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節(jié)
之后又經(jīng)歷種種生離死別,到如今,她已分不清在格格口中的他是哪一個,她也不知道,若再堆一個雪人,格格還會不會把自己從人家的心窩里挖出來。 “派人去攝政王府看看,看看東莪怎么樣了。”玉兒喝了茶,平靜地吩咐蘇麻喇,“皇上歸來后,立刻讓他來見我?!?/br> 第381章 太后之謀 早在計劃殺多爾袞時,玉兒就最先考慮到,多爾袞一旦死,八旗上下的“妖魔鬼怪”就都要冒出頭。原本福臨只要面對多爾袞一人,多爾袞來應(yīng)付全天下,現(xiàn)在,全天下都擺在了他們母子的面前。 可這是帝王親政必經(jīng)之路,他們必須闖過去。 而先于所有人來見皇太后的,是鄭親王濟(jì)爾哈朗,他是皇太極和多爾袞的堂兄弟,昔日輔政大臣曾有他一席之地。 奈何多爾袞兄弟獨斷專權(quán),濟(jì)爾哈朗為求自保,之后不再過問朝政,如今多爾袞去世,論功勛地位,八旗中無出其右,玉兒自然要第一個見他。 濟(jì)爾哈朗神情郁郁,對太后道:“昔日他年少氣盛,在兄弟叔侄中桀驁不馴,先帝寵愛他,遇事往往一笑了之,堂兄弟幾個里頭,他還算肯聽我的話,對我也十分恭敬。后來的事,雖然演變到今天這個地步,臣心中十分怨恨他,可人真死了,心中卻是空落落的。多爾袞那樣的英雄戰(zhàn)神,該死在戰(zhàn)場上,才死得其所?!?/br> 玉兒一身素淡衣裳,她是皇太后更是兄嫂,不該為多爾袞服孝,但素淡衣裳是莊重,無可厚非。而濟(jì)爾哈朗一身縞素,也不知是誰給安排的,可見這天下所有的人,早已很自然地把多爾袞的地位放在他們所有人之上。 “逝者已矣,但大清不能亂,還望皇叔能輔佐福臨,共渡難關(guān)?!庇駜赫笪W\地問,“請皇叔來是想問問,眼下可有什么對策,能穩(wěn)固朝綱?” 濟(jì)爾哈朗亦是聰明之人,深知慈寧宮是有手腕的人,便是謙恭地說:“事出突然,臣腦中一片混亂,還望太后指點?!?/br> 玉兒道:“我一個女人家,實在不敢指點江山,但昔日跟隨先帝,偶聽一些朝堂之事,我揣摩著先帝的意思,猜想若是先帝遇見眼下的形勢,他會怎么做?!?/br> 濟(jì)爾哈朗忙道:“還請?zhí)竺魇??!?/br> “京城之外,江南川渝兩廣云貴,無一不亂,大清不能再亂。”玉兒道,“這些年正白旗鑲白旗,權(quán)勢滔天,莫說皇叔的鑲藍(lán)旗,就是皇上的兩黃旗也要退讓幾分。如今多爾袞倒下,兩白旗群龍無首,各旗不免覺得是時候了,該出手搶回本該屬于他們的東西,兩白旗又如何肯相讓,這一旦打起來,后果不堪設(shè)想。京城一亂,外頭跟著亂,全國都亂起來,咱們就該回老家了?!?/br> 濟(jì)爾哈朗沉吟不語,靜靜地聽皇太后說。 玉兒道:“我想,先帝若在,遇見這樣的局面,他必定先求穩(wěn)?!?/br> 濟(jì)爾哈朗揣摩出皇太后的意思:“您是說,還是先讓兩白旗說了算,以此震懾其他各旗勢力?” “皇叔也如此認(rèn)為?”玉兒沒有端著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以商量的口吻說,“皇叔若能相助于皇上,鑲藍(lán)旗先穩(wěn)住不動,其他人看著您的威望,自然也不敢動。眼下暫時還是以多爾袞身前的威望來壓制京城的sao動,讓各旗先死了這條心。慢慢等皇上將兩黃旗被分散的權(quán)利收回來,漸漸削弱兩白旗的氣焰,然后再……” 濟(jì)爾哈朗見太后欲言又止,心里也想象著外頭人說皇太后和攝政王的曖昧是真是假,畢竟這番話到最后,就該是清算多爾袞兄弟的舊賬,可皇太后說不出口了。 多爾袞于大清有不世功勛,可福臨繼位這七年來,他的確也做下了許多對皇權(quán)和小皇帝大不敬的事。 且不說他幾乎以帝王自居,將福臨變作傀儡,他的一些屠殺政令,也對大清平天下有著極壞的影響,南邊的漢民,無不想要多爾袞的人頭。 皇帝親政后,若要安撫南方漢民的心,就必須祭出多爾袞的人頭。 濟(jì)爾哈朗明白,玉兒更明白。 她鎮(zhèn)定下來,人一死,什么都不知道了,活著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給活著的人看,不必在乎。 “皇上與我商議,想要給攝政王無上榮耀?!庇駜荷米蕴娓ER做主,說道,“追封多爾袞為皇帝?!?/br> 濟(jì)爾哈朗呆住,僵硬了許久許久,才顫巍巍地問:“太后,您說真的?” “自然不會長久,之后如何推翻這一封號,就有勞皇叔。”大玉兒欠身道,“皇叔若能答應(yīng),于亂世輔佐皇上,對大清功在千秋。” “臣不敢當(dāng)。”濟(jì)爾哈朗抱拳,神情猶豫,再三問,“太后,這、這真的是皇上的愿望?” 玉兒頷首:“待皇上迎多爾袞棺槨歸來,皇叔可親自詢問皇上?!?/br> 濟(jì)爾哈朗不再遲疑,起身道:“既然太后和皇上都有了安排,臣必定竭盡全力相助,您說的對,不論如何京城不能亂,這一亂,可輪不到哪個野心勃勃的家伙做皇帝,漢人就要先把咱們趕回老家去了。” 玉兒起身,欲向濟(jì)爾哈朗行大禮,被濟(jì)爾哈朗攔住道:“太后,您辛苦了,臣慚愧?!?/br> 三日后,福臨接回了多爾袞的棺槨,得母親授意,沒有送去攝政王府,而是直接送入皇宮停放,這顯然有違祖制,但更讓福臨驚訝的是,母親已經(jīng)決定,要追封多爾袞為皇帝。 慈寧宮里,一片肅靜,大腹便便的巴爾婭本被皇太后叫來問候她的身體,但皇帝直挺挺地闖進(jìn)來,帶著滿身肅殺,嚇得她定在原地,氣兒都不敢喘。 蘇麻喇小心翼翼攙扶她離開,殿中只剩下母子倆,福臨一件一件脫下了身上的素服,扔在地上,滿目含怒地看著母親:“額娘,為什么?” 這一聲為什么里,包含太多的話,玉兒知道她又一次違背了承諾,在關(guān)鍵時候,在混亂的時刻,丟下福臨一個人去面對。 可她離開,不僅僅是為了多爾袞去喀喇城,還是為了福臨。 她要讓多爾袞那些親信,那些能在正白旗里說了算的人親眼看看自己對多爾袞的情意,她要收服那些人的心,她依然要用兩白旗來對抗八旗上下,來穩(wěn)定局勢。 “既然額娘高興,那就遂額娘的愿。”福臨的氣勢到底弱下來,轉(zhuǎn)身背過母親道,“可我不服,皇阿瑪在天有靈,也一定不答應(yīng),多爾袞不能做皇帝,他不能?!?/br> 玉兒努力讓自己冷靜,起身走來,將被皇帝丟在地上的素服撿起,掰過兒子的身體,一件一件重新為他穿上。 “福臨,你能不能數(shù)的清,多爾袞這一生,為大清打了多少仗?”玉兒溫和地說,“我相信,大清往后百年千年,都不會再出一個比多爾袞更了不起的人,他才是大清,最有資格做帝王的人,只可惜,他不適合做皇帝,福臨你明白嗎?” “額娘,我現(xiàn)在腦子里一片空白?!备ER委屈地看著母親,內(nèi)心的恐慌尚未平復(fù),“額娘,您到哪里去散心了?” 玉兒沒有回答,平靜地說:“我去為你爭取時間,爭取最后的人心。福臨,你聽額娘說,若是多爾袞一死,你就幫著旁人和他算賬,會寒了天下人的心,從此沒有人敢對你忠心。而那些本就野心勃勃,蠢蠢欲動的人,就更抓著機(jī)會要造反。額娘要你封多爾袞為皇帝,不是為了表彰他的功勛,是為了穩(wěn)住朝堂穩(wěn)住京城,讓那些大臣們知道,我們皇上是有主意的人,縱然年少,也配得上一國之君?!?/br> 福臨怔怔地看著母親:“他們會嗎,額娘,難道他們不是該嗤笑朕,嗤笑您?” 玉兒為他系好扣子,撫平衣襟,從容應(yīng)道:“他們笑他們的,皇上身上會少一塊rou嗎?當(dāng)他們只能嗤笑的時候,也就說明,他們沒本事再做別的事。有能耐的人,才不屑幾句言語上的得意輕狂,早就干脆利索地把一切握在手中,那樣的人才最可怕。” 福臨浮躁的心,稍稍平靜了一些:“是,那就聽額娘的。” 玉兒扶著兒子的肩膀:“世事無常,誰能想到,等不及大婚,你就要親政了。福臨啊,現(xiàn)在這天下,真正屬于你了,你敢不敢要?” 福臨的背脊,不自覺地聽起來,用力地點頭:“額娘,我敢。” 第382章 我究竟是什么命 在玉兒的耐心解釋下,母子間的氣氛稍有緩和,吳良輔便匆匆而來,說東莪格格進(jìn)宮大鬧,要將攝政王的棺槨接回王府。 “不要讓她見到皇上,我不希望她對皇上出言不遜?!庇駜好顓橇驾o,“伺候皇上回乾清宮休息,這幾日在外頭辛苦了?!?/br> “額娘,東莪jiejie她……”福臨還念著姐弟情分。 “交給我就好,福臨,回去歇著?!庇駜豪潇o地說,“還有很多很多事等著你,這一關(guān),你一定要闖過去。” “是,額娘回來了,就好。”福臨輕聲念叨了這句,便帶著吳良輔離去。 看著兒子的背影走遠(yuǎn),見蘇麻喇從門外進(jìn)來,玉兒問:“巴爾婭怎么樣?” 蘇麻喇應(yīng)道:“回她的住處了,接生婆和乳母都已經(jīng)選好待命,不會有差池。” 玉兒這輩子生了四個孩子,每一次都疼得要了她的命,福臨更是雙腳落地幾乎難產(chǎn)。她并不能像常人說的那樣,會忘記了曾經(jīng)的痛,她要記著這份痛,來心疼她的女兒和媳婦。 “好好照顧她,別叫人傷了她?!庇駜赫f著,定了定心神,“隨我來吧,去見東莪?!?/br> 多爾袞的棺槨停放在大殿之中,瘦弱可憐的東莪跪靠在一旁,短短一年,喪母喪父,嬌嫩的花朵從此枝葉凋零,再無人為她遮風(fēng)擋雨。很快,她還會成為罪人之女,究竟是東莪的命不好,還是多爾袞和齊齊格的命不好? 看著東莪的身影,玉兒想到了此時此刻若齊齊格跪在這里,會是什么樣。她不后悔殺了齊齊格,她不要讓驕傲的齊齊格承受這樣的屈辱和痛苦。 可她終究不忍心殺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也許東莪當(dāng)初沒有被送還給多爾袞,安安靜靜地在小村莊里長大,一輩子都會過的很平靜。 玉兒搖了搖頭,想這些不切實際的事,做什么。 鞋底踩在金磚上,發(fā)出硁硁聲響,東莪轉(zhuǎn)過身,看見了大玉兒,孱弱的眼中便是透出殺意,扶著父親的棺槨慢慢爬起來,像隨時會發(fā)出攻擊的小獸。 曾幾何時,那圓滾滾rou呼呼的小東莪,到哪兒都招人喜歡,總會歡喜地?fù)湎蛩?,嬌滴滴地喊著伯母?/br> 可現(xiàn)在,若給她一把刀子,她一定會刺進(jìn)自己的心臟。 玉兒緩緩走向前,威嚴(yán)而平靜地說:“這幾日,你都可以留在宮里為你的阿瑪守夜,但不能把你阿瑪帶回王府,他很快會被追封為皇帝,他必須停在這里?!?/br> 東莪怔然:“皇帝?” 玉兒道:“沒聽明白嗎,我再說一遍?” “可我……”東莪腳步虛軟,一步一踉蹌,走到玉兒的跟前,“皇伯母,我只要我的阿瑪額娘還活著,我不要他們做什么皇帝,您說這些話,要我如何回應(yīng)您,跪下給您磕頭,說皇恩浩蕩嗎?” 玉兒繞開東莪,走到靈臺前,蘇麻喇跟上來請了一束香,玉兒拜過后,看著蘇麻喇將香束請入香爐,她淡淡地說:“我答應(yīng)你額娘,要讓你阿瑪死得體面些,我會給他最高的哀榮。但不必你來磕頭謝恩,你只要安安靜靜回王府去,就是你全部的孝心?!?/br> “額娘為什么要對您說這些話,額娘為什么是對您說?”東莪猛地?fù)渖蟻?,扯過玉兒的肩膀。 蘇麻喇擔(dān)心她傷害主子,趕緊上前將她拉開,擋在了太后的身前,肅然道:“格格,請您冷靜些?!?/br> “是你殺了她,是你!”東莪再想要撲過來,卻被她自己絆倒,重重地跌在地上,一手撐著身子,一手仍指向玉兒,痛苦凄厲地質(zhì)問,“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殺了我額娘。” 玉兒輕輕推開蘇麻喇,走到東莪的身前,東莪立刻抓住了她裙擺,玉兒卻主動蹲下來,由著她掰扯自己的身子。 可她威嚴(yán)冰冷的目光,漸漸將東莪的尖銳壓下,東莪哭著問她:“皇伯母,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皇伯母,我要我阿瑪,我要額娘……” 玉兒捧著她的臉頰:“哭吧孩子,眼淚總會有流盡的那一天,可他們不會再回來,你長大了,往后的人生,要自己來承擔(dān)?!?/br> “我恨你……”東莪悲傷過度,加之幾天米水不進(jìn),方才情緒劇烈起伏,身體徹底虛脫了,一下倒在玉兒的懷里不省人事。 “來人?!碧K麻喇忙到殿門外下令,“宣太醫(yī),來人把格格抬出去?!?/br> 宮人們一陣手忙腳亂后,東莪被帶走了。 玉兒拿出自己的絲帕,走到多爾袞的棺槨前,為他輕輕擦拭煙塵,寬闊龐大的棺木是新?lián)Q上的,上頭雕龍刻鳳,比起在喀喇城趕制出來的要體面隆重得多。 也不知道這棺材,最初是為誰準(zhǔn)備的,宗人府的人,倒是給現(xiàn)找出來了。玉兒繞過一圈,問蘇麻喇:“你說,他們是不是也為我準(zhǔn)備好了棺材?!?/br> 蘇麻喇搖頭,不言語。 玉兒將手帕疊好,交給蘇麻喇命她焚燒給多爾袞,她跪坐在蒲團(tuán)上,仰望著多爾袞的牌位。 jiejie、皇太極、姑姑、齊齊格,到如今多爾袞,還有她的阿圖,她最愛的人,最愛她的人,都變成了冷冰冰的木牌,把巍峨壯麗也動蕩不安的大清,留給她和福臨。 福臨還少,還有她這個娘,到如今,她還有什么? 玉兒忽然笑出來,帶著凄慘淚水的笑容,看得蘇麻喇心如刀絞。 “蘇麻喇,你說我究竟是什么命……” 兩日后,福臨下旨追尊攝政王多爾袞為“義皇帝”,廟號成宗,喪禮依帝禮。 此舉引朝野嘩然,八旗上下反對之聲無數(shù),但皇帝心意已決,之后更逐日累加謚號,至出殯前,已是“懋德修道廣業(yè)定功安民立政義皇帝”,可謂無上哀榮。 多爾袞身前培植的勢力,依然把持著朝堂,但蘇克薩哈、詹岱等已經(jīng)把心投向皇帝。 他們審時度勢,明白眼下能保全他們的只有皇帝和皇太后,他們依靠擁簇皇帝來保存實力,不然遲早會被壓抑許久的其他各旗打壓瓦解。 因義皇帝葬禮依帝制,屬國鄰邦以及蒙古西藏皆派人入京,各地文臣武官也紛紛歸來,強(qiáng)壯盛年的多爾袞會猝然死去是誰也想不到的結(jié)果,所有人都覺得,他最終會成為皇帝,會把持大清數(shù)十年。 如今,他真的成了皇帝,卻只是死后哀榮。 鄂碩是多爾袞一手提拔的武將,驚聞噩耗,獨自奔入京城,佟圖賴在城外迎接他,師出同門的兄弟,分別多年,彼此拍著肩膀,垂淚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