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節(jié)
巴度夫人摸摸女兒的腦袋,得意驕傲之色溢于言表:“我統(tǒng)共就這一個閨女,倒是廢了些心思教的,夫人您別夸她,小孩子夸不起?!?/br> 寺門外兩府的馬車都備齊了,便是互相道別分開,佟府的馬車先行,巴度夫人上車前,望了一眼,對身邊的女兒說:“葭悅,你知道她們是什么來頭嗎?” 年輕的女孩子點了點頭,巴度夫人冷聲道:“葭音選秀前就住在他們家,結(jié)果他們的女兒選上了,你jiejie卻落下了。誰知道是不是她們對葭音做了手腳,下一回選秀,你可千萬要給董鄂家長臉?!?/br> 董鄂葭悅攙扶母親上車,問道:“額娘,下一回堂姐還來嗎?” 巴度夫人思忖著:“誰知道呢,但不管她來不來,你一定要爭氣?!?/br> 這邊廂,佟府的馬車不急不緩地駛向家門,佟夫人的陪嫁嬤嬤探出腦袋往后看了眼,回過身說:“您聽出來了嗎,方才那語氣聽著,真是很輕狂啊,像是兩年后,勢在必得?!?/br> 佟夫人當(dāng)然也聽出來了,閉著眼睛捻著手里的佛珠,嘆道:“也沒什么可奇怪的,哪一家不是削尖腦袋往里鉆?!?/br> “夫人,您瞧著那孩子,是不是有幾分眼熟?”嬤嬤道。 “你是說葭音吧,這倆孩子眼眉還真有幾分相像,董鄂家的閨女,都是美人坯子。”佟夫人道,“現(xiàn)下還小,再過兩年,必定更好看了?!?/br> “可是葭音小姐都沒選上呢,可見皇上不喜歡醬嬸兒的。”嬤嬤嘀咕道,“怎么也另選個模樣的才是?!?/br> 佟夫人閉目不語,她近來知道一件事,當(dāng)年先帝駕崩后,九阿哥曾離宮避難,據(jù)說就是躲在鄂碩夫人的娘家,具體的事兒她不知道,但估摸著…… “夫人,兩年后,咱們小姐該有孩子了吧?!眿邒叩?。 “孩子?”佟夫人睜開眼,一想到自己的女兒要做母親,心里頭一陣牽掛,她的元曦還小呢。 不過眼下,佟貴人在宮里過得可滋潤,福臨一旦喜歡上,那就是捧在心尖兒上疼。 而元曦也捧得起,值得疼,受寵之后越發(fā)懂事克制,在皇帝懷里雖然是個小人精,出了景仁宮的門,規(guī)規(guī)矩矩,誰也挑不出錯。 自然,景仁宮越得寵,別處的后宮就越失落,眼瞅著夏天就過去了,她們的綠頭牌上,怕是都要落下厚厚一層灰。 這一日貴人們來向皇后請安,孟古青近來性情大變,不再沖著人喊打喊殺。 雖然宮里的事依舊幾乎不沾手,都是慈寧宮在cao心,但她這樣“安分守己”,已經(jīng)讓福臨和玉兒十分滿足。 在她眼里,后宮的女子都是賤人,對著一群賤人沒什么話可說的,待她們假惺惺地請安后,就讓塔納把人打發(fā)了。 眾人從坤寧宮散去,幾位貴人便要結(jié)伴到御花園去轉(zhuǎn)一圈,寧貴人嫌熱嫌太曬不愿走動,卻被她們笑話:“寧jiejie,我看你還是和咱們一起的好,到如今你再不和我們結(jié)伴,難道皇上會寵幸你?” 之前與皇后結(jié)下梁子,寧貴人也是風(fēng)光了一陣,皇帝不論是出于什么目的,使得她時常往來乾清宮。 自然那時候,沒佟貴人什么事,而如今人家佟貴人根本不用去乾清宮,只要在自家門里等著,皇帝就會去見她。 這些不如意的人,就來踩同樣不得意的她,仿佛從有到無的寧貴人,才更悲慘。 面對嗤笑羞辱,寧貴人只是不屑,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走了。 這邊廂幾個人走向御花園,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景仁宮,有人說:“佟貴人也該有了吧?!?/br> 也有人說:“皇后娘娘那不得氣死過去?!?/br> 說來,元曦有巴爾婭的溫柔乖巧,也有她自己的見識和聰明。雖然書念得不多,可眼界廣,去過的地方比皇帝要多得多,再加上那漂亮的臉蛋身條,福臨樂意聽她說話,聽她講外面的事,就算偶爾撒嬌胡鬧,也愛不釋手。 整個夏天的恩愛滋潤,元曦身上的稚氣漸漸褪去,穿衣打扮也越發(fā)穩(wěn)重,只是掌不住如花似玉的美貌,什么衣裳在她身上都好看。 慈寧宮里每日晨昏定省,又或是到坤寧宮請安,孟古青的眼睛都會陰毒地停留在佟元曦的身上,恨不得往她身上扎千百個窟窿,可她忍耐了,這一次,是真的爭氣忍耐了。 也因為她的忍耐,換來了福臨的善待,七月初一福臨來坤寧宮時,就告訴他,科爾沁來信,吳克善已經(jīng)打消了找人來替代皇后的念頭,只要帝后太平安逸就好。 “倘若我一直生不出皇子呢?”孟古青問。 福臨一笑,沒有回答。 夏天里,他幾乎都在元曦的身邊,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不知收斂,甚至驚動了額娘。 玉兒不得不叮囑兒子要知道保養(yǎng)身體,因為即便如此,元曦的肚子也毫無動靜,并不急著催什么孩子,怕就怕他們都傷了身體。 那日被額娘提醒后,福臨夜里就怪元曦纏他,美人兒只是傻笑,也不會頂嘴反駁,福臨則道:“倘若額娘問你,為什么肚子里沒有動靜怎么辦?” 元曦竟然說:“皇上,我自己還在長身體,我怎么會有孩子?” 是真不懂也好,故意裝傻也罷,逗得福臨大笑,叫他心情舒暢,這不才是家里該有的樣子,累了一整天的朝政,笑一笑,什么疲倦都沒了。 可是孟古青不會,就別拿責(zé)任來做借口,難道她的責(zé)任就是生孩子,管理六宮呢?母儀天下呢?她一樣都沒做到。 不過福臨也不強求了,如今能不吵不鬧,不折磨后宮,已是不容易。 有時候,福臨覺得,未必是元曦好,實在是皇后太讓人難過,才顯得元曦格外好。 躺在坤寧宮的榻上,福臨也會想到元曦,但今晚不是,入夜前岳樂來了一趟,又給他送來一幅新作,但這回不是畫作,是一幅臨帖。 第459章 全都是董鄂葭音的 那幅字是董鄂葭音的舊作,順治四年時寫下的,一筆一劃靈氣逼人。 可到最后仿佛漸漸筆力不足,墨淺字軟,福臨幾乎能想象到落款那一瞬,她舒了口氣如釋重負(fù),溫柔含笑的模樣。 那年,福臨跟隨蘇麻喇躲在不見天日的屋子里,門開了,有光照進(jìn)來。 比她矮半個腦袋的小姑娘蹲在面前,小心翼翼地剝開紙片,露出晶瑩剔透的糖塊,奶聲奶氣地說:“我只有過年的時候,才可以吃糖,額娘說吃糖壞牙,不讓我吃。不過今天不一樣,額娘說,要我和你分著吃?!?/br> “給你,你先挑,有大的小的,你要是不愛吃糖,把大的留給我可好?” “我給你先挑,你吃吧。” “我不要!”福臨伸手打開,糖塊落在地上。 “我的糖……” 福臨忘不了,那小丫頭驚呆的模樣,大顆大顆的淚珠從漂亮的眼睛里涌出來。但她沒有哭鬧,沒有坐在地上蹬腿哀嚎,她就是躲到了她母親的裙后,悄悄地抹眼淚。 聽說她的母親去世多年,可憐她帶著年幼的弟弟,也不知繼母對她好不好。 “你一會兒笑,一會兒難受?”孟古青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眼神陰冷,“你在想什么?” “想朝廷上的事,南邊有些大臣沒念過書,你還記不記得,上回你嘲笑過朕的大臣怎么字寫得像狗爬?!备ER從容應(yīng)對,“他們不僅字丑,說的話更逗,想起來就覺得好笑?!?/br> 孟古青掩飾著尷尬,躺回去道:“那你又難過什么?” 福臨說:“因為朝政很麻煩?!?/br> 孟古青側(cè)過身來看著他:“福臨,你拿出點魄力來不成嗎,總是軟綿綿的怎么好,而且你對漢人特別好,小心他們爬到你頭上來。” “你可知道漢人有多少,滿人有少,蒙古人又有多少?”福臨說,“早些年他們內(nèi)亂,才叫我們一路打進(jìn)來,你是知道的,你們老祖宗上,元朝在中原稱霸不足百年?!?/br> 孟古青想了想:“皇上的意思,我們蒙古人不如你們滿人?” 福臨一愣:“我是說……” 他放棄了,笑道:“我沒這么說,我只是希望咱們能長久,將來我們的孩子做了皇帝,孫子做了皇帝,要長長久久才好不是嗎?” 孟古青撇了撇嘴,不知咕噥了一聲什么,背過身去了。 福臨知道她要說什么,她又在愁自己為什么生不出孩子,而福臨剛才那番話,也完全是為了哄她,他根本不希望,是他和孟古青的孩子來繼承江山。 七月還帶著幾分燥熱,到八月里,已是秋風(fēng)送爽,紫禁城里的銀杏葉開始泛黃,過了中秋,雅圖長公主們就要回科爾沁。 皇帝知道路途遙遠(yuǎn),額娘必然擔(dān)憂,便將科爾沁的人請來共享中秋,之后他們好將皇姐接回去。 這一次住了那么久,玉兒知道孩子們此去再見不易,但她也不愿女兒們路途辛苦,過幾年再來長住一陣子也比匆匆相見匆匆離別要強。 元曦為二位長公主準(zhǔn)備了送別的禮物,她們可算得上是自己的貴人,她心中一直充滿感激。 雅圖總愛欺負(fù)她,捧著禮盒晃了晃說:“誰不知道佟貴人娘家富貴,這里頭的東西,不值個百八千兩的,我可不要的?!?/br> 玉兒正經(jīng)道:“她若這樣出手闊綽,可就要不得了,你們別逗她?!?/br> 元曦當(dāng)然懂事,是算著她身為貴人的年俸,送的禮物。 從前身在富貴,自小把玩金銀珠寶長大,不懂錢財為何物,如今自己打點景仁宮里的用度,偶爾幫蘇麻喇姑姑應(yīng)付些慈寧宮里的事,學(xué)著持家學(xué)著算計,就知道過日子有多不容易。 縱然天家富貴,可既要維持體面,又不能在史上留下驕奢yin逸的惡名,當(dāng)家做主可真不容易。 現(xiàn)下宮里瑣碎繁雜的事,都在慈寧宮手里攥著,并非太后獨斷專權(quán)不信任皇后,那是人家根本懶得理會,當(dāng)著皇帝的面對太后說:“兒臣不懂事,那就勞煩皇額娘了?!?/br> 巴爾婭私下對元曦說:“其實皇后娘娘這樣子,等同是把她自己孤立起來,整個紫禁城里最多的就是奴才,不和奴才們大好交道,只顧著高高在上那如何使得。更何況……” 雖然巴爾婭當(dāng)時沒說,可元曦也明白,她想說更何況皇后不討皇帝喜歡。 至于和底下人打交道的事,連她家石榴都懂,會跑去御膳房討好那里的人,于是御膳房的人也不會頂真地計較她在小廚房里做些什么。 不過,皇帝真的不喜歡皇后嗎? 元曦不敢輕狂,更不敢妄斷,那是皇帝和皇后之間的事,她的歡喜甜蜜都在景仁宮里,出了景仁宮,她就要規(guī)矩本分。 這一回,科爾沁來了很多人,連吳克善親王也到了,據(jù)小泉子說,親王在坤寧宮里待了足足兩個時辰,父女倆不知道說了些什么,吳克善親王出門時,滿臉憂愁,氣哼哼地往慈寧宮去了。 但那日晚宴上,元曦見皇后好好的,仿佛還有幾分高興,元曦心想,只要宮里一切天平,皇上少些煩惱事,其實皇后怎么樣,她還真不在乎。 日子一晃,便到了長公主動身離京的這天,元曦在慈寧宮陪著太后送別女兒。 看見太后站在慈寧宮門下,依依不舍凝望公主遠(yuǎn)去的模樣,她也想到了自己出嫁時額娘的眼淚,好在一年過去后,她在宮里過得這樣好,爹娘都該放心了。 “聽說你哥哥娶媳婦了?”玉兒看不見女兒們的身影后,轉(zhuǎn)身見元曦一副感慨萬千的模樣,笑道,“你額娘怎么不往宮里送喜糖?” “說是不敢呢,連臣妾也都沒吃上?!痹匦α?,攙扶太后進(jìn)門,說道,“不過我哥哥還真了不得,夏日成親的,前幾天就傳話來說,臣妾要做姑姑了?!?/br> “做了姑姑就是大長輩了?!庇駜盒Φ?,“那你幾時讓你哥哥做舅舅?” 元曦臉蛋兒緋紅,不知如何回答,玉兒卻道:“逗你玩兒的,你還那么小,保重身體要緊,夏日里我說過皇帝,他告訴你了嗎?你們兩個也太不矜持了,要悠著點?!?/br> 元曦羞得渾身發(fā)燙,可她知道,太后對她說這些話,是真把她當(dāng)自己的孩子看待,羞羞怯怯地答應(yīng)下:“太后,您別生氣,臣妾再不敢了?!?/br> 玉兒樂不可支:“那可不成,你再不敢了,福臨該急了?!?/br> 剛好皇帝因擔(dān)心母親舍不得jiejie們難過,趕來安撫額娘,進(jìn)門就聽見額娘在笑,輕輕戳著元曦的腦袋,他心里一定,走上前道:“額娘,這人又說什么傻話了?” 玉兒看看兒子,又看看元曦,正高興,可突然想起了乾清宮里那越攢越多的字畫,心頭又不免一沉。 這日入夜,蘇麻喇帶著小宮女侍奉太后沐浴,玉兒窩在浴水中,摸到自己漸粗的腰肢,終究抵不過歲月,抵不過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夏秋以來心情舒暢,竟然不知不覺地胖了。 “奴婢胖了好大一圈呢?!碧K麻喇說,“如今都不敢用晚膳了?!?/br> 玉兒念叨:“沒讓他看見,倒也挺好的?!?/br> 蘇麻喇不接話,自顧自地說:“格格別難過,就想著公主們和駙馬恩愛,小夫妻終于能團(tuán)聚了?!?/br> 玉兒瞥她一眼:“我還拆散他們了不成?” 蘇麻喇輕輕將佟貴人采來的鮮花放在浴水中,說道:“您吩咐的事,奴婢早就看過了,這幾日長公主們在,一直也沒機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