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jié)
皇帝在大宴上賞賜多爾袞美酒,齊齊格領著東莪坐在席中,看著丈夫舉杯飲酒,覺得陌生又遙遠,她忽然滿腔的憤怒,丟下女兒獨自離開。 第234 對半分的結(jié)果 多爾袞領賞后,便見東莪蹦蹦跳跳地跑向自己,他將女兒抱起,問她額娘在哪里,可是順著女兒指的方向看,卻不見人影。 回到席中,一旁多鐸的福晉輕聲與他道:“十四哥,jiejie她出去了?!?/br> 多爾袞則問:“多鐸今日不來嗎,閉門思過不是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嗎?” 弟妹尷尬地一笑:“他、他不大舒服。” 多爾袞心里嘆,面上不敢表現(xiàn)出來,便是抱著女兒等待齊齊格,壓根兒沒想到,妻子是負氣而去,而他若再不想法子把人找回來,齊齊格怕是要不顧禮節(jié)擅自離宮。 但多爾袞腦袋里少的一根弦,皇帝卻是看見的,哲哲姑侄三人,亦是都看在眼里。 海蘭珠向皇帝遞了眼色,皇太極略略遲疑,還是頷首答應了,不多時,她便悄然退下。 得宮人指路,海蘭珠在十王亭前遇到了正猶豫要不要離宮的齊齊格,而齊齊格料定會有人來找她追她,萬萬沒想到,會是海蘭珠,便主動迎上來:“jiejie怎么出來了?” 海蘭珠溫柔地說:“宴席上太悶,我出來透透氣,你在就更好,能陪我走幾步?!?/br> 話雖如此,寶清卻捧著雪氅來將睿親王福晉裹上,小宮女又塞了手爐給她,一切都有備而來。 但齊齊格是真的冷,身子冷,心也冷。 她越來越不明白,嫁給多爾袞,這輩子究竟圖什么,他不得不遠行的長年別離,齊齊格已經(jīng)認命,可他漸漸連大事小事都不再向自己有交代,怕是心里已經(jīng)沒有自己。 “該是玉兒來,她機靈又會說話?!焙Lm珠也不遮掩,坦率地說,“可我怕她正經(jīng)話沒說幾句,就愛欺負你,所以我來了。但你知道,我嘴笨,我不知該如何安慰你,齊齊格,總之你別走,跟jiejie回席上去?!?/br> “若是我不從呢?!饼R齊格冷笑,“該來找我的人,怕是此刻還沒察覺到我為什么走了。” 海蘭珠笑:“不就是這樣,你氣得半死,他也未必有自覺,還不如當面扇一巴掌來的解氣,至少他臉上會疼,至少還能多想一想為什么。齊齊格,你是最聰明的人,何必自己和自己過不去?!?/br> 齊齊格卻倏然停下腳步,目光沉沉地看著地上無數(shù)人踩過的腳?。骸扒锾煨袊鷷r,他和玉兒的糾葛,他連一句話都沒給我交代,他是理直氣壯沒有這件事呢,還是心虛不敢面對我,他什么都不說,我只能胡思亂想了。” “齊齊格……” “jiejie放心,我不會疑玉兒,她的心她的命都是皇上的?!饼R齊格冷笑,“可我自己的男人,我卻越來越看不懂他,而東莪就是最好的證明不是嗎,他不是不會對女人動心動情,只看遇見的是不是他心里所想的那一個?!?/br> 海蘭珠就知道,這事兒還得兜回來,玉兒說過,多爾袞去山里秘密練兵后,齊齊格就進宮正兒八經(jīng)地問過她,甚至捧著她的臉,仔仔細細地盯著她的眼珠子看。 玉兒這一關是過去了,也過得容易,可多爾袞會怎么樣,她們都猜不到。 “本來小小的一件事,在我心里盤踞不散,變成了那么大一件事,日日夜夜撐得我心口疼?!饼R齊格苦笑,“我也反省了,是不是自己思慮太重,可到頭來,我竟找不出一個理由和借口來說服自己?!?/br> 海蘭珠溫柔含笑:“你若泯然于眾,就不是齊齊格了,你若像其他女人一樣只會乖乖地等丈夫回來,又怎么能給自己掙下這樣好的名聲?” 齊齊格抬起頭,看著海蘭珠:“雖是jiejie來,可這些話,還是玉兒教給您的?” 海蘭珠怔然,但仔細一想,她第一次聽見玉兒說的時候,是不明白“泯然于眾”是什么意思,她眼眉彎彎地笑道:“你看看你,多聰明的人,什么都逃不過你的眼睛。所以啊,多爾袞到底有沒有在心里藏別的女人,你自己去問他,什么答案都有了。” “萬一……有呢?”齊齊格心好苦,她并不想去面對那個事實,她甚至寧愿再來幾個東莪,但“東莪”的娘必須已經(jīng)死去。 “對半分的結(jié)果,若是我,寧愿去爭取想要的那一半?!焙Lm珠說,“有的糾纏,至少彼此都還活著,看得見摸得著,愛便是愛,恨便是很,再不濟大打出手見血見骨,至少……還活著。” 海蘭珠想到了死去的亡夫,想到了離她而去的孩子們,心中猛地一陣絞痛,說不上來的暈眩感鋪天蓋地地襲來,她腳下一軟,險些摔倒。 虧得齊齊格眼疾手快地攙扶住,齊齊格擔心地問:“jiejie,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腳底滑而已?!焙Lm珠扶著齊齊格站穩(wěn),撐著笑容,“別大驚小怪的,正過年呢,難得皇上這幾天也高興?!?/br> 齊齊格心里再怎么生氣,還是有輕重,萬一海蘭珠為了來勸她凍出什么病,皇太極可就要翻臉了,便主動說:“jiejie,我冷了,我們回去吧?!?/br> 海蘭珠定了定神,眼前不再暈眩,急促凌亂的心跳也漸漸平穩(wěn),便是應道:“回去吧,我說的再多,也抵不過多爾袞一句,你們夫妻倆的事,回到家里關起門來怎么解決都成。這會兒,再給他幾分面子,也給皇上幾分面子。你的一切,都是為了多爾袞,jiejie的一切,也都是為了皇上?!?/br> 齊齊格含笑答應,攙扶著海蘭珠回到席中,多爾袞笑臉相迎,以為妻子只是和宸妃去散步,那么多人看著,齊齊格唯有從容大方地應對,可心里憋著的一口氣,始終散不去。 海蘭珠一坐回來,福臨就撲到她懷里撒嬌,給姨媽看他新得的玩具,可海蘭珠覺得身子特別地沉,便哄道:“福臨,把這個拿去給皇額娘看看?!?/br> 福臨很聽話,轉(zhuǎn)身跑去找哲哲,海蘭珠舒了口氣,靠在椅背上。 她最近總覺得身體沉重,說不上來的滋味,大夫隔三差五地請平安脈,也沒見說身體哪兒不好。 自己估摸著,大抵是又到正月,縱然兩年過去了,八阿哥的死,依舊能讓她在半夜激出一身冷汗,能讓她哭得肝腸寸斷。 現(xiàn)在的她,幾乎離不開皇太極,皇太極不在身邊的夜晚,便是噩夢連連,可皇帝不是她一個人的,她不能那么自私,她也不愿皇太極日日夜夜為她揪心。 除夕夜宴散去,皇帝要與王公貝勒守歲,海蘭珠回到關雎宮,便靠在榻上不愿再動彈,寶清笑問:“您是不是喝醉了?” 海蘭珠吃力地一笑:“是啊,今晚的酒醉人?!?/br> 崇政殿里,皇太極聽多爾袞講述著幾個月他練兵的成果,表示贊許,之后便命他早些回家中去。 多爾袞愣了愣,他不是還要陪皇帝守歲來著,可皇太極說:“回去吧,家里的事解決好了,再來回話,朕另有任務要交代給你?!?/br> 多爾袞不敢違抗,唯有從命。而他走時,恰好遇見蘇麻喇從內(nèi)宮來,心里不由自主地惦記起了玉兒。恰恰是想起大玉兒,才猛地記起秋天圍場里的傳言,他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他竟然把齊齊格忘得干干凈凈,連一句交代的話都沒說。 崇政殿里,尼滿悄然入殿,輕聲道:“皇上,蘇麻喇來了。” 皇太極問:“玉兒有事?” 尼滿搖頭道:“蘇麻喇是代替莊妃娘娘來傳話,命奴才提醒皇上,宸妃娘娘今晚似乎有些不舒服。娘娘那兒必定不愿驚動您,莊妃娘娘就索性不去問了,但請皇上別疏忽?!?/br> “可她不是還……”皇太極回憶晚宴上的情形,一時也不大記得,只記得海蘭珠主動去勸齊齊格,她必然自己精神是極好的,怎么玉兒又那么說?思來想去,擔憂不已,便是撂下這里的人,匆匆往內(nèi)宮來。 海蘭珠已經(jīng)昏昏欲睡,忽然感覺熟悉的氣息靠近,睜開眼,便見皇太極焦慮的神情,她笑:“皇上?” 皇太極輕輕捧著她的臉:“不舒服是嗎,你的臉色怎么這么差?” 第234 你瘋了 海蘭珠忙坐起來:“哪有不舒服,只是貪杯多喝了幾口酒,皇上別大驚小怪,是寶清嗎?她去打擾您了?” 皇太極搖頭:“是玉兒,玉兒不會大驚小怪。” 海蘭珠唯有笑,連連保證:“我真的沒事,皇上快回去守歲,就快子時了,守歲后要早些休息,明日的朝賀祭天又是一整日的忙碌?!?/br> 皇太極終究放心不下,坐了一盞茶的功夫,看著海蘭珠安然睡去,才回崇政殿與諸王大臣同守歲。 做了皇帝后,各種各樣的規(guī)矩越來越繁重,昔日被玉兒不屑的明朝皇廷那一套,幾乎也都搬來了大清。禮部和內(nèi)閣根據(jù)上下千年的歷史,結(jié)合滿人的習慣,制定出了各種各樣的禮節(jié),大玉兒還曾參與商議過,撇開莊重與威嚴,真真就是折騰人。 此刻前頭也終于散了,皇太極能撈著睡幾個時辰,等天一亮,除了十王亭前朝賀能見上一面,大玉兒往后幾天怕都是見不到皇帝。 “忙啊?!贝笥駜阂婙P凰樓的燈火熄滅,便吩咐蘇麻喇,“早些去睡吧,后面幾天不必早早過來伺候,如今那些小宮女也長大能干了,你一年到頭沒幾天休息的日子。” 蘇麻喇笑道:“奴婢不干重活累活,不過是動動嘴皮子倒幾杯茶,不累?!?/br> 大玉兒問:“寶清呢,她怎么與你說的,她那兒能不能照顧好jiejie?” 蘇麻喇收斂了笑容:“寶清自然是盡心盡力,只是每到年關,大格格最難熬。一面是大家歡歡喜喜地過年,一面是臨近八阿哥出事夭折的日子,整個正月里她要強顏歡笑,心里該多苦?!?/br> “jiejie這輩子所經(jīng)歷的,豈是幾句話就能安撫。”大玉兒憂心忡忡,回身看了眼熟睡的福臨,為他蓋好被子,“雖說皇上時常陪伴,也不過是從繁忙的朝務中撥出一星半點的時間,jiejie還要為此愧疚為此有負擔,什么都憋在心里不愿叫皇上為她擔憂。” “這也沒法子……大格格已經(jīng)很堅強了?!碧K麻喇道。 大玉兒嘆:“最要不得的就是這份堅強,想要她真正好起來,除非皇上拋下國家大事,與jiejie離開盛京,去過平靜安寧的日子,想哭便哭想笑便笑,肆意灑脫?!?/br> 她們都知道,這是癡心妄想,皇太極放不下海蘭珠,更放不下家國天下。 關雎宮里,皇太極離開后,海蘭珠淺眠了片刻,眼前便是出現(xiàn)小小的孩子在奔跑,一個,兩個,他們跑得很快,自己怎么也追不上。 猛地驚醒,便是一頭虛汗,到今年,八阿哥若還在,應該三歲了,昔日最大的孩子,必定已成家,只可惜一個都沒…… 海蘭珠舒了口氣,努力讓自己露出笑容,至少夢里的孩子,不再是孤零零的哭泣,他們兄弟姐妹仿佛已經(jīng)在一起,互相必能有個照應。 忽然心口一陣絞痛,海蘭珠不得不側(cè)過身,將背脊抵在硬實的靠墊上,那樣會舒坦一些。 她閉上眼睛,努力睡去。噩夢雖然總是折磨她,可她并不懼怕噩夢,至少在夢里,還能看見孩子。 夜深深,過了子時,盛京城里的喧囂熱鬧漸漸散了,只待天明吉時,才會重新熱鬧起來。 每年除夕的鞭炮聲,都會嚇著嬌滴滴的東莪,非要齊齊格捂著她的耳朵抱著哄才肯睡。這小丫頭越來越嬌慣,脾氣也大得很,十足親王格格的派頭,齊齊格知道,都是她自己寵的。 但今晚,她賴在女兒的屋子里,并不是東莪糾纏不休,而是她不知道去見多爾袞該說些什么,多爾袞本是要來的,被她命婢女攔下,說別再把孩子逗興奮,讓東莪先睡。 可東莪早就睡熟了,她卻擁著女兒不愿離去。 “福晉。”門外的丫鬟,來了三回了,輕聲道,“王爺問您,幾時回正院里去?!?/br> 齊齊格嘴唇微微蠕動,想要張口說什么,但還是把話咽下了,沒有回應。 那丫鬟又輕輕喚了兩聲,退下后似乎和門外的人說:“福晉睡著了?!?/br> 多爾袞在臥房等候許久,腦中反反復復盤算著,該如何向齊齊格交代,可是左右等不見妻子歸來,此刻下人卻來說,母女倆都睡著了。 “罷了……”多爾袞無奈,“你們都退下吧?!?/br> 這一整夜,隔著兩處,多爾袞無眠,齊齊格也沒睡,但誰也沒耽誤隔天一早的朝賀,她趕回正院來,為丈夫張羅一切,朝服冬靴都是早早就預備下的,細致而周全。 齊齊格自行穿戴整齊后出門來,見多爾袞抱著東莪舉得很高很高,沒來由的一肚子的火氣,可張嘴要發(fā)作,又什么都不想說,將乳母們喚來:“格格不去了,你們在家看著她?!?/br> 東莪聽說不帶她進宮,頓時鬧騰起來,纏著多爾袞和齊齊格不依不饒,多爾袞見齊齊格板著臉始終不松口,他也不好說什么,一清早在女兒的哭聲里,夫妻倆離了家。 路上都是各府各家往宮里去朝賀的轎子馬車,齊齊格立時又變回她端莊體面的睿親王福晉,繁瑣冗長的朝賀禮之后,輾轉(zhuǎn)到關雎宮探望海蘭珠,海蘭珠輕聲叮囑她:“我真的沒事,別大驚小怪,正月里該高高興興的?!?/br> 齊齊格卻眼角泛著淚光:“jiejie一心一意為皇上,至少皇上還有所回應,把您揣在心尖上。可我這一年又一年的,心也越來越冷,昨晚我愣是不想見他?!?/br> 彼時大玉兒剛好掀簾子進來,聽見“越來越冷”這幾個字,齊齊格回眸與她對上眼,兩人心里立刻就都明白了。 為了不叫海蘭珠煩惱添愁,大玉兒帶著齊齊格去書房避開進宮賀歲的宗親女眷,可這里緊挨著崇政殿,時不時能聽見禮官唱報某某國某某部落的賀歲獻禮,齊齊格和大玉兒都呆呆地聽著出神,彼此不知想的什么。 直到蘇麻喇送來茶點,大玉兒才開口道:“真懷念從前和你打打鬧鬧的日子,滾在一起撓癢癢掐臉蛋,衣裳散了簪子落了,被姑姑揪著耳朵罵,結(jié)果總是我罰站,回回姑姑都怪我不好。” 齊齊格看她一眼:“我現(xiàn)在可沒這樣的精力,再兩年,都三十了。” 彼此互相看著,都是花兒一般的容貌,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沒在她們嬌嫩的肌膚上留下歲月的痕跡,可眼睛不會騙人,在一起十幾年,她們比任何人都了解多方,她們是最親密的姐妹,也是最危險的對手。 “你還在糾結(jié)圍場里的傳言嗎?”大玉兒開門見山地說,“你自己的男人,你沒有信心?” 齊齊格搖頭:“不是,莫說他根本不可能喜歡你,就算真的喜歡你,喜歡別的女人,我也不會難受了。我現(xiàn)在心寒失望的,是他對我的敷衍和逃避,又或是,徹徹底底的無視。” “哪有這么嚴重,多爾袞在乎你,人人都知道?!贝笥駜旱?。 “我反而明白了,你對皇上的失望?!饼R齊格冷笑,“所給的不是想要的,看著一切安好,實則想要的,永遠都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