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節(jié)
面對女兒無止境的悲傷和咄咄逼人,多爾袞束手無策,到如今只有皇宮里,才能讓他安心,可他又不能光明正大地住在宮里,他也舍不得丟下女兒不管。 勸說了東莪不要胡思亂想后,多爾袞疲倦地往書房走,半路上見管家?guī)е鴥蓚€女人走來,她們穿著普通的衣衫,像是家里新來的仆人,可是他剛要把目光收回,走在前面的人抬起了頭,竟是玉兒,她身后的,自然是蘇麻喇了。 “玉兒?”多爾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來看看你,可有好好吃藥休息?!庇駜盒Φ?,“你看,被我抓到了吧,你不在屋子里躺著,瞎晃悠什么?” “玉兒……你怎么來了,你來了?”可對多爾袞而言,她就是自己的靈丹妙藥,一見她,什么傷痛都沒了。 皇宮里,福臨面對查不出刺客來源的事,遷怒博果爾下手太重。更說他不知死活,才多大就敢逞能沖上去抓刺客,劈頭蓋臉地訓(xùn)斥了一大堆話。博果爾悶聲不響,直等皇帝說完了,才默默地退下。 巴爾婭來為皇上奉茶,好生道:“皇上別動氣,十一貝勒也是為了……” 可福臨卻瞪她:“要你多嘴?” 巴爾婭忙閉了嘴,正要退開,只覺得胸口一陣惡心,沒忍住當(dāng)著皇帝的面就干嘔起來。 “你做什么?”福臨蹙眉,“不舒服嗎,還不快去歇著?!?/br> 巴爾婭漲紅了臉,怯怯地看著皇帝:“皇上,奴才、奴才可能是……懷孕了?!?/br> 福臨愣住,旋即眼睛瞪得溜圓:“你說什么?” 第371章 可憐也可恨 在大玉兒眼中,福臨自己還是個孩子,可這個孩子,如今卻要成為父親了。 她得到消息,匆匆趕回慈寧宮,便見兒子呆呆地坐在一邊。 福臨還在回憶巴爾婭干嘔的模樣,仿佛那一瞬,他的年少時光真正的結(jié)束了,而無關(guān)乎年齡。 “雖是喜事,但在額娘看來,并不值得皇上輕狂或沾沾自喜?!庇駜好C然道,“相反,從此以后,皇上要更嚴(yán)格要求自己,謹(jǐn)言慎行,時時刻刻明白自己的身份?!?/br> “額娘,我還沒做好一個皇上,突然又要做阿瑪,我、我怕不行……”福臨果然并不興奮,他甚至發(fā)懵,對于本該雄心壯志的未來,頓時又多了一分彷徨。 玉兒冷靜地問:“岳樂應(yīng)該告訴你,對女子做了什么后,會讓他們有身孕,巴爾婭的孩子是怎么來的,你自己明白嗎?” 福臨點(diǎn)頭:“我知道,額娘,巴爾婭為何懷孕,兒臣知道。” 玉兒道:“沒有人是天生就會做父親,更莫說天生會做皇帝,你阿瑪終其一生都在不斷地摸索學(xué)習(xí),在許多人眼中了不起的他,從沒有自滿得意過。自然,你阿瑪?shù)玫酱蠛怪?,成為大清帝王時,已經(jīng)不再年少,必定要比你穩(wěn)重。可是福臨,你雖有你的難處,換個角度想,或許這也是你得天獨(dú)厚的優(yōu)勢?!?/br> “優(yōu)勢?”福臨茫然。 “如今經(jīng)歷的每一件事,即便是彷徨恐懼,也會成為你將來的財富。”玉兒走上前,握著兒子細(xì)嫩的未經(jīng)歷風(fēng)霜的手,“只有不斷地流血結(jié)痂,再破損再結(jié)痂,才會長出厚厚的繭,才能護(hù)住血rou不受傷害。福臨,別怕,慢慢地來,你一定會成為了不起的帝王,也會成為像你父親一樣被孩子們敬愛的阿瑪?!?/br> 福臨眼中含淚,怔怔地看著母親,沒有出聲。 玉兒卻溫柔含笑:“只要額娘還活著,你永遠(yuǎn)是額娘的兒子,做兒子和做父親不矛盾。你看你的jiejie們,一回到額娘懷里,就還是從前嬌滴滴的女兒,不是嗎?” 這才是福臨想聽的話,至少眼下,他雖然一直渴望成為真正的帝王,可依靠母親躲在她的羽翼下,已經(jīng)成為了身體和心里的習(xí)慣,他需要一些時間,來戒掉這種依賴。 “等孩子落地,還有七八個月的光景?!庇駜亨列?,“這七八個月里,好好琢磨一下,該怎么做阿瑪,你可以不會可以不懂,但額娘希望你能負(fù)起責(zé)任。福臨,要好好待巴爾婭,好好待未來每一個為你誕育子嗣的女子,記住了嗎?” 不久后,福臨離去,宮女們攙扶著巴爾婭來到慈寧宮,太醫(yī)們已經(jīng)診斷,巴爾婭有兩個多月的身孕。 蘇麻喇也因此自責(zé),她總覺得皇上還小,壓根兒沒想到能成事,這個驚喜實(shí)在太意外。 玉兒命宮人往后以“福晉”稱呼巴爾婭,暫時沒有給予后宮的位份,畢竟皇后還沒嫁來,很多事,玉兒都期待皇后入主中宮后,由未來的女主人來決定。 兩日后,多爾袞進(jìn)宮賀喜皇帝,因眼睜睜看著多爾袞舍命救駕,福臨對十四叔的感情有了很大的變化。 縱然額娘提醒他不該隨便心軟,可這么多年多爾袞到底是怎么待自己的,福臨很清楚。對于將來的事,福臨有了自己的想法,不過眼下一切尚早,他存在心里就好。 多爾袞見過皇帝后,到慈寧宮見玉兒,玉兒親手為他換了藥,又命人將巴爾婭接來見了攝政王,多爾袞哈哈大笑,故意嚇唬巴爾婭:“為什么教壞皇上,你好大的膽子?!?/br> 年輕的小福晉嚇得不輕,根本不敢抬頭看他,一個勁兒地往蘇麻喇身后躲。 玉兒在一旁搖頭,瞪了多爾袞一眼,對巴爾婭說:“回去歇著吧?!?/br> 蘇麻喇笑著帶人下去,生怕巴爾婭到福臨面前說錯話,安撫她道:“沒見王爺在笑嗎,王爺在逗你玩兒呢,別害怕,王爺早就把賞賜送到你屋子里去了。” 殿內(nèi),玉兒在窗前看了眼,見她們安然離去,才轉(zhuǎn)身責(zé)備多爾袞:“你做什么,嚇著她嚇著孩子怎么辦?” 多爾袞卻大笑:“別生氣,我就是覺得好玩兒,他們還那么小?!?/br> 玉兒道:“你娶齊齊格的時候,也和福臨差不多大,怎么不笑自己?你府里兩位庶福晉,不就是大妃給你挑來暖床的?若非要說,我一點(diǎn)都不覺得好玩,反而很悲哀,至少當(dāng)年我嫁到盛京來的時候,嚇得幾乎要尿褲子?!?/br> 多爾袞回憶著過去,不可思議地說:“竟然過去那么久了,久得我都要忘了?!庇謱τ駜赫f,“你別生氣,我再不嚇唬孩子?!?/br> 玉兒坐回他身邊,彼此親昵得儼然夫妻一般,只是至今他們都沒有做過非分之事。 眼瞅著就要四十歲,玉兒知道自己的容顏會老去,而她從沒有以色來誘惑多爾袞,往后的日子該如何相處,她早就在心里盤算好了。 多爾袞正經(jīng)起來,說的話也有道理,他問玉兒:“科爾沁眼巴巴地盼著將孟古青送來做皇后,你這邊卻讓皇帝把孩子都生起來了,他們該不高興了。將來你的侄女進(jìn)宮成為皇后,必定也覺得你對不起她,這如何是好?” 玉兒卻道:“帝王家自然有帝王家的規(guī)矩,她既然來做大清的媳婦,就該遵守大清的一切。雖說是女人為難女人,可在這樣的世道里,只有互相為難,才能互相扶持著活下去,她現(xiàn)在可以不懂,但將來若也不懂,就是她的錯了?!?/br> 多爾袞挽著她的手,安撫道:“別急,玉兒,還有我在呢?!?/br> 事實(shí)上,玉兒并不期待多爾袞做什么,關(guān)于這件事,玉兒和蘇麻喇早就有商量。 蘇麻喇也擔(dān)心吳克善來問責(zé),可玉兒卻道:“大清從努爾哈赤到如今,后宮的格局有了很大的變化,將來的孩子便有明顯的嫡庶之分,未來立太子儲君,自然優(yōu)先考慮嫡子。巴爾婭若生皇子,皇長子是庶出,對于皇后而言并不是壞事,你看這一代一代皇長子們所承受的壓力,從褚英到豪格,都可憐也可恨。” 第372章 叔侄和睦 蘇麻喇笑道:“也非人人都這樣,不論如何,往后的大阿哥可是您的大孫子,您能不疼嗎?不論是嫡出還是庶出,都是您的骨rou?!?/br> 玉兒無奈:“說的就是這個,從前我只要管著自己的孩子就好,可往后這宮里,全都是我的孩子。將來子生孫、孫生子,手心手背都是rou,偏心哪一個都不是?!?/br> 話音才落,門前的宮女來稟告,十一阿哥到了,玉兒吩咐人帶進(jìn)來,她便正襟危坐地等待。 很快,就見器宇軒昂的少年闊步而來,平心而論,博穆博果爾的樣貌氣質(zhì)都不輸福臨,即便他年紀(jì)最小,站在兄弟之中,卻能將他的幾個哥哥都比下去。 可就連娜木鐘自己都不明白這孩子究竟是誰的種,大玉兒也看不出,博果爾有什么地方長得像皇太極。 見博果爾行禮后,玉兒便開門見山地說:“巴爾婭福晉有身孕了,來年皇上也要大婚并選秀,你年紀(jì)小,本該將你留在宮里好生撫養(yǎng),但后宮一旦有了女眷,叔嫂有別,你在宮里只會越來越拘束?!?/br> “兒臣明白,兒臣聽皇額娘的安排?!辈┕麪柪事暣饝?yīng),干脆又爽快。 玉兒并不喜歡博果爾喊她額娘,但如今所有的阿哥格格都要這樣喊她,喊得多了倒也不在乎了。至于博果爾到底是誰的兒子,她更不在乎,反正是誰的都不是她的,她何必糾結(jié)。 “皇上大婚親政之前,還不能封你為王,自然也不能賜豪華寬敞的宅邸,畢竟你上頭還有那么多哥哥?!庇駜旱?,“先委屈一陣子,這一次行圍救駕是功勞,我和皇上都記下了,將來攢下更多的功勞,你自己用功勞為自己換個大宅子,換親王郡王銜,皇上一定都會給你。眼下,我只能給你妥善的照顧,給不了你榮華富貴。” “多謝皇額娘,兒臣必定對皇上忠心不二,兒臣會努力學(xué)本事,為大清建功立業(yè)。”博穆博果爾叩首謝恩,之后又聽了幾句囑咐,便退下了。 離開慈寧宮,去往乾東五所,入宮以來,他和其他幾個兄弟姐妹一直都住在那里。 如今,福臨的女人懷孕了,將來生了阿哥公主也要往那里送,他們這些叔伯姑姑們,就該滾了。 一路上,宮人們畢恭畢敬地向十一阿哥行禮,可博果爾每每走過,都仿佛能感覺到那些人在背后議論自己。 他們議論的無非是兩件事,博果爾是不是皇太極的種,還有他那個被軟禁虐待的親額娘。 博果爾幾乎想不起來生母是什么模樣,他也無法對母親正在受苦感到悲傷,只是這一切,都是他的恥辱,他一輩子只能卑躬屈膝活得像條狗。 大半個月后,除了未出嫁的格格,博果爾等尚未完婚的阿哥都陸續(xù)搬出去,皇帝在京城里為他們置辦了宅子,雖說不如其他叔伯的府邸闊氣,但至少也自由了。 從此不必出入都向皇帝報備,這一日,幾個兄弟便都聚在英親王府,慶祝阿濟(jì)格的孫子滿月。 博果爾與幾個兄長并不和睦,便是一個人坐在邊上。 而他年紀(jì)尚小,只是個頭看起來大些,面對叔伯堂兄弟們的勸酒,立場很是堅定,堅決不喝酒,漸漸的眾人就忽略了他,把他丟在了一邊。 阿濟(jì)格冷眼看著,不久后命下人把博果爾帶到了后院,避開外面熱鬧的人群,對博果爾道:“論出生地位,你是諸皇子中最高貴,可如今落到這個境地,大侄子,你甘心嗎?” 博果爾垂眸不語,阿濟(jì)格拍拍他的肩膀:“博果爾,皇叔給你指條明路,你看看如今的攝政王,你看看多爾袞,還有我。要知道,我們的額娘可是被你皇阿瑪和代善伯父親手絞殺的,但如今,我們還是闖出了一番名堂,整個大清都在你十四叔手里,是不是?” “皇叔的話,侄兒明白,可皇叔這樣說,對先帝對皇上是大不敬?!辈┕麪栆槐菊?jīng)地看著阿濟(jì)格,“皇叔,侄兒離了這府上,就當(dāng)做什么都沒聽見。” “別介啊?!卑?jì)格卻呵呵笑,“博果爾,咱們做一筆買賣,你去對付福臨,我來對付多爾袞,宮里那小福晉能生出個什么東西誰也不知道,但就算是皇子又如何,一巴掌就捏死了。博果爾,只要皇上一死,皇位必定是你的,到時候皇叔擁簇你輔佐你,我們一起把天下握在手里。你想一想,你的額娘是尊貴的貴太妃,背后還有阿霸垓部撐腰,而你在察哈爾的親哥哥也會助你一臂之力,這樣的天時地利人和,你為什么不珍惜?” 博果爾神情怔怔地看著叔父,阿濟(jì)格說的都沒錯,自己的出身很尊貴,比起那些庶福晉生的哥哥們,他要強(qiáng)百倍千倍。 外祖父舅舅們有兵馬勇士,親哥哥也在察哈爾做王,他為什么要活得像一條狗,為什么要隨隨便便被福臨踩在腳底下。 “博果爾,你回去好好想想?!卑?jì)格道,“皇叔可不會坑你,話說到這份上,你但凡去皇上或多爾袞面前言語幾句,我就沒命了不是嗎?可皇上信得過你,皇上覺得你委屈?!?/br> “王爺,王爺……”忽然前頭傳來喊聲,阿濟(jì)格怒道,“混賬東西,什么事?” 下人大聲道:“王爺,皇上駕到,皇上來了。” 阿濟(jì)格眉頭一挑,帶著博果爾立刻往前院來。 福臨果然駕臨,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人,福臨轉(zhuǎn)達(dá)了皇太后的祝福和賞賜,便說叔伯們只管盡歡,他接著要去攝政王府探望多爾袞,轉(zhuǎn)身見博果爾也在,玩笑似的說:“你還是小孩子,可不許喝酒,別胡鬧?!?/br> 博果爾俯首稱是,福臨沒再坐一坐,直接就離開了。 眾人都松了口氣,阿濟(jì)格命人將皇太后的賞賜供起來,目光瞥見博果爾,見他氣息低沉,必定是方才皇帝那句話,叫他不高興了。 阿濟(jì)格走上前,呵呵一笑:“回去想想,想好了,來告訴皇叔?!?/br> 且說多爾袞沒有去參加侄孫子的滿月,派人送了些金銀就當(dāng)是祝福,宗親里孩子那么多,認(rèn)也認(rèn)不過來,誰還會稀罕,更何況他和阿濟(jì)格本來也不如多鐸那么親密。 此刻,他正在后院練習(xí)射箭,奈何胳膊上的傷好的慢,連張弓都十分困難,到底是要四十歲的人了,體力大不如前,想當(dāng)年在戰(zhàn)場上箭穿過肩膀,他躺兩天就又生龍活虎,如今都不行了。 心里正氣惱,一回身,驚見福臨站在跟前,多爾袞愣住了。 邊上的管家忙道:“王爺,是皇上不許奴才通報,皇上要親自來見您。” 福臨雙手背在身后,悠悠走上前,得意洋洋地笑道:“額娘說必須突然襲擊,才能看見皇叔在家做什么,若是在習(xí)武練劍,立刻派人稟告她知道?!?/br> 多爾袞回過神,忙央求:“福臨,不許對太后胡說,來來來,我們到書房說話?!?/br> 福臨笑道:“十四叔,那您是不是欠我一個人情?!?/br> 多爾袞朗聲大笑:“欠著欠著,只要你別去太后跟前告狀,怎么都好說?!?/br> 福臨卻伸手?jǐn)v扶他,叮囑道:“話雖如此,十四叔,您還是要保重,等傷好了再練不遲,您是為了救我才受傷,再有什么事,要侄兒如何安心?!?/br> 多爾袞是最經(jīng)不起哄的,玉兒和府里待他好,他就能把什么都忘了,想當(dāng)初福臨還是會擋在他額娘面前,不愿讓自己靠近,可他到底長大了,他能理解一些從前不明白的事。 “皇叔結(jié)實(shí)著呢。”多爾袞欣慰地說,“有福臨這樣關(guān)心,皇叔很快就會好起來?!?/br> 他們并肩往前走,半路上遇見了東莪,她目光怔怔地看著這叔侄倆,多爾袞竟恍惚覺得自己,看見了齊齊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