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節(jié)
“你!”福臨沖到孟古青面前,伸出的手握著鷹爪,再差一寸,就要鎖住孟古青的咽喉。 “皇上?出什么事了?”然而皇后一臉無辜,故作茫然地看著他,“皇上,我又做錯什么了嗎?” “是你下旨,讓董鄂葭音出嫁?” 這是福臨第一次,在岳樂之外的人的面前提起這個名字,每一個字都刺進他心里,他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境地。 怪他不好,他為什么不把葭音的字畫收好,為什么低估皇后的人品,既然出門了,就該把自己的東西收好。 可是皇后,皇后…… “皇上說的董鄂葭音,是誰?”孟古青反問他,裝傻到底,“臣妾不明白?!?/br> 福臨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指著孟古青的手禁不住顫抖:“你好狠毒,毒婦?!?/br> 皇后跪下哭道:“皇上,您就算責備臣妾,也該說出個道理來,臣妾到底做錯什么了?” “臣妾?”福臨怒斥,“你幾時自稱過臣妾了,你這樣惺惺作態(tài),還不是因為心虛,還不是想耍朕?孟古青,朕不會再容你,絕不再容你,朕要廢了你!” 他轉(zhuǎn)身而去,沖出了坤寧宮,孟古青則定在原地,腦袋邊回想著“朕要廢了你”這幾個字。 那個董鄂葭音竟然能讓他說出這句話,得虧那個女人沒進宮,得虧她把那個賤人嫁出去了,這要是進了宮,還不眼睜睜看著她把自己從坤寧宮擠出去? 可是,既然他那么喜歡那個賤人,為什么撂牌子,也不對…… 孟古青明白了,人家之所以遲遲不指婚,就是等著三年后,宮里一切都安定,皇帝自己的翅膀也硬了,他可以堂堂正正把人娶進來,再把自己攆走。 孟古青凄厲地笑起來:“報應(yīng),福臨,你是報應(yīng)!” 慈寧宮里,從皇帝在乾清宮拷問小太監(jiān)起,玉兒就被驚動了,一直冷眼看著事態(tài)的發(fā)展,剛剛才來報,說皇帝去了坤寧宮,扎眼的功夫,福臨就來了。 “這么熱的天,皇上?”玉兒冷靜地說,“別急出病來,什么軍國大事這么要緊?” 福臨滿身的汗,額頭青筋暴出:“額娘,我要廢后?!?/br> 玉兒的心沉下去:“可以,不過你要給大臣們一個說法,也給科爾沁一個說法,你想好了,剩下的事,額娘來替你應(yīng)付?!?/br> “額娘……”福臨好委屈,痛苦地跪下了。 “皇上,到底出了什么事?”蘇麻喇前來攙扶,心疼壞了,把皇帝扶到榻上,那紈扇給他驅(qū)熱,“您慢慢說,到底出什么事了?” 福臨目光呆滯:“她假傳圣旨?!?/br> 玉兒和蘇麻喇對視一眼,玉兒道:“把皇后找來。” 福臨大怒:“額娘,朕不要見到她,別讓我見到她!” 縱然如此,還是要找皇后把事情問清楚,就算是要廢后,也不是憑空瞎編的理由,可玉兒萬萬沒想到,竟然是為了董鄂葭音。 孟古青跪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所有婚配的安排,都是經(jīng)過皇太后過目的。 是皇太后答應(yīng)了她才讓禮部擬旨,而圣旨也是送到乾清宮讓皇帝最后裁奪的,怎么就成了她的錯。 福臨怒火沖天:“到現(xiàn)在,你還要誣賴額娘不成,那天是不是你趁朕特別忙的時候,跑來說什么賜婚的事,是不是你?” “皇上,您別激怒,當心身體。”蘇麻喇嚇壞了,眼見福臨臉色蒼白,雙唇連血色都沒了,趕緊和其他人把皇帝架開,讓他到別處去冷靜。 屋子里,就剩下玉兒和孟古青,孟古青還在哭,玉兒走到她面前,蹲下來捏起她的下巴:“從頭到尾,我就沒見過董鄂葭音這四個字,也沒提起過什么浙江巡撫,皇后,說實話。” 孟古青雖是淚眼,可淚光里透著挑釁:“皇額娘,是您點頭,是您賜婚的?!?/br> 玉兒冷然:“活膩了是嗎?” 孟古青也不懼怕:“不就是一死嗎?可是您不能冤枉我,皇上也不能冤枉我?!?/br> 玉兒頷首:“是啊,不就是一死嗎?”她起身道,“來人,把皇后送回坤寧宮,沒有我的允許,不許任何人進出坤寧宮?!?/br> 孟古青將要被架走,依然大喊大叫死不承認:“額娘,不是我的錯,我什么都不知道,額娘……額娘……” 如今景仁宮就挨著乾清宮,小泉子的消息比過去更靈通,元曦擔心著皇帝坐立不安,小泉子又跑回來說:“皇后娘娘被送回坤寧宮了,大門緊閉,說是沒有太后允許,旁人不得擅自出入,這是給關(guān)起來了吧?!?/br> “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呢?”元曦急得要哭了,“皇上最近心火本就大,夜里也睡不安穩(wěn),再急出病來。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到底要怎么樣才罷休?!?/br> 元曦恨得咬牙切齒,長這么大,還是頭一回恨不得一個人立刻從人世間消息。 她心疼自己的男人,心疼福臨,實在不明白孟古青,究竟圖什么? 太醫(yī)給皇帝用了鎮(zhèn)定寧神的藥,蘇麻喇再來見太后時,只見安郡王跪在殿中央,臉上紅紅的,像是自己抽了自己的嘴巴,看了眼蘇麻喇,又把頭低下去了。 玉兒道:“我一直以為,你是可靠的,你叫你額娘往后怎么來見我?” 第465章 額娘,我喜歡她 岳樂沒想到這件事會演變成這樣,他以為皇帝就是想等三年后一切安定,再將董鄂氏接入內(nèi)宮,更何況,這本就是他身為皇帝的權(quán)力。 自然,他為了哄福臨高興,做了些投機取巧的事,若沒有那些字畫存在于乾清宮中被人發(fā)現(xiàn),皇后怎么也猜不到這上面去。 “事已至此,要你做兩件事?!庇駜旱溃澳呐掠谐蝗栈噬蠌U后,也絕不能牽扯到一個秀女的婚嫁,絕不能是皇帝的錯。所以,第一件事,閉緊你的嘴巴?!?/br> 岳樂磕頭道:“太后,奴才知錯了,一定閉緊嘴巴,出了慈寧宮的門就只字不提?!?/br> 玉兒又道:“再一件事,以我的名義,你親自往浙江巡撫送賀禮?!?/br> 岳樂抬起頭,滿腹不解,可皇太后說:“你只管去送,其他的事不用你管。” “奴才遵旨,太后……那、那奴才的額娘那里?!痹罉吩囂街?/br> “混賬東西,既然叫你閉嘴,又怎么會對你額娘提起?”玉兒惱道,“小時候那么聰明,長大越發(fā)糊涂了,就不該留你在京城。等過了這件事,出去吃點苦頭再回來,也省得人家說你除了會討好皇帝,再沒有別的本事?!?/br> 岳樂連連磕頭,再不敢廢話半句,話說回來,他倒是想出去歷練歷練,可皇帝不放他走。 打發(fā)了岳樂,玉兒才來到兒子身邊,福臨呆呆地靠在床頭,見到母親來了,才坐正幾分。 “最早是額娘提起廢后,你總說再給孟古青機會,終于等到你自己提出來。” 玉兒道溫和地說:“但總不能為了董鄂葭音廢后,不論孟古青是想了什么法子把圣旨傳下去,額娘這里是一道疏忽,你又是一道疏忽,再者禮部也是一道關(guān)沒把住。這件事,成了,便叫她鉆了空子,不成,也是我們本就應(yīng)該守住的?!?/br> 福臨懊惱不已:“額娘說的是,是兒臣的不是。” 玉兒則道:“額娘允許你廢后,但咱們要有個更能服眾的理由,讓大臣們無話可說,讓科爾沁也無話可說。” “是……” “再有一件事,新皇后仍舊必須從科爾沁來。”玉兒殘忍地說出這句話,深吸一口氣,預(yù)備應(yīng)付福臨的反對。 但福臨卻失魂落魄地說:“只要不是她,是誰都成?!?/br> 玉兒道:“不是說氣話,額娘在與你說正經(jīng)話?!?/br> 可是福臨內(nèi)心的堅強仿佛崩潰了,痛苦地兀自說著:“額娘,我喜歡她……” 玉兒問:“那選秀時,她都到你面前來了,為什么不選她?” 為了那一瞬間被童年陰影籠罩的痛苦嗎,但很快,陰影散去,他開始念念不忘,開始想念那匆匆一面的優(yōu)雅美麗。 童年的記憶反反復(fù)復(fù)在面前出現(xiàn),仿佛能看見一個玲瓏可愛的女娃娃,蛻變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董鄂葭音在他心坎上從不是什么陰影,而是陰影中的一道光,甚至在波折坎坷的成長年月里,潛移默化地給他支撐。 比起元曦,比起巴爾婭,那是福臨第一次,真正對一個女子有了拋開責任和身份的情愛,在他的心里,珍貴,更脆弱。 “額娘……來不及了……”福臨落淚了,他竟然哭了。 玉兒心痛不已,這孩子是要繼承了他阿瑪?shù)陌V情嗎,可是皇太極到了中年才赫然發(fā)現(xiàn)這世上還有真愛,福臨這才經(jīng)歷了多少人世,就要看得這么透? 她能感受到,福臨的眼淚里,不是對孟古青自由熱情的新鮮,也不是對巴爾婭元曦乖巧溫順的疼愛,就是喜歡,刻骨銘心的喜歡。 問世間情為何物,問皇太極?問多爾袞?問齊齊格?還是問jiejie? 玉兒壓抑心內(nèi)的痛苦,輕輕抱過兒子。 大婚之后,也許更早些到現(xiàn)在,她再也沒抱過自己的兒子,因為福臨長高長大了,她也抱不住了。 “到這一步,只能盼著董鄂氏在夫家能過得好,她是將門之后出身高貴,蕭家的人不敢怠慢她?!庇駜喊矒醿鹤拥溃邦~娘也會送賀禮去,讓他們知道娶了董鄂氏是福氣,對她也是一分庇護,好不好?” “額娘……”福臨很痛苦,“對不起,額娘,對不起。” “孩子,你們沒有緣分,過去了就過去了?!庇駜旱溃案ER,額娘答應(yīng)你,會暗中派人好好照顧董鄂氏。但你絕不能再去打聽和過問她的事,更不能再讓岳樂幫你遞送字畫,不然有任何差池,于皇帝不過是一段風流佳話,卻會毀了董鄂氏一生的名聲和清白。” 福臨在玉兒的懷里輕輕顫抖,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 “今晚就在這里睡,額娘守著你,明日一早還要上朝,別讓大臣看見你的眼淚和痛苦?!庇駜簢烂C地說,“福臨,只有你成為英明偉大的皇帝,如此不論是明著暗著,才能守護天邊的她,是不是?” 雖然這樣的誘導(dǎo)有些本末倒置,但此刻用來寬慰福臨最合適不過,眼下哪怕董鄂氏成為他人的妻子,在福臨心里的位置也磨滅不去。 只要,能穩(wěn)住江山,守住江山。 玉兒知道自己很殘忍,可不殘忍,如何到今天這一步? 她一直守著福臨,握著兒子的手,看著少年皇帝慢慢地睡去,守到大半夜后才離去。 蘇麻喇跟著cao心,也不得安寧,回到寢殿后告訴格格,皇后被軟禁在坤寧宮里。 先頭還大呼小叫,大概是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重,除了求塔納讓她見皇帝和太后之外,就不再鬧騰了。 “別再讓她見福臨?!庇駜豪淇岬卣f,“到頭了,就干干脆脆處置,別拖泥帶水。我猜她若見事情沒得轉(zhuǎn)圜,就會死活把這件事賴在我身上,哪怕挑唆我和福臨不和也值得了。” 蘇麻喇怒道:“可您不知道啊?!?/br> 玉兒說:“謊話說一千遍,也會成了真話,她若反反復(fù)復(fù)在福臨面前提,一口咬定是我同意的,福臨就算不信,心里也會存疑?!?/br> 蘇麻喇立刻不再心軟:“奴婢知道了,決不讓她再見皇上?!?/br> 玉兒又吩咐:“別讓元曦巴爾婭她們這幾日見皇帝,只會招惹他心煩,讓福臨自己冷靜下來,國事和朝政,就夠他忙的了?!?/br> 然而這一夜,元曦徹夜不眠,時不時就站在宮檐底下朝乾清宮張望。 雖然鬧出很大的動靜,可就連小泉子都打聽不到,到底是為了什么。 乾清宮和坤寧宮的太監(jiān)宮女都被監(jiān)管了,小泉子說,不想死的,就要閉緊嘴巴。 但知道皇帝在慈寧宮,元曦還能安心幾分,可是天亮了就要上朝,就不能讓皇上喘口氣嗎? 可她不知道,天亮了,葭音jiejie就要出嫁了。 隔天早朝如舊,皇帝的氣色有幾分不好,但對于朝務(wù)事無巨細依然盯得緊,年輕人本就有使不完的力氣,福臨的身體未必累,是他的心累。 散朝后,回到書房,福臨將葭音的字畫都攤在炕上,不多久吳良輔搬來了一口楠木箱子,和一把大銅鎖。 福臨將字畫小心翼翼地卷好,放入箱子里,親手上了鎖。