,她不會(huì)在乎。” 齊齊格伸手戳了戳東莪的小臉:“小丫頭,聽見了嗎?” 她們坐著吃茶說閑話,聽大玉兒講上古傳說,誰也不提吳克善來不來??v然不是人人都知道海蘭珠曾被吳克善下藥墮胎傷了身體,當(dāng)初城外蒙古包里蘇赫巴險(xiǎn)些強(qiáng)暴海蘭珠的事,宗室里的人多少是聽說些。 七福晉算是兄弟妯娌里頭,討喜的一位,明知道她們?yōu)槭裁唇裉靵碜隹?,不該問的話,都放在心里了?/br> 妯娌之間聊得正高興,家仆帶著孩子來,是七貝勒的第四子岳樂,剛從學(xué)堂回來,特地來向嬸嬸們請安。 岳樂是七福晉三十多歲后才生下的兒子,七貝勒子嗣稀薄,她很是寶貝這個(gè)兒子,而在宗室子弟的學(xué)堂里,岳樂常常得到先生的嘉獎(jiǎng),皇太極因與阿巴泰關(guān)系親密,自然也很疼愛這個(gè)侄兒。 “岳樂長這么高了?!贝笥駜罕葎澲?,“十幾歲了吧?” “才十歲呢,個(gè)兒是高,都說像先汗?!逼吒x看似謙虛,句句透著驕傲,“我就怕他光長個(gè)兒,不長腦子?!?/br> 齊齊格說:“您何必裝呢,誰不知道岳樂念書好,大汗都夸來著。”她對孩子笑道,“嬸嬸今日出門著急忘了,你十四叔上回帶回來的兵器里頭,有幾把小短刀,說是要留給你的,過些日子,嬸嬸再給你送來。” 七福晉聽了很歡喜,命兒子:“還不快磕頭謝謝嬸嬸和你十四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